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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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慢慢,字與字,詞與詞之間的停頓格外熟悉。九個待詔里這個最不一樣,徐流深能感受出來,這種不一樣表現在方方面面,譬如他念折子的口吻,譬如偶爾他會對他的同伴說話,音調壓得低低,像夏季綠荷上滾過了水珠。 徐流深側了側頭,吐息便從他身邊掠過。 ——還還無距離感。 徐流深將毛筆橫置,冷淡:“離本宮遠點?!?/br> 談善低頭看了一眼,他們已經離得很遠了,再遠他講話徐流深可能聽不清。 于是他沒動,還很熱心腸地說:“殿下,你頭哪里痛?” 又熱切地推銷自己:“我可以幫你按一按,我……” 徐流深不發一言,從椅子里站起身。手肘邊放了一摞文書,他邁出一步,生生被一股巨大力量拽住胳膊,不得不停下——“哐當!” “等等!花瓶!” 根本來不及,談善眼睜睜看著靛藍花瓶摔落,只來得及把人抓住,耳邊“砰”一聲巨響。 碎瓷片四分五裂。徐流深腳邊正好有一塊,瓷片鋒利。談善驚出一身冷汗,顧不得別的:“地上都是碎片,你……你先別動,一步都別動?!?/br> 他拽得異常緊,不止于袖袍,還有半只胳膊。五指扣緊了。 徐流深眉心飛快地蹙了一下. 很快有下人聞聲來處理,世子爺坐在寬椅上,四面八方的聲音飄進耳中:宮人腳步聲,撿拾碎片時的驚呼,碎片投入簍中沉悶的聲響,碎片與碎片之間啷當碰撞…… 那道慢慢吞吞的聲音又在殿內某一處地方響起:“這里好像有碎屑,得掃一掃,你們有掃把嗎?” “掃把就是……或許你們叫它箕箒?” 宮人似乎恍然,遞給他什么,他接過來,有一陣子沒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又自以為小聲地說:“你們殿下腳底下也得看看,他看不見,萬一扎到腳就完了?!?/br> “害怕什么?” “好吧,那我去?!?/br> “……” 徐流深面前吹過一陣風,皂角味道清香,站在他面前的人說話像是在哄人:“殿下,你能抬一下腳嗎?” 屋檐下在化雪,雪水順著瓦片傾斜弧度下落,滴滴答答。 徐流深突然有個模糊的念頭,但很快,那念頭風中蒲柳一般沒了下去,連帶著他唇角也寡淡地回落。 - 青年的存在感時有時無。 藥膳似乎換了,入口的東西苦里混了點什么,去芯的蓮子?或者棗兒?或者什么別的。徐流深感受到微妙的異狀,診脈的太醫換了人,落在他脈搏上的手溫度偏高,輕柔如一片羽毛。 徐流深反手扣住了對方手腕。 “殿下?” 另一道聲音響起。 站在一邊出聲的太醫冷汗涔涔,談善緩之又緩地呼吸,隨后扣住他的手松開,世子爺收回手,懶懨:“無事?!?/br> 差一點。 談善足足三天沒敢再跟徐流深有肢體接觸。 他老老實實念了一天奏折,念完跟著其余兩個待詔一塊兒準備回偏殿。迎上來的大太監吉祥苦笑一聲,尖著嗓子說:“大人留步,殿下請您一道用膳?!?/br> 談善哽住。 他坐立難安地陪著吃晚膳,不敢多說一句話,徐流深擱了銀箸,倒是笑了,和善地問:“不合胃口?” 這頓飯吃出狼入虎口的奇異感受,鴻門宴不過如此,談善打起十二分精神:“……沒有?!?/br> “本宮想起一件事?!?/br> 徐流深沒看他,他近日能看清一點模糊的光,時而能看見時而不能,見什么都霧里看花水中撈月,光源在黑暗中漸近又漸遠。他走了會兒神,伸手,又收回。 “你同本宮說了什么,本宮讓你去自???”他漫不經心道,“本宮記不清了?!?/br> “逝者已逝?!闭勆颇缶o筷子,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憋:“殿下節哀?!?/br> 宮人大氣不敢喘,將頭深深埋下去,恨不得整個消失在這劍拔弩張的氛圍里。 “哦?” 徐流深笑了。 他笑起來真是……一花開盡百花殺。 談善看愣了,訕訕地低頭,不敢說話。 - 金獸香爐中的沉香也換了,另一種香料成分里多了一味中藥。夜里上榻前有宮人給徐流深換眼上布帛,徐流深手指在眼眶邊壓過一圈,視覺朦朧中殿內多出一盞晃動的,不甚明晰的燭燈。他能看清的時間和范圍都有限,但那盞燭燈太亮了,亮得他抬手遮了遮一片漆黑的眼睛。 “為什么有燭燈?” 世子爺神情莫測地問。 宮人不明所以,但仍道:“殿內成日這么黑也不好,殿下的眼睛正在變好。萬一看得清了,保不準摔個大跟頭?!?/br> 徐流深屈膝坐在床邊,靜默半刻,忽問:“誰說的?!?/br> 第53章 太監匆匆叩門時談善剛睡下, 冬夜寒冷,滴水成冰。他聽見敲門聲掀開棉被下床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年輕的小太監, 面龐白凈, 唇紅齒白。 “大人?!奔樘嶂鵁艋\恭恭敬敬地說, “殿下請您過去一趟?!?/br> 談善隨便套了外衣, 亂七八糟地給衣帶打結:“殿下不舒服?” 吉祥帶著他穿過幽長走道,夜半無人時整座王宮太像墳墓, 幽紅的燈籠照亮朱紅廊木,猶如引路冥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