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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逃玉奴在線閱讀 - 逃玉奴 第15節

逃玉奴 第15節

    絡嫻拉著玉漏到東暖閣內坐,在榻上打開兩個包袱皮,一包是雙鞋,一包是兩件衣裳。玉漏見那衣裳都是簇新的,一件鍛面一件綢面的,有件還是灰鼠里子。池鏡給她衣裳做什么?是笑她窮或看她可憐?還是拿兩件衣裳收買人心?興許都有。她只管摸著衣裳出神。

    “你發什么呆?”絡嫻打了她一下,把那雙鞋依舊包好,“你可別對我小叔說這鞋是托你做的?!?/br>
    玉漏回神輕笑,“我怎么和他說得上話?”

    “怎么說不上?方才不是他領你過來的?”絡嫻說是說,卻沒當回事,問她的衣裳,“你到我們家來,怎么還提著衣裳?”

    “噢,這是早前剛進府的時候太太請人給我裁的,今日出門,我就順道去裁縫鋪里取了來?!?/br>
    絡嫻一面把鞋塞在榻角,一面說:“你自己去取了倒好,省得裁縫往家送,給大嫂看見,又有閑話說。大嫂近日還對你橫鼻子豎眼睛的么?”

    玉漏便把儷仙不再管家的事告訴她聽,“如今大奶奶得了空,常在屋里不出門?!?/br>
    絡嫻翻下眼皮,“還得了,她不得空的時候也要抽出空來找你的不是

    ,如今得了空,豈不從早到晚跟你過不去?也奇了,我娘雖不大喜歡她,可她是大兒媳婦,我娘自己又常病,不好不叫她管家。一管下來,已然管了這兩年,怎么忽然又拉下臉來不叫她管了?”

    “是你大哥自己去說的,叫你二嫂來管?!?/br>
    “大哥怎么無端說起這個?”

    玉漏故作為難地看她兩眼,她果然經不住,搡了玉漏兩把叫她說。玉漏便把那晚上的事情說了,最尾羞愧地低下臉去笑,“就為這事,鬧得他們夫妻不和睦,大奶奶也不得管家了。我真是個罪魁?!?/br>
    “我看她是自作自受!這樣大冷天的夜里叫人去理線,連火也不生。再說,她平日都不大做活計的人,忽然急著用什么線?這可不是故意整你?你這個人也真是傻,她叫你去就去?”

    玉漏委頓地苦笑,“這回不去,下回不知還有什么等著,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br>
    在儷仙的事上,絡嫻總是和她同仇敵愾,“她也就是欺負欺負你,我原先在家的時候你看她敢不敢這樣欺我?!?/br>
    “那哪能一樣?你是正兒八經的鳳家小姐,我是什么?”

    絡嫻乜下眼去,過會笑出來,“這下好了,她也算吃了大虧,如今既不叫她管家,大哥也不理她了,看她往后還如何跋扈得起來?!?/br>
    玉漏卻笑不出來,眼皮一夾便夾出些淚花,憂心忡忡的樣子,“還說呢,這幾天時時刻刻聽見她在屋里罵人。你大哥叫我別理會,可哪里又真能做到不往心里去?改明日你大哥真復了官,不能時時在家,我還不知怎么活呢?!?/br>
    須臾眼圈就紅了,絡嫻瞧著也不由得替她擔心,儷仙那個人最是記仇,真到那時候,還不把她活吞了?

    正是相顧無言的時刻,見個貌美的媳婦進來,約莫三十上下的年紀,穿著紅綾長襖,玉白羅裙,頭上堆著珠花。眼斜著看了玉漏兩眼,一徑朝絡嫻走過去,“二奶奶這里有客呢?我來得不巧?!?/br>
    絡嫻忙起身相迎,“不是客,是我娘家的人,來送年禮的。毓jiejie快請坐??旖o毓jiejie沏好茶來!”

    外頭丫頭還沒應聲,這媳婦就笑著推辭,“不吃茶了,還有事情。老太太說今年這燈籠糊得不好,凈是些雙龍戲珠鯉魚戲水的老花樣,看都看煩了。要我來對二奶奶說,趁著年節還有幾日,另請些做燈籠的匠人來,不拘什么樣式,畫些新鮮樣子在上頭,掛在廳上大家看著高興?!?/br>
    絡嫻睜大了眼,受寵若驚的神色,“這事交給我?”

    這媳婦掩著嘴笑得有些輕慢,“不交給您還交給誰?大太太身子不好;二太太前些日子為四老太爺府上娶親老太太不在家,她管了那些日子的家,早就累得很了,老太太特地許她歇歇;大奶奶那里忙著收禮回禮還忙不贏。只好打發我來請二奶奶幫襯幫襯這些瑣事,老太太說,不會也學著辦一辦,沒有哪個媳婦一進門就會的?!?/br>
    絡嫻忙高興答應,“請老太太放心,我一定勤學著辦?!?/br>
    這媳婦轉頭又看玉漏一眼,蠻腰細搦地出去了。

    玉漏聽她們說話方聽出來,這媳婦原不是池家的主子,也是個下人??汕颇羌茏幽谴虬?,倒像個主子一般,姿態氣勢比絡嫻還足。

    絡嫻笑著坐下來,吐一吐舌道:“這是我們老太太屋里掌事的大丫頭,她婆婆是老太太院里的管事mama,公公是我們家的大總管。我們這一輩的人,都少不得要敬著他們婆媳兩個?!?/br>
    怪道呢,玉漏陪著也吐一吐舌,“好厲害的樣子?!?/br>
    “何止厲害,我們老太太性子古怪剛強,連兩位老爺太太的話都不大依,只她們婆媳說兩句,老太太倒還聽得進去,她的婆婆公公是老太太陪嫁帶來的?!?/br>
    正說話,但見賀臺踅到這邊來問:“方才毓秀jiejie來做什么?”

    絡嫻便把要重糊燈籠的事對他說了,他叮囑兩句,絡嫻皺起鼻子嗔他,“這點小事我也做不好么?要你來說?!?/br>
    他笑了笑,溫聲柔語地,“你沒做過這些,我叮囑你兩倒還有錯?”

    絡嫻恃寵生驕,哼著起身,只管推著他的背往外走,“不要你來管我,你去和小叔說你們的話去?!?/br>
    賀臺把身子微微向后仰著,由著她推,仍舊過西暖閣那邊去。他生得高瘦,面色白得帶幾分病氣,走路腳步虛浮,一襲玉白繡袍禁不住在身前翩來蕩去,乍看像個無欲無求仙風道骨之人。

    不過池鏡那雙眼何等銳利,恍然就看見他腰間系著個繡八瓣蓮花的湖色潞綢香囊,好像記得在青竹手上見過。

    他眼睛里的光不露聲色地沉了底,笑道:“愈是過年愈忙,連二嫂也要忙起來了。家里只我是個閑人,我屋里那班人也都跟著躲懶,別的丫頭忙得腳不沾地,她們竟還有空抹牌?!?/br>
    賀臺苦笑著坐回來,“誰不情愿松快點?我和大哥近來忙里忙外,又是往何大人家賀壽,又是在外頭擺席請客應酬造局里的官吏,連著吃了幾回酒,把我那老毛病又吃出來了,這幾日總有些咳嗽。就連大哥也喊累。你難道還想沒事找事做?”

    池鏡聽他果然咳了幾聲,笑著不語。誰不知道誰背著一項事便經手著一份錢,獨他沒事做,只按時領著每月三十兩的月份銀子。從前以為他二哥也不在意這些身外物,可眼下瞥見他腰上的香囊,再不敢輕易這樣認為了。

    他感到些失望,不過幸在他們兄弟間從來就不是什么手足情深??少R臺不比他大哥,他和大哥慣來不融洽。因為賀臺性格內斂,不大與人相爭,和他倒還和睦些。

    這也是今日之前的印象了,如今見賀臺和青竹私相授受,是有男女私情還是暗地里合起來算計他?仿佛是聽見到故事里的好人變成了壞人,盡管有萬不得已,他也認為人家應當堅持做個好人。不像他,天生就有點壞。

    那頭絡嫻忽然叮鈴當啷跑過來,興奮道:“玉漏說他爹有本畫冊,畫的全是鬼怪志異中的狐妖花神,我想著何不將那本畫冊借來,讓畫燈籠的師傅照著那些樣子去畫,一定新奇!”

    賀臺聽后也振作精神笑,“這個法子不錯,老太太一向喜歡聽些鬼神故事,看戲也喜歡看這些。到底是我的二奶奶,比別人都要機靈聰慧?!?/br>
    絡嫻高興得忘乎所以,走去捏住他的腮頰向兩邊扯,“哄得老太太高興了,你要怎么謝我呢?”

    他把手扶在她腰上,“我的什么不是你的,還要我拿什么謝?”

    兩口子一時忘了情,不顧有人在這里便打情罵俏。

    池鏡看見玉漏也走來了,低著頭站在罩屏底下,臉上緋紅,不好意思看。

    他原是習慣了,不過想到池賀身上的那枚香囊,又覺好笑。便歪著把炕桌敲兩下,“我說二哥,關上門誰管你們如何和睦,這會就別在這里點眼了,仔細有人看見心里不好受?!?/br>
    絡嫻以為他是意指玉漏,回頭看看玉漏,規規矩矩走遠了些。因為臊了,又反過頭打趣池鏡,“還有誰看了會不好受?只有你!你沒成親,就看不慣人家夫妻?!?/br>
    池鏡翛翛然拔座起來,“與我什么相干?我是怕你們樂極生悲?!?/br>
    絡嫻待理不理他的,仍舊拉了玉漏說話。因趕著做燈籠,要玉漏此刻就回家去取那畫冊。問玉漏家住何處,說是蛇皮巷,她一點不曉得。

    還是池鏡接嘴說:“就在城北東臨大街前頭,我到史老侍讀府上去,走過那條巷子?!?/br>
    絡嫻趁勢要他送玉漏去取畫,順道再把人送回鳳家去。池鏡故作不情愿,在那里不應聲。

    后來架不住絡嫻再三央求,賀臺也幫著說了兩句。他才轉向罩屏底下,面向玉漏“勉強”笑道:“誰叫我是個閑人,就只配做這些送人跑腿的差事?!?/br>
    玉漏沒推辭,他可以大膽猜測也許她也是想藉機和他獨處一處。但因為那只是猜想,不確定,令他益發有種難耐的心癢。

    第23章 春風扇(o四)

    只套了一輛馬車,池鏡仍是騎著馬招搖過市,帶的人不多,除了趕車的外,只永泉一人跟著。他是故意撇開那些人,永泉倒還放心,是他從北京帶回來的人。

    這時候哪里都是熙熙攘攘,趁著節下好賺錢,兩邊街上多出來好些挑擔擺攤的小販,賣點心糕子,茶酒鮮果等吃食。因為年下要祭祖,賣紙扎香燭的也有許多。再就是胭脂珠花,各樣繡品,年

    節底下再窮的女人也舍得買一件。

    玉漏想起她們姊妹三個在家的時候也過得拮據,往往大節底下才能得一件胭脂頭面,后來到了唐家稍好些。不過也不愛出門,唐二那個人濫情又好講排場,進香打醮之類,都把妻妾們帶著。他在前頭洋歪歪地騎著馬,后頭一亮寬敞飭輿內是他的正頭奶奶,再后頭一頂一頂的軟轎里是他的小妾。每逢玉漏挑看簾子看見人家圍著議論,都疑心是人看破了她是侍妾,在調侃。

    但眼下不會了,就只一輛馬車,人家會猜測后頭這馬車上坐的是前頭那位公子妻室或親眷,就是猜是他老娘呢,也想不到侍妾上頭去。

    不知緣何馬車倏然停下來,玉漏等了下,傾身向前欲要打簾子看,先給人從外頭撩開,一瞧是池鏡鉆上車。玉漏是在側面坐著,放著那兩頭空的他不坐,偏和玉漏擠在一面,玉漏忙里頭挪過去些。

    他把那門框拍一下,車又動起來,拐了個彎。他道:“快到了,我讓小廝在外頭牽馬?!庇衤]吱聲,他又笑道:“我在外頭騎馬,給你們左鄰右舍瞧見有個男人送你回來,不知要怎么議論?!?/br>
    好像還是為她著想了?玉漏不得不謝一句:“虧得三爺想得周到?!?/br>
    靜下來就有點奇怪,好像有小蟲子在身上爬。玉漏窺他一眼,見他嘴角上掛著笑,身子慢悠悠地左顛右晃,一派從容翛然的樣子。他鉆上車來必定有話要說,卻不開口,逼著她開口似的。

    這會挨得太近了,玉漏受不得這煎熬,把一旁的包袱皮拿來放在他腿上,“這是三爺的東西?!?/br>
    池鏡詫異一下,又放回她腿上,“當著二哥二嫂的面,已說是你的了,只管拿著去穿?!?/br>
    玉漏不知哪里來的這衣裳,有意試探,“三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樣好的料子我穿不出來,何況也不知身量合不合?!?/br>
    “你試過不合身再自己改改,給我我也拿不回去?!背冂R笑道:“這是我房里丫頭的兩件新衣裳,她們不喜歡這顏色樣子,一直放著沒穿。我看也是白放著,不如拿來給你,省得你常冷得跟個刺猬似的縮成一團?!?/br>
    “不是新做的?”

    池鏡想到上回要借錢給她的事,猜她不肯輕易受人家的恩惠。也許是真清高,也許是扭捏作態,都無所謂,他只信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華貴的衣裳首飾,不肯收,一定是送的人不對,或送的方式不對。

    他先是玩笑,“你想得倒美。難道你嫌不是新做的?要新做的只好等鳳家來了?!崩^而又換了副認真溫情的神色,“你只管收下,拿回去她們也不肯要,還嫌占了箱柜,白放著也可惜?!?/br>
    玉漏難得聽他費心說如此多的話,只得謝過收下,心想著要是他接下來要提什么非分要求,倒是高看他了。

    誰知他見她收了,仿佛是安了心,就闔上眼仰頭靠著沉默下去。

    玉漏不由想起先時在他們池大奶奶房中的情形,不是端茶的就是遞水的進來,整個處于危險的氣氛中,可他眼睛里仍有關不住的欲望泄露出來。這會安全了,車上只得他們兩個,他反倒把眼睛封鎖起來,成了個正人君子。

    玉漏緊盼著他開口,還未盼來,就走到了巷子口。一來馬車不好進,二來她也怕給爹娘撞見,忙道:“三爺,就在這里停下吧,我自己走幾步?!?/br>
    池鏡沒說什么,仍是往門框上一拍,馬車停下來。玉漏躬著身子往前鉆,那馬動了下,車晃得她趔趄著險些要摔,幸而池鏡一把扶住了她的腰。

    她扶住了門框扭頭看他一眼,他不過笑一下就把手松開了,整個動作從容規矩,連神情也是。她倒有點悵然若失。

    院門虛掩著,玉漏進去一瞧,她娘不在家,約是到鄰舍間說話去了。她趁著這功夫由臥房內取了畫冊出來,要走不走的,又旋裙到樓梯口去看。

    上頭兩塊板子還是鎖著,看來玉嬌仍被關在上頭。這都多久了,她還是不肯妥協,怎么熬得???她一面有點佩服起她來,一面又她不知是著了什么魔。

    在她的眼光是看不上小夏裁縫,人窮就罷了,連說話也是吞吞吐吐猶猶豫豫,沒有男人家的剛性??捎駤善矚g,她替她不值。她沒敢驚動玉嬌,怕她央求趁這會功夫放她出去。到這步田地,跟人私奔玉嬌不是做不出來,總有人傻,覺得走出去就是天空海闊的生活。她是不贊成。

    不一時又溜回馬車上,池鏡像是睡著了,連眼皮也沒顫一下。玉漏兩邊看看,還是躡手躡腳地坐回他旁邊去。

    他忽然閉著眼睛無聲地笑了下,抬手往門框上又是干脆利落地一拍,很瀟灑。仍舊是閉著眼睛。

    玉漏看出來,他這笑是一種勝利性的笑。她覺得上了當,但要換個位置也為時已晚了。她只能灰心喪氣地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撕著指甲旁的倒刺,很疼。

    不知不覺間,他的手伸來握開了她的手,“疼還弄它做什么?”

    玉漏扭頭見他終于舍得睜了眼,笑意從容篤定,像是認準了她栽進了他的手心。她偏不如他的意,把手抽回來笑道:“還當三爺睡著了?!?/br>
    他那只手還半蜷著放在腿上,“就是養養神,東西拿著了么?”

    “勞煩三爺帶回去給三姑娘?!彼旬媰皂o他。

    他接了來揣在懷內,接而認真端詳一眼。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他才剛握她那一下只是不小心,她不計較,連問也不問。

    他笑問:“這會送你回鳳家?”

    玉漏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他微張著嘴,要說什么又沒說,舌尖在腔內轉著把腮頂了下,向外吩咐,“先往鳳家去!”

    轉到街上來他也不去騎馬,依然在車內坐著。玉漏感到他有點生氣,并不理會,只管把頭低著暗暗撕那些倒刺。

    “你回去給鳳翔帶個話,”他說,語氣透著些微不耐煩的神氣,“我父親回了信,朝廷復用他的事是準的,要是沒什么差池,開春放他往常州任縣令的旨意就能送到南京?!?/br>
    玉漏笑著端正身,“我先替我們大爺多謝您費心?!?/br>
    池鏡瞟見她的笑臉倏然發煩,知道她是裝傻。他不耐煩同她裝下去,趁著馬車拐彎,她身子一歪的功夫,他一手扶穩她的腰欺身過去,“我是為你,不是為他,不犯著替他謝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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