104、回家
陳碧荷先一步走上前去,熱情卻又帶著一絲小心,這是她對這位年輕的捐贈人特有的態度。 “小裴,快進來坐?!?/br> 樂樂顧慮的就沒那么多了,一股風似的沖了上去,在裴予卓面前蹦蹦跳跳,“哥哥!小裴哥哥!我等你好久了?!?/br> 裴予卓一一禮貌應答,最后將目光投向最遠最沉默的知意。 知意攥緊了手。 陳碧荷忙把知意拉上前:“這是我的侄女小花!” 她又悄悄對知意使眼色,聲音只有倆人能聽到:“小花,快叫裴先生好?!?/br> 裴予卓今日穿的是正式的西服,平常又不透露年齡,雖然相貌年輕,陳碧荷還是對他顯得敬重。 知意瘋狂抑制著心頭的震驚、慌張,面上又要顯得鎮定。一熱一冷使她面部肌rou略扭曲,一張嘴喉嚨好似被堵住,怎么也發不出聲。越努力說話,鼻子竟越紅。 反倒是裴予卓先念出了她名字。 “小—花——” 他微笑著,雙眸看不出情緒,語速緩慢,口型變化展現得清清楚楚,仿佛在珍重地說一個珍寶的名字。 他越鎮定,知意越慌亂。說這兩個字的時間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她不露痕跡后退半步,好幾秒才匆匆回了一個“裴先生好”。 四人來到飯桌吃飯,一人分別占據了一邊。飯菜是平時難得的珍饈,水蒸蛋、咸菜炒rou、香椿拌豆腐和蕨菜湯。 話題是陳碧荷挑起,裴予卓回答。陳碧荷慶幸今天有知意在場,她能夠有話聊,把與這位年輕人相識的老故事再說上一遍。 裴予卓一向少言,往日幾人相處時,總是陳碧荷主動拋出一些話,他不咸不淡回答,空氣便陷入安靜。 最開始陳碧荷認為這個年輕人十分怪異,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第一次就拿了好多東西,但不太說話。久而久之,她卻慢慢感受到環繞在他身周的隱隱憂愁。她想不明白。 “小裴是怎么知道我們家的呢?”陳碧荷是問的口氣,實則是說給知意聽的。 知意不禁望向裴予卓,他感受到,也平靜地回看她,將嘴里的菜咽下才道:“四年前,在財經報看到的?!?/br> 本地的財經報常列著貧困村的名字,于陳碧荷而言,看到也不奇怪。 家里的堂屋大門打開,才從山上回來的陳奶奶經過,對著里面喊了一聲:“碧荷,吃飯啦!” “是呢——”陳碧荷回,滿屋都是她尖銳的聲波。 陳奶奶又瞇著眼仔細瞧了瞧,“咦,小花也在???” 知意立馬放下碗,點頭應:“陳奶奶好,才回來?!?/br> “回家好啊,多回家看看?!标惸棠贪杨~頭笑出了溝壑不平的皺紋,眼里滿是對知意的喜歡。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她又問:“碧荷,我剛才經過你哥嫂那兒,看到有燒了一半的兩柱香,還有上好的糕點、水果和酒呢!” “是嗎——” “是呀!我親眼看到,現在還在燒呢!” “奇了怪了?!标惐毯舌哉Z,又大聲說,“謝謝啦陳奶奶,待會兒我過去看看——” “欸,好嘞?!?/br> “到底是誰呢……” 陳奶奶走后,陳碧荷仍在糾結這樁怪事,拿著筷子好半天也挑不起一粒米。 知意的視線移至裴予卓,裴予卓溫和一笑。 答案已經明曉。 午飯后,知意和裴予卓陪樂樂玩了一會兒后去幫陳碧荷干活。陳碧荷今日要在家里做大掃除,知意和裴予卓便主動拿了抹布和掃把進屋里清掃。 陳碧荷是不愿讓裴予卓做的,但裴予卓今天卻怪得很,不僅話多了,往日的陰郁也一掃而光。他露著真誠的笑,陳碧荷心念一軟,一松手就把抹布交到了他手上。但反應過來后,又開始后悔。 彼時知意正佇立在堂屋里,看著手機里藝菲二十分鐘前發來的一條長消息: “知意,現在的你應該已經和一個人重逢了吧? 其中有一部分我的原因,但請不要怨我自作主張,更不要因此而不理我。我比誰都希望你幸福。高中時,你的所有敏感、卑微、喜歡、開心和難過我都看在眼里。在不懂愛的青春期,你是最認真純粹的。你傾注了所有感情,好不容易得到回應為什么又要甩開呢。 我喜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可我不能自私地把你留在身邊。友誼和愛情可以并存。 他愛你不比當年你愛他少。 請給他一個機會,更給你自己一個機會?!?/br> “踏踏——” 耳邊響起皮鞋踩地的聲音,知意忙將手機揣回包里。裴予卓拿著抹布走到她背后,擦拭起她面前的柜子。他身高優越,肩寬而健壯,知意就像小鳥似的錮在他懷里。 裴予卓從上往下擦,知意就看著他的白襯衫手臂逐漸下移,他溫熱的唇不時碰到她的發絲。 知意全身肌rou一繃,毛孔收縮,慌亂地想從他腋下溜出去。裴予卓卻反應更快地堵住她,將她逼在了木柜的角落。 “小花jiejie!” 樂樂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知意抓緊裴予卓的大臂,捏得襯衫發皺,“放開,好不好?” 他分毫不動,平穩聲音自后傳來。 “還走嗎?” 長期勤懇干活的陳碧荷對于知意請假回家一事格外緊張,下午就催著她快回去。知意哭笑不得,“姑姑,沒關系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br> 知意離開四天,今天已經是第叁天了。 但陳碧荷知道路途遙遠,怕侄女緊急顛簸以致身體吃不消,還是勸道:“從我們這兒到京城,不知道要多少天,小花,沒關系,你還是抓緊時間回去吧?!?/br> “姑姑?!敝庥悬c想哭。 陳碧荷抱她在懷里,“姑姑沒什么能給你的,不給你添麻煩就是最好的,你這一趟回來,又累又花了這么多錢,我都看在眼里?!?/br> “可是,我還想看看姑父?!边@是知意回鄉的訴求,要看遍每一個親人。 “放心吧,你姑父好著呢?!标惐毯陕冻鲆粋€笑,“最近他去外面幫人家做酒席了,工資還挺高,四百一桌,能掙好多呢。就是…要耽誤好幾天?!?/br> 耽誤好幾天,顯然知意是等不起了,最后只得妥協,但還要在姑姑家吃頓晚飯才走。 一旁沉默許久的裴予卓忽然出聲:“陳阿姨,讓小花多留一會兒吧?!彼p咳一下,將手揣進包,“待會兒…可以順路搭我的車離開?!?/br> 以裴予卓在陳碧荷心里的地位,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堅持了這么多年的捐贈人她也是信得過的,當場就答應了下來。 只有知意,仿佛吃了黃連,心里苦,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晚飯的時間很快就過去,結束時,太陽還沒有落下,正好方便裴予卓上路。 同樣是炙熱的黃昏,知意踩在門口的黃土地前,看見汽車在陽光下緩慢行、倒轉。 整理完畢,裴予卓下車,把知意的行李,及陳碧荷給的一大口袋特產放進后備箱,又為她拉開副駕駛的門。知意回頭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姑姑和樂樂,懷著復雜的心緒上車。 “砰?!?/br> 裴予卓也很快上車,拉手剎,掛擋上路。車輛啟動,穿梭著兩行碧綠的麥浪中。干燥的土地上滿是沙塵,車輪滾滾駛過,成堆的黃沙撲到擋風玻璃前,帶來一片虛幻的黃色,仿佛夢境。 十幾分鐘后,汽車總算駛入正軌,天色轉成深藍,靜了下來。裴予卓伸手來到音樂播放器,停頓幾秒,最終還是放了回去。 他沒有點開音樂,似是故意讓車內里保持可怕的安靜。 知意瞄了他一眼,小聲道:“送我到縣里就好?!?/br> “啪”的一聲,知意的左手驟然被緊緊覆蓋,她抬頭,看到的還是裴予卓鋒利的側臉。他單手開車,頭也不回,唯有嘴唇翕動:“你覺得我會這樣做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