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筆記4(出書版)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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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容我想想?!眳谴巳赎岁种割^,緩緩搖頭道,“我是在錦繡客舍做過大伙計,至于是不是十五年前,我這可記不大清了?!?/br> “你做大伙計期間,錦繡客舍曾發生過一起舉子殺妻案,你可還記得?” “舉子殺妻案?”吳此仁擠了擠眉頭,“實在太過久遠,當真不大記得起來?!?/br> “當時錦繡客舍的住客當中,是不是有一個右手缺失了末尾二指的人?” 吳此仁無奈地笑了:“我說宋大人,當年的事我實在不記得,你又何必……” “那偷盜的事,你總記得吧?”宋慈打斷了吳此仁的話。 吳此仁一愣:“什……什么偷盜的事?” “你在錦繡客舍做大伙計期間,客舍里曾發生過多起偷盜案?!?/br> 吳此仁面露難色,道:“大人,我都說了好幾遍,錦繡客舍的事,我是真記不清了,你這么翻來倒去地問我,我也還是記不起來啊?!?/br> “你自己做下的偷盜案,怎么會記不起來?”宋慈語氣一變,“錦繡客舍的掌柜祝學海,當年何等看重你,你不好好做你的大伙計,卻去行那主守自盜之事?!?/br> “我主守自盜?”吳此仁連連擺手,“這可從沒有過??!” 一旁的劉克莊聽得一怔,他也覺得吳此仁有問題,但不清楚宋慈為何一見吳此仁,便如此斷定對方是當年的偷盜元兇。 “當年錦繡客舍的偷盜案,全都發生在一樓的客房,竊賊趁住客外出時,從窗戶翻入房中行竊,事后歸咎于住客疏忽大意,出門時沒將窗戶關嚴?!彼未鹊?,“可是住客明明沒有疏忽,明明是將窗戶關嚴了的,窗扣也是扣上了的。若是竊賊從外強行開窗,窗扣必然損壞,但事后窗扣完好無損,那窗戶只可能是從里面打開的。房門被鑰匙鎖住,鑰匙都交由你這個大伙計保管,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進房開窗?” “宋大人,人人都說你是堪比青天的好官,你可不能隨口污蔑人??!”吳此仁為自己辯白道,“我那時是錦繡客舍的大伙計,住客外出之時,鑰匙是交給我保管的,可客舍里的大小事情都等著我去管,一會兒有伙計來問我各種雜事,一會兒又有住客來找我要鑰匙,時不時還有新客人來投宿,我忙都忙不過來,哪有工夫溜進房去翻箱倒柜,行那偷雞摸狗之事?” “你不是時隔久遠,記不起來了嗎?”劉克莊忽然嗆了吳此仁一句,“怎么這會兒你又記得清清楚楚了?” “我……”吳此仁被嗆得無言以對,忽見那伙計正一臉驚詫地在旁看著,沒來由地沖那伙計道,“看什么看?折銀解庫的鄒員外要了一件冬裘,昨天就該送去的,還不趕緊送去!” 那伙計咽了咽口水,忙拿起一件冬裘,出門送貨去了。劉克莊朝那伙計多瞧了一眼,只因那伙計所拿的冬裘,正是他昨天問過價的一件,他還記得價錢是三十六貫。 “你根本用不著翻箱倒柜,只需進入客房撥開窗扣,再鎖好房門離開即可。你只這么一進一出,然后有同伙在外接應,趁機翻窗潛入房中,將值錢的東西偷個一干二凈?!彼未戎币曋鴧谴巳?,“你身為大伙計,每天負責迎送客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物色目標??礈誓膫€客人有錢,你便安排住在一樓的客房,一旦住客有事外出,你便糾集同伙,趁機行竊,事后再進房檢查,指出窗戶沒有關嚴,把錯歸于住客自己,你倒是次次都能逃脫罪責?!?/br> 吳此仁爭辯道:“當年那些偷盜案,明明都是錯在住客,是他們自己沒關好窗戶,才讓外賊有機可乘。宋大人,你不能平白無故冤枉我??!” “我豈會平白無故冤枉你?只因我便是那個扣好窗扣,關嚴了窗戶的住客?!彼未日f出這話時,不禁回想起去百戲棚觀看幻術的那一晚,禹秋蘭叫他出發時,他正搭著凳子趴在窗邊,看著巷子里偶爾經過的車馬和行人。他一聽可以出發了,高興得不得了,但沒有忘記將窗戶拉攏,也沒有忘記將窗扣扣上。然而觀看幻術歸來,行香子房卻進了賊,窗戶開了一道縫,吳此仁入房查看了一圈,說是禹秋蘭外出時沒有關嚴窗戶。當時禹秋蘭還看過宋慈一眼,只因窗戶是宋慈關上的。宋慈記得自己明明關嚴了窗戶,覺得很委屈,事后向禹秋蘭說了此事,禹秋蘭摸摸他的腦袋,說相信他關好了窗戶。時隔多年,母親的溫言軟語猶在耳畔,使得他始終忘不了這件事。他長大之后,每每想起此事,都很確信自己當時關嚴了窗戶,但行香子房仍然失竊,而且窗戶被打開了,窗扣又沒有損壞,那只可能是有人從房內開窗。他由此懷疑上了保管房門鑰匙的吳此仁,這才讓劉克莊去打聽吳此仁的下落。昨天他從劉克莊那里得知,吳此仁在錦繡客舍做大伙計期間,客舍被偷盜了很多次,吳此仁一離開,偷盜便跟著絕了跡,他由此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 吳此仁驚訝地盯著宋慈,見宋慈至多二十出頭,十多年前只怕還是個孩童。他盡力去回想當年遭遇過偷盜并且帶著小孩的住客,忽然想到了那起舉子殺妻案中的舉子。他不記得那舉子的名字了,但還記得那舉子姓宋。他一下子明白過來,脫口道:“你是那……” 話剛出口,便立即止住,吳此仁心下暗想:難怪你一見面就問十五年前的舉子殺妻案,原來你是那舉子的兒子。好啊,如今你做了提刑官,這是拿我問罪來了。 吳此仁雖然欲言又止,但宋慈從其反應可以看出,吳此仁已經知道他是誰。 宋慈問道:“當年你的同伙,那個翻窗入戶的竊賊是誰?” “宋大人,你這可問住我了?!眳谴巳蕛墒忠粩?,語氣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客氣,“我當年做大伙計時,談不上干得有多好,但也算是盡心盡力。這種偷盜自家住客的事,我根本就沒有干過,更沒有什么同伙……” 吳此仁話音未落,后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吳二哥,一大早鬧什么呢?吵得人睡覺也不安生……”伴隨著說話聲,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一臉不耐煩地從后堂走了出來。突然見到宋慈、劉克莊和辛鐵柱,那瘦子話音一頓,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宋慈認得這聲音,更認得來人面目,竟是之前楊茁失蹤案中,誣陷辛鐵柱攔轎擄人的竊賊吳大六。吳大六自從出了提刑司大獄,十多天來不知去向,想不到竟會在這里遇到。 吳此仁眉頭一皺,朝吳大六暗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回后堂去。 吳大六曾被宋慈抓起來關入牢獄,也曾在辛鐵柱手里吃過不少苦頭,一見是這二人,轉身便想走。 辛鐵柱忽然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吳大六的肩膀。他面帶兇色,兩道刀子般的目光瞪在吳大六身上,喝道:“是你!” 吳大六只不過被辛鐵柱用手抓住,卻如被鐵鉗死死夾住了一般,連連叫痛的同時,不斷拍打辛鐵柱的手,試圖迫使辛鐵柱放手,卻只換來辛鐵柱越來越重的力道,肩膀疼痛加劇。 吳此仁上前阻止道:“有話好好說,你怎能平白無故動手打……哎喲喲!” 辛鐵柱可不是多費唇舌之人,另一只手倏地探出,一把拿住了吳此仁的手臂。吳此仁的手臂也如被鐵鉗夾住了一般,痛得直叫喚,整個身子都歪斜了過來。 “這位辛兄,那可是武學中拳腳第一、刀劍第一、弓馬第一的大壯士,落在他手里,滋味可不大好受?!眲⒖饲f笑道,“宋大人問話,你既然不肯老實回答,那只好由辛兄來問上一問了?!?/br> “老實……我一定老實?!眳谴巳拭Φ?,“哎喲,壯士快快松手,快快松手!” “辛兄,既然他這么說了,不如你暫且饒他一回?!?/br> 辛鐵柱聽劉克莊這么說,當即松開了吳此仁,對吳大六這個曾陷害他入獄的竊賊,卻是將其雙臂反剪過來,令其動彈不得。 宋慈看了一眼吳大六,對吳此仁道:“他叫你吳二哥,又是同姓,這么說你二人是本家兄弟?” “我與大六不是兄弟,只是同鄉,打小認識?!眳谴巳嗜啻曛直鄣?,“我在自家排行老二,大六比我小兩歲,打小便叫我吳二哥。宋大人,我這說的都是實話,可不敢誆你?!?/br> “既然不是兄弟,那他怎么住在你這里?” “我與大六同在臨安,偶爾碰個頭,一起喝點小酒,聊些故舊?!眳谴巳氏騾谴罅慈?,“他昨天就是來看看我,夜里喝多了酒,便在我這里睡下了。是吧,大六?” 吳大六連連點頭,道:“姓辛的,你輕點!要斷了,要斷了……”他的胳膊被辛鐵柱反剪著,能感覺辛鐵柱的勁力越來越大,胳膊好似快被折斷一般。 宋慈正要繼續問話,裘皮鋪外忽然走進來了一人,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抬起一張有些青腫、像是挨過打的麻子臉,張口便道:“吳……”看得鋪中情形,不禁一愣。 “喲,這不是賈寶官嗎?”吳此仁忙道,“你怎么親自來了?你要的冬裘,我早已備好,還說明天得了空,便給你送去柜坊呢!”又轉頭向宋慈道,“宋大人,客人來了,我得帶他去取一下冬裘,還請你稍等一下。賈寶官,快這邊請?!闭f著領著來人,快步去了后堂。 劉克莊一眼便瞧出了異樣,只因客人上門拿貨,拿的是冬裘這樣的輕便之物,又不是需要搬搬抬抬的重物,掌柜通常都會讓客人在鋪面上等候,哪里會讓客人跟著進入后堂?他以為吳此仁是想找借口開溜,正打算上前阻攔,宋慈卻沖他微一搖頭,任由吳此仁去了。 吳此仁一入后堂,徑直將來人領進自己的臥室,關起門來,壓低聲音道:“我說賈老弟,叫你在家看著那老不死的,別讓那老不死的報官,你少說看上個三五天吧。這才半天不到,你怎么就跑來我這里了?” 來人是正月十四那晚,與吳大六勾肩搭背醉行街邊,還尾隨韓絮去過錦繡客舍的賈福。他嘴巴向外一努,道:“外面那宋大人是什么來頭?莫非昨晚的事已經露……” “露什么露?他是來查其他案子的?!眳谴巳实?,“虧得我反應快,把你叫成寶官,說你是來拿冬裘的,不然事情就壞了?!?/br> “昨晚得手的金銀,可是說好了的,我拿七成?!辟Z福把手一伸。 吳此仁道:“不是說了去解庫換錢之后,再分給你嗎?你怎的這般心急?” “那些金銀本該全歸我,我分了三成給你們,你們該知足了?!辟Z福攤開手掌,“快些拿來,我自去解庫換錢?!?/br> “行行行?!眳谴巳视行鈵?,從床下拖出一個罐子來,里面裝了不少金銀珠玉。他從中挑揀了一大堆,取一件冬裘包裹起來,道:“你親眼瞧見了的,我可是說到做到,這里面包的金銀珠玉,怕是不止七成。這下你滿意了吧?” 賈福一把接過冬裘,拍了兩下,聽得里面各種金銀珠玉嘩啦亂響,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道:“這就對了,走了!”話一說完,轉身就走。 賈福背過身去的一瞬間,吳此仁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陰狠之色。他旋即恢復了笑容,隨著賈福走出后堂,又當著宋慈等人的面,笑呵呵地將賈福送出了裘皮鋪,這才回到宋慈的身邊,道:“宋大人,你問話就行,我都老實回答,你就讓這位壯士先放了大六吧?!?/br> 宋慈沒理會吳此仁,而是在劉克莊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劉克莊點點頭,快步離開了裘皮鋪。 劉克莊走后,宋慈看向吳大六,并未讓辛鐵柱放人,而是問道:“吳大六,你來臨安多久了?” 吳大六想起當日在提刑司大獄里的遭遇,哼了一聲,似乎不打算理會宋慈的問話。 辛鐵柱猛地一用力,喝道:“說!” 吳大六痛得齜牙咧嘴,這才開口道:“有十多年了?!?/br> 答完話后,辛鐵柱的力道才稍微一松。 “十多年是多少年?” 宋慈的問話一出口,辛鐵柱立刻又加大力道。吳大六忙道:“姓辛的,你輕點!我又沒說不答……我是淳熙十六年到的臨安,算起來有十六七年了?!?/br> 吳此仁的念頭轉得極快,想起方才宋慈問過他同伙是誰,道:“宋大人,你該不是懷疑大六是當年偷盜客舍的竊賊吧?” 吳大六本身就是個竊賊,宋慈正是有此懷疑,才會問吳大六來臨安的時間。他對吳此仁的話不予理會,道:“吳大六,十五年前錦繡客舍的行香子房曾發生過一起舉子殺妻案,你還記得吧?當年你入房行竊,曾躲入衣櫥之中,目睹了兇手行兇,是也不是?” 此話一出,吳大六和吳此仁都面露驚色,連平素少有驚訝之色的辛鐵柱,也是如此。 “什么行竊?什么行兇?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眳谴罅f出這話后,能感覺到辛鐵柱的力道驟然加重,但他仍不改口,“姓辛的,你便是擰斷我胳膊,我也是不知道!” “宋大人,這些根本就沒有的事,你要大六怎么承認?”吳此仁有些惱怒了,“你這般所為,豈不是用刑逼供,栽贓陷害?我敬你是所謂的青天好官,才一直對你客氣,別以為我是怕了你。你再這樣,休怪我告到官府去!” 宋慈看著吳此仁和吳大六,心中翻涌起一股恨意。當年禹秋蘭死后,衣櫥里少了一雙宋鞏的鞋子,其他東西則被翻得很亂,似乎兇手有意將衣櫥翻了個底朝天。祁駝子曾懷疑兇手是為了尋找某樣東西,之前行香子房遭遇行竊,或許也是兇手所為,也是為了尋找這樣東西。但祁駝子還曾提及了一處不起眼的細節——衣櫥里的衣物上有一些灰土。禹秋蘭一向愛干凈,住進行香子房的頭一天,將衣櫥里擦拭一新后,才把干凈的衣物鞋襪疊整齊后放入其中,短短幾天時間,里面根本不可能出現灰土。他由此想到了另一種情形,衣櫥不但被人翻找過,而且有人曾進入過衣櫥,因為鞋子踩踏了衣物,衣物上才會出現灰土。 宋慈聯想到此前行香子房曾遭遇偷竊,推想會不會是母親遇害那天,竊賊因為上一次沒有偷到值錢的東西,趁著他一家三口外出,大著膽子又進入行香子房行竊,將衣櫥翻得一片狼藉,卻遇到母親突然返回——此前兩天禹秋蘭為了給宋鞏趕制新衣,都是早出晚歸,只有遇害當天是未時返回客舍——竊賊來不及逃走,被迫躲入衣櫥,衣物上才會留下灰土。倘若真是這樣,母親回房后便沒離開過,那竊賊便沒有脫身的機會,只能一直躲在衣櫥里。兇手若是蟲達,那蟲達入房行兇之時,衣櫥里的竊賊便算是親眼見證了一切。宋慈正是因為推想出了這種可能,才會尋找與偷盜有關的吳此仁,才會查問吳此仁的同伙是誰。吳大六的突然出現,其來臨安的時間,以及與吳此仁的關系,正好印證了這個同伙的存在??墒撬麤]有任何證據,無法證實吳此仁主守自盜,更無法證實吳大六就是那個入房行竊的竊賊。他知道韓侂胄一定會追查與彌音有關聯的人,留給他查案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他太過心急了,以至于見到辛鐵柱動手,他也未加阻止。吳此仁說得不錯,他此舉與用刑逼供沒什么兩樣,哪怕吳此仁和吳大六真是竊賊,他也不該這么做。他深吸了一口氣,道:“辛公子,你放了他吧?!?/br> 辛鐵柱對宋慈言聽計從,怒哼一聲,一把將吳大六推開了。 “對不住二位,多有得罪?!彼未刃膩y如麻,說完這話,轉身走出了仁慈裘皮鋪。 吳此仁跟著走到門口,見宋慈并未走遠,而是站在街邊,似乎還沒有打算離開,辛鐵柱則緊跟在宋慈的身側。 “什么宋青天,我今天算是長見識了?!眳谴巳使室庹f得很大聲,生怕宋慈聽不見似的,還故意“呸”了一聲,朝外吐了口唾沫。 辛鐵柱回過頭去,怒目瞪視。 “開門便遇鬼,真是晦氣!”吳此仁道,“今天這生意,我看不做也罷!”搬來門板,準備拼上大門。 正當這時,那去送貨的伙計趕回來了。吳此仁問貨有沒有送到,那伙計說已經送到了鄒員外的手中。吳此仁讓那伙計拼上門板,關了鋪面,又讓那伙計守在門邊,說再有人來,先別開門,到后堂報知于他。他和吳大六回了后堂,進入臥室,將房門關了起來。 “這姓宋的,怎么會突然跑來查錦繡客舍的事?”吳大六詫異道。 “你剛才出來得晚,沒聽到他的來歷?!眳谴巳实?,“當年錦繡客舍那樁命案,殺妻的舉子姓宋,還帶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兒子,你該不會忘了吧?” 吳大六愣了愣,想到宋慈的年齡,道:“你是說,這姓宋的,就是當年那個五六歲大的兒子?” 吳此仁點了點頭,手在腰間一比,道:“當年這小子也就這么點高,想不到如今長這么大,還成了什么提刑官。我以為他找上門來,是昨晚的事走漏了風聲,原來他是來查他爹娘的案子。查就查吧,他還繞來繞去,問我是不是主守自盜,又問我有沒有同伙,還問我見沒見過一個斷指的住客……” “斷指的住客?”吳大六聲音一緊。 “是啊,說什么右手缺失了末尾二指,問當年錦繡客舍的住客里有沒有這么個人?!眳谴巳是鹩沂帜┪捕?,比畫了一下,“怎么,你知道?” 吳大六搖搖頭,好一陣沒有說話。十多年了,當年錦繡客舍的事,他幾乎都快忘掉了,宋慈這突然上門一查,反倒令他的記憶一下子清晰了起來,當年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畫面,一股腦地躥回到了他的腦海里。 十五年前,吳大六尚且十六七歲,舍棄了碼頭上的力氣活,如宋慈所推想的那般,與吳此仁一明一暗,里應外合,在錦繡客舍干起了主守自盜的勾當。兩人屢屢得手,所得財物都由吳此仁拿去折銀解庫換錢,再與吳大六平分。比起在錦繡客舍掙那一月四五貫的工錢,以及在碼頭搬搬扛扛地賣苦力,這錢來得可謂是又多又快。 二人最后一次在錦繡客舍中聯手行竊,便是在十五年前紹熙元年的三月間。那時吳此仁利用身為大伙計的便宜,對前來投宿的住客多加留意,暗中物色行竊的目標。宋鞏雖然穿著樸素,但畢竟是進京趕考的舉子,這樣的舉子大多會四處打點關系,往往會隨身攜帶不少錢財,再加上宋鞏入住后的第二天,一口氣買回了六只肥雞,直接交給火房烹制,分與所有住客享用,出手如此大方,讓吳此仁就此盯上了宋鞏。 就在宋鞏買回六只雞的當天,趁著入夜后宋鞏外出赴歐陽嚴語之約、禹秋蘭帶著宋慈去百戲棚觀看幻術,負責保管鑰匙的吳此仁偷偷打開房門,溜入行香子房,將宋慈原本關嚴的窗戶打開,隨后鎖好房門,回到柜臺處繼續迎來送往。與此同時,早已在巷道里等候多時的吳大六,偷偷翻窗進入行香子房,將房中各處翻找了個遍,卻沒找到任何錢財,最后只偷走了衣櫥里一些衣物鞋子。 可這些衣物鞋子根本換不了幾個錢,吳此仁和吳大六不死心,見宋鞏一家人沒有過多追究,依然時常外出,于是瞅準時機,打算再偷一次。 彼時禹秋蘭為了給宋鞏趕制新衣,一連兩天去玲瓏綢緞莊,直到傍晚才回來,到了第三天,依然一大早便出了門,再加上中午時分,宋鞏又帶著宋慈前去瓊樓赴宴,行香子房空無一人,機會便來了。 雖然是大白天,但吳此仁和吳大六早已輕車熟路,一如既往地里應外合。吳此仁溜入房中開窗后,回到柜臺忙活,沖門外經過的吳大六輕輕點頭示意。吳大六得到了信號,去到錦繡客舍背面的巷子里,趁著巷子里無人之時,他翻窗進入行香子房。然而這一次出現了意外,他剛開始翻找衣櫥時,禹秋蘭突然回來了。 此前禹秋蘭都是傍晚才回客舍,這一次卻是未時便回。吳此仁剛剛送走了一位看房的客人,才在柜臺坐下不久,見禹秋蘭回來,驚得一下子站起身來。他拿了鑰匙,往行香子房走去,假意為禹秋蘭開門,嘴上說道:“宋夫人,今天回來得早??!您住的行香子房,若是需要打掃,隨時招呼一聲就行?!?/br> 他故意說得很大聲,還有意提到了房間名字,這是他事先與吳大六定下的暗號,意在提醒房中行竊的吳大六趕緊離開。 正在翻找衣櫥的吳大六聽到提醒,立刻去到窗邊,想要翻窗逃離。然而就在這時,巷道里忽然有人走來,在窗外站住了。他行竊之時,是將窗戶虛掩上的,此時透過一格格的窗戶紙,能隱約看見一道人影守在窗邊。他不知是何人守在窗外,這一下不敢貿然翻窗出去,又聽得開鎖聲響起,情急之下,只好先躲進了床底下。 吳此仁并沒有就此打開房門,為了給吳大六爭取更多逃離的時間,他故意拿錯了鑰匙,向禹秋蘭連聲道歉,回柜臺換了鑰匙,一來一去,又是片刻時間過去了。 然而吳大六躲在床底下,根本不敢逃離,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因為他看見地上的一格格光影在移動,房中的光線明亮了一下,旋即又變暗,與此同時,一雙腳落地,出現在了窗戶那里。他看見這雙腳走向衣櫥,看見衣櫥的門一開一關,看見這雙腳消失在了衣櫥之中。 吳大六很是驚異,一開始以為是有其他竊賊前來行竊,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倘若真是竊賊,怎么會不翻找東西便躲進衣櫥?聽見房門外有人說話和開鎖,又怎么會不逃離?他趴在床下不敢動,只聽得吱嘎一響,吳此仁已換回鑰匙,打開了房門。 吳此仁站在房門外,望見房中一切還算整齊,知道吳大六還沒來得及大肆翻找財物,又見房中空無一人,以為吳大六已經逃離,于是道一聲“宋夫人請進”,便放心地離開了。 禹秋蘭進了房間,關上房門,在床沿坐了下來。連日趕制衣服,她的身子很是疲憊,但捧著今日為宋慈趕制好的新衣,瞧著那上面的布彩鋪花,摸著那上面的一針一線,想到宋慈穿上這件新衣時高興到蹦跳的模樣,她便欣慰地笑了。她將這件新衣仔細疊好,起身走向衣櫥,打算將這件新衣先放好,等宋慈回來后,再給宋慈一個驚喜。 然而衣櫥的門一打開,出現在衣櫥里的,竟然是一個人。她的嘴一下子被捂住,隨即腹部一痛,一柄短刀已捅了進去。這一下捅刺得非常用力,她被兇手抵著短刀,推著后退,一直被推到床邊,上半身被壓倒在床上。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叫喊不出,被捂住的嘴里只能發出沉悶的嗚嗚聲。 吳大六躲在床底下,只能看見一件布彩鋪花的新衣掉在了衣櫥旁邊,隨即看見兩個人的腳一進一退,從衣櫥來到了床前。因為視線被遮擋,他看不見兩個人在做什么,但能聽見禹秋蘭驚恐的聲音,能看見禹秋蘭掙扎亂踢的雙腿,能看見順著床沿不斷滴落下來的鮮血,這讓他很清楚地知道正在發生著什么。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人進入行香子房躲入衣櫥,不是為了行竊,而是為了行兇殺人。吳大六的心蹦到了嗓子眼,緊閉著嘴,全身繃住,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很快,禹秋蘭的嗚嗚聲斷了,雙腳垂著沒了動靜,而行兇之人的雙腳則去到衣櫥前,接著又走回到了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