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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玉奴 第70節

    眺目一望,才是個冤家路窄,偏是那綠王八唐二!池鏡只得跳下車候著。那唐二奔上前來,穿一件鵝黃妝花錦直裰,頭戴湛藍帕頭帽,一張小長臉,生著對桃花眼,一笑便是通身風流。

    他手里握著柄折扇,卻不打開,只拍打在另一只手心里,笑著拿肩膀往池鏡肩膀上一撞,“老遠我就瞧著像你,難得,大清早的你竟在這地方。你這才成親一月吧,就耐不住了?”

    池鏡不愛理他,卻礙于情面不得不敷衍,反剪起胳膊來道:“你還不是大

    清早的就在這里?!?/br>
    “我和你能一樣?”唐二說著,邪邪地一笑,“你老兄可是從不流連風塵的人。怎的,是在家同新娘子拌嘴,故意躲到這地方來了?女人嚜,不能慣著,新進門就敢給丈夫甩臉子,將來還不反了她了!你聽兄弟句勸,往后還可讓著些,這時候偏不能忍讓!不趁這會將她拿住了,日后她定要蹬鼻子上臉?!?/br>
    池鏡吭吭笑兩聲,回敬他一個拱手,“多謝你的御妻之術,不過房下還好,不是那任性驕縱的女人?!?/br>
    唐二只得干笑兩聲,又往手心里打著那扇子,旋即笑得別有深意,“我上回問你你還沒說呢,尊夫人到底是那戶連家的小姐?我曉得兵部有個連大人,嘶,不過他們家沒小姐,只有五位公子?!?/br>
    池鏡一看他神情就知他是明知故問,這有什么不好打聽的?便坦然一笑,“和你還是舊相識,江寧縣丞連家的三姑娘,連玉漏?!?/br>
    “舊相識”是委婉的說法,兩個人心照不宣,唐二不好拂他的面子,尷尬地點著頭笑,“那是舊相識,的確是舊相識——”笑著笑著,又撞了下他的臂膀,“噯,你老兄要是得空,下晌到前頭李姐兒家來,我擺酒請你,有些事情要告訴你?!?/br>
    池鏡笑道:“看我抽不抽得出空子吧,今日有事纏身?!?/br>
    唐二不免鄭重起來,“你可一定得來,我說的事情和尊夫人相關。要緊,要緊!”

    池鏡提著眼梢掃量他一回,敷衍著應下。想他能說什么和玉漏相關的事?難道是要笑他拾他的剩兒?不見得,要笑早笑了,何況他沒這個膽量。便懷著這疑惑登輿往連家去。

    太陽高照了,連家前院里簡直忙得如火如荼,前院的正屋是間大飯廳,前門后門開著,幾個丫頭來回奔走往里頭傳茶遞水,三個小廝也是跑得腿不閑。飯廳右面分出來一間內室,原是用來款待女客的,只用一則屏風擋住了門。玉漏在廚房里要了壺茶,領著西坡到這里來坐,人進人出都只在屏風外頭,瞧不見他們。

    說起王家新開張的鋪子,就是何寡婦她家的門臉。西坡道:“我爹現在鋪子里幫我看著,我娘在家養病,她身子骨也不大行了?!?/br>
    這個“也”字,不免使人聯想到梨娘,只怕他也想到了,笑意里藏著一縷哀傷。他娘上那時玉漏在家時就聽說病了,因問:“家里沒人照料她老人家?”

    西坡咽了口茶,坐在圓案對過半低著臉,“何嫂子現替我照料著?!?/br>
    他聲音很低沉,好像是怕給她聽見似的。玉漏還是聽得清楚,他每字每句,都是針掉在岑寂的夜里,她想不聽見也難。何嫂子就是那何寡婦,還沒成親已先盡起孝來了,看來性情倒還敦厚。

    不過算起來他們的日子也近了,玉漏握著半盅茶,假作松懈地問:“我聽說你們的喜期是在夏天?幾月???”

    “六月?!蔽髌孪蛏限恿宿友?,慢慢又變得坦然起來,“我娘的主意,她老人家怕自己熬不到秋天,所以想著先辦了。何嫂子的女兒在家常受她祖母打罵,她也急著要帶姑娘搬出來?!?/br>
    玉漏取笑道:“往后那丫頭也是要叫你爹啰?看看,你一下就要兒女雙全起來了?!比欢Φ冒l僵,心里也在暗暗替他抱屈。

    西坡好像自己不覺得委屈,“雖不是我親生的,往后做了一家人 ,我自然也是拿她當親生的一樣看待。那丫頭年紀雖小,卻很懂事,不到八歲的年紀的就會洗衣燒飯?!?/br>
    玉漏將嘴朝旁邊暗暗一撇,咕噥著,“這有什么,這些我六歲時就會?!?/br>
    西坡沒聽見,只聽見外頭亂麻似的腳步走來走去,以及秋五太太在廚房里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那rou少切點!”“明日不過了?”“你們這沒腦的下人,敢情不是你們家的東西不曉得心疼!”他忽然很不自在,覺得自己像個想要趁亂打劫的賊坐在這里,便欲起身告辭。

    玉漏一見他起身心就跟著提起來,忙說:“你急什么,橫豎鋪子里有你爹看著,難道我爹凈是請你來白幫忙?”說起她爹她又是那不屑的神色。

    西坡替連秀才分辨,“連老爺囑咐吃了午飯再去,是我放心不下鋪子里?!?/br>
    “有什么放心不下?叫你吃飯你就留下來吃飯!好容易我爹請你,你豈能白幫他的忙?”玉漏很替他不服,一定要強留他下來。

    西坡只好復坐下去,沉默中有無數蕪雜的聲音沸騰起來,跑進跑出的腳步聲,廚房里的剁rou聲,二門內的談笑聲,噴嚏聲,吐痰聲,以及連秀才受人吹捧時謙遜而高亢的笑聲。玉漏聽著這一切,覺得并不是回娘家來了,是到了另一個陌生烏遭的世界。大概因為新房子的緣故,從前他們蛇皮巷的房子里從沒有一次進來這么些客人。

    還只有和西坡坐在這屋里,才有了些熟悉和歸屬之感。她愈發認為其實她原本就是屬于他的,只是因為某些緣故使她遺落在外了。所以他對西坡的生活格外有興趣,那是她另一種可能的生活,她一直問一直問,連西坡給何寡婦下的什么定禮也問得清清楚楚。

    終于輪到西坡問她:“你這一月在池家還好?”

    恰逢池鏡進來時,便聽見她在屏風后頭冷冷清清的聲線,“還不就是那樣子,他們家人口多規矩大,自然有些不自在。況且那樣的人家,妯娌們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下人們也都見過大世面,還指望誰能瞧得起你么?好在我早想到了這些,還勉強應付得過來?!?/br>
    還以為她是在和親戚說話,誰知竟又聽見西坡安慰的聲音,“凡事有利有弊,小家有小家的苦,大家也有大家的難。不過你自小就聰明,想必也沒什么難得到你。池三爺如何?待你好不好?”

    “我嫁給他,又不是圖他待我好。好不好也沒所謂,做夫妻只要客客氣氣就行,也能捱過一輩子去?!庇衤┳约阂灿悬c沒信心,笑得悵然。眼睛略垂一垂,又望到他面上去,“難道夫妻之間,一定要什么情投合意?”

    西坡也朝她望著,她感到他那不慌不亂的眼睛里也有一絲夙愿未了的余光,不知是不是她多想。

    倏聽見外頭有人咋呼一聲,“哎??!姑爺!”是王福的聲音,登登登跑到屏風外頭來了,“姑爺幾時到的?怎么沒個人招呼!”

    今日客來客往的,門上只得一個小廝,簡直忙不過來,池鏡進來時趕巧那小廝進來傳話,因此無人招呼,他便自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玉漏踅出里間一瞧,有些意外,“你這么早就趕過來了?沒人跟著?”

    他在這飯廳上站了多久?大概也是剛進來,要進來多時,下人不會看不見。玉漏一面猜想,一面又勸自己,沒什么好慌的,她和西坡不過是閑談,又沒有什么出格的舉動,難道舊日鄰里間連句話也不能敘?何況人家是來幫忙的,客氣也總要客氣款待的吧。

    旋即西坡也跟出來,和池鏡拱手作揖。池鏡一看兩個人面上都很坦蕩,倒顯得自己肚子里竄起來的那股火很沒道理似的。便抑住火氣平心靜氣道:“事情辦完自然就趕來了,永泉在門房里?!?/br>
    那管家王福一聽跟來的人在門房里,忙叫了個小廝去陪,又擺出條胳膊十分殷切地請池鏡,“姑爺姑娘快往里請,老爺他們都在二廳上呢?!?/br>
    池鏡先一步往后頭走了,玉漏只得跟從。一面回頭看西坡,他還在屏風前站著,身影在她目中慢慢搖晃,給背后院內東奔西忙的人影襯托得多余和寥落。她倏地想哭,人已穿堂到了廊下,卻不管不顧地揚起聲囑咐:“你可要吃了午飯再走!”能占點便宜盡管占一點,不然太不上算了,白來幫他們家的忙,太不上算了!

    西坡只是老遠朝她笑笑,將手抬起來朝她擺了擺,那意思是叫她“去吧”。

    玉漏麻木地

    朝前走著,掉過頭來時,碰見了池鏡幽憤的目光,他輕輕冷笑了聲,“還真是對苦命鴛鴦?!?/br>
    玉漏馬上裝作若無其事,“胡說什么呢!”不過是留客而已。

    心下卻覺得是陷在個兩難的境地,與其是兩個男人,倒不如說是她自己的目的和感情,誰叫這兩者之間完全是分裂的?她這么些年,一直向著目的奔走,走到了又想起給自己摒棄掉東西,不禁問自己,為什么如此貪心?

    大概是他們連家的本性。他們夫妻進到二廳上來,滿屋的目光馬上爭相落在池鏡身上,如若眼是鋼刀,這班人早把池鏡宰割瓜分了。玉漏太了解那些夸贊慇勤背后的貪婪,忽然忘了自己也是這樣的人,只恨不能提把斧子大劈大砍,將這些攢動的人頭都砍下來!然后在血光中朝著池鏡放聲大笑!她想像那情形,覺得痛快。

    后頭正屋里的女眷們紛紛也趕到廳里來,因為夫妻倆要給岳父岳母磕頭,都等著看這一幕,好像池鏡的膝蓋一軟,就表示他們都有了使喚他的權力。

    她四嬸站在下首,興沖沖向隔扇門外招呼個丫頭,“快去廚房里叫二嫂來,小兩口要給爹娘磕頭了!”

    眾人皆嘁嘁地興奮起來,“二哥這個老丈人算是做得風光了,要我看,比他做縣丞還要風光點噯?!?/br>
    “這話不錯,那縣丞到底沒意思,一月俸祿不過就那點銀子,頭上還壓著個縣太爺,衙門里也不全是他說了算?!?/br>
    “雖不是他說了算,可好處也不少哩?!?/br>
    “好處再多,也不及池家的老泰山來得實在。往后只要做女婿的一拉扯,隨隨便便就要飛黃騰達的呀?!?/br>
    玉漏有一字沒一字地聽在耳朵里,臉上一片木然。

    連老爺一看池鏡臉上也有些冷淡,立時抬手止道:“不必叫太太了,不過是個禮數?!彼赃呉巫涌罩?,也有一碗茶擺在那里,全代了秋五太太的位置。

    池鏡垂目瞥了眼面前的蒲團,微笑著朝連秀才打拱,“請岳父大人見諒,小婿今日在外不慎把膝蓋摔傷了,就作揖代禮吧?!?/br>
    滿屋里的目光陡一變,又失望又更興奮了。擺明是不給岳父面子,不過是他,又不覺得意外。連秀才臉色尷尬,很快轉得自然,笑著點頭,“好好好,不過是個禮而已,不要緊的?!?/br>
    獨玉漏跪下去磕了頭,起來連秀才便說:“你快攙姑爺回房去歇歇,一會開席再叫你們。找點藥膏子給他搽一搽要緊?!?/br>
    她那間閨房在三院西廂,不過出閣前住了兩天,焐都沒來得及焐熱,屋里也沒來得及保留下她的氣息。還像出閣前那樣,窗紗上貼在“囍”字窗花,床上掛在大紅帳子,鋪的也是大紅被褥,仿佛是人家做喜喪用的棺材,有束陽光傾斜在里頭,照得那紅是一種涼絲絲的氣氛。

    玉漏此刻覺得,她籌謀這樣久的婚姻也不過是一樁喜喪,進行起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去翻找藥膏,找不到,這屋里的斗廚柜子都是空的。

    池鏡坐到床沿上去,一手摸著那大紅牡丹花暗紋的被面道:“不必找了,我膝蓋沒傷?!彼埠芴故?,“我不過是不想給你爹磕那個頭。他也配?”

    玉漏睇著他譏笑的臉,只得搖頭,“不配?!彼潞退谝惶?,便走到榻上坐,也怕他問起她和西坡的事。其實她和西坡有什么?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又或根本什么也沒有。所以她也沒資格問他去辦什么事。

    沉默一段,池鏡忍不住還是問了:“那王西坡到你家來做什么?難不成你爹娘又忽然看得起他,將他請為座上賓了?”

    玉漏苦著臉一笑,“請他來分豬羊rou,不是帶回來的回門禮嚜?!?/br>
    “你爹娘倒真是物盡其用?!?/br>
    玉漏笑出了聲,心下卻替西坡感到哀哀的,后來又是替池鏡感到些悲哀。他只怕也知道,廳上那些人都等著“用”他呢。連她不也是一樣?

    慢慢又覺得這愧疚來得很沒道理,何必替他悲感?他要什么沒有?從沒聽說過這世上叫花子去憐憫豪紳的。

    聽見他走過來,她抬額看見他臉上有些氣洶洶的神色,有點驚惶,想要避讓。果然他到跟前便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不能轉臉,“那你為什么留他吃飯?”

    玉漏早預備了說辭,“你這話問得好沒道理,人家來幫忙,留人吃飯不是禮?噢,難道幫完忙就趕人走???”

    池鏡冷笑起來,“你知道我問的是什么?!?/br>
    “不是問為什么留人吃飯?”

    裝傻充愣是她一貫擅長的伎倆,只要人家不挑破,她也不必去分辨,免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剛好他也不慣挑破,她認為他只有這點最好,許多事最怕說穿。

    池鏡有打她一巴掌的沖動,所以把手放開了緊攥在袖中,掉過身又往床上走去,語調冷冷淡淡的,“我要這種人的命,比捏死只螞蟻還簡單?!?/br>
    玉漏心陡地一跳,目光警惕地凝在他背上。

    誰知他走到床前,回身又是那倦淡的笑臉,坐下說:“不過我犯不著要他的命,我聽說他夏天就要迎那寡婦進門。你瞧,連個寡婦的命也比你好?!?/br>
    她的命不好,只能嫁給他,所謂“百年好合”,其實不過是“百年蹉跎 ”。

    玉漏不承認,玩笑地問:“好沒道理,我的命怎么著也比她強吧,我不是嫁給了你么?”

    他忽然也笑,笑得肩膀抖動得厲害,“我命不好,娶了你?!币蚕袷菬o奈的一個玩笑。

    他仰面倒下去,慢慢發起些無關緊要的牢sao,“我自小命就不好,苦得很,”

    玉漏聽個起頭就險些笑出來,總覺這話從他口里說出來,實在滑稽。不過聽下去,也漸漸笑不出來了。

    “我自生出來,就給抱到了大伯母屋里,她是正房太太,不論是不是她親生的孩兒,都理應是她教養。三四歲的時候我懂事點,才知道她不是我的親娘,我親娘是在他們后頭那院里的西廂房住著。那日我尋到后頭去,扒著門框看見她在屋里做活計,很文靜溫柔的樣子??墒悄敲磦€文靜溫柔的女人,不過聽見我喊了聲‘娘’,就忙站起來叫丫頭把我抱了出去。她是怕大伯母,我知道,怕得這樣,連親兒子也不敢應一聲。那我從此也不要認她?!?/br>
    玉漏記得他親娘,雖然不常打交道,但園子里撞見過幾回,從前節下家宴上也常見。她總是不多話,不過遇著了就和玉漏笑著點點頭,她和旁人一樣也叫她“三奶奶”,長輩不似長輩,親人不似親人,守規矩簡直是嚴防死守,生怕惹禍的樣子。玉漏也知道,是怕犯老太太和桂太太的忌諱,她們都是沒有生過兒子的人。

    不過他為什么忽然要對她說這些?好像是對她打開了他一間私密的屋子,里頭擺著他幼年時的許多小玩意,殘破的,斷截的,落滿了灰,橫豎亂堆在犄角旮旯里,屋子里結著蜘蛛網,許多年沒有人掃洗過,連他自己也很少光顧,怕驚起灰塵迷了眼睛。

    她自然也是不敢走進去的,其實知道一個人的私密事是很有壓迫感的,尤其當那些私密事越瑣碎,越不要緊的時候。因為越是不具體的,越是一種沒有目的的情緒。疑心他是哭了,最尾那話明顯有些哽咽,像小孩子在賭氣。但她不敢走過去看,也沒敢問他,唯恐他的期望會纏到她身上來。

    她也怕啊,怕愛上他。他是男人他不會了解的,一個女人守不住心,就什么都守不住。這和愛西坡并不矛盾,她可以放心地愛西坡,是因為知道西坡從沒有屬于她。

    第71章 經霜老(o十)

    池鏡仰面倒著,眼睛里有點眼淚流完了似的干澀,但其實根本沒有哭過。外頭還是那樣鬧哄哄的聲音,親戚們談笑,下人們亂著吆喝,玉漏也還是那樣無動于衷地坐在榻上。往事只在他自己心頭翻過,并沒能在別人心里激起半點浪花。

    他有無能為力之感,漸漸也覺得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很沒意思,便笑了笑,“我曉得你不愛聽這些廢話。我素日也不愛說,今天也不知是怎么的——”

    玉漏神魂一抖,生怕哪句話說得冷漠,顯得她對他過于無情。只得溫柔笑起來,“聽你說小時候的事也蠻有趣的,我原還以為像你們這樣出身的公子,要什么沒有?想不到也有這些不如意?!?/br>
    語畢倒有一縷情真意切的嘆息嘆在心里。

    池鏡聽出是敷衍,有些心灰意冷,抬起手捻著那帳子,“你真是會安慰人?!?/br>
    玉漏兩手擺在裙上相互摳著指甲,也想要走去床上陪他坐坐,不知為什么覺得他此刻就是需要她坐到他身邊去。但她一想到那情形,就有些發臊發窘,到底不習慣卸下防備的兩個人貼近在一起。

    沉默一會,池鏡忽道:“去給我倒杯茶來?!?/br>
    她覺得是被赦免了,忙由榻上起身,逃似的開門出去,才發覺坐得渾身骨頭都有些僵。

    走到廚房里來瞧,因為客多,茶早一碗一碗地沏在那里,不是泡得太濃就是有些放涼了,她們家那些親戚倒不是講究的人。她原也要隨便端一碗去,又不知怎的,心里倏然冒出個念頭,“要待他好點?!?/br>
    她又沒什么可為他做的,只好重新沏了一碗熱滾滾的茶端回房去,也算是給他的一種安慰。將茶擱在炕桌上,走到床邊來叫他,才發現他蜷著睡著了。玉漏沒好再叫,立在床前看了他一會。他睡著了也是輕輕皺著眉,大概是因為夢里也不覺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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