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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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五太太臉上一紅,忙哈腰點頭跟著出了臥房,又是抽凳子,又是將菜碟子往連秀才跟前挪了挪。連秀才抬頭看她一眼,盡是無話可說的厭嫌。 第12章 觀瑞雪(十二) 飯后秋五太太將剩菜都撥了些在個盤內,又盛了碗飯,叫玉漏端上樓去給玉嬌。她自己則一面收拾著碗碟一面問連秀才,“你今日是在家還是要趕回胡家去?” 連秀才半歪著頭,用一只手擋在嘴前剔牙,“要回胡家去,快到年關了,有許多書文賀貼要擬?!?/br> 他心里為自己抱屈,覺得滿腹文章都只替人代筆,向地上呸了兩下,慢慢起身往臥房里去,“我歇一會,下晌再走不遲?!?/br> 秋五太太想他是回胡家吃晚飯,因此還剩下的那些飯菜也不倒了,端到廚房都撥在一個碗內,預備晚飯再添個素菜也就夠她們娘仨了。 窸窸窣窣收拾完,忙瀹了壺茶提回房內??匆娺B秀才歪著身子睡在床上,她把茶擱在床頭小幾上,替他拖了鞋,又爬到床里頭去,跪坐著替他捏腿,“想是走得多了,腿上的rou都有點發緊?!?/br> 連秀才闔著眼昏昏沉沉的,沒接她的話。她也不大在意,仍笑著說:“這一向要過節了,你一定忙得很。再忙也要自家曉得歇歇,他們府上的相公也不止你一個。玉湘在胡家好不好?這些時也不見她打發人回家來?!?/br> 連秀才撩開條眼縫,“玉湘那丫頭是個有主意的,如今又替府里生下個少爺,自然不比往日。我聽里頭管事的婆子說,為過年的事忙不贏,太太叫她也幫著張羅,所以不得空使人回家來看。她不得空就罷了,你不要去瞧她,省得給她多余添事。我這回家來,太太特地叫人給包了兩匹緞子,老爺賞了十兩銀子,叫做年節的使用,都包在那里,一會你收起來?!?/br> 秋五太太朝書案上望去,果然有兩匹緞子一包錢擱在那里,笑得她沒了眼縫,手上捏得更賣力了些,“不用你囑咐我也曉得,胡家不叫我,我肯定不能私自去,叫人家白看笑話?!?/br> 她曉得她鄉下人充不得門面,所以凡事都聽憑連秀才做主。她叫他:“當家的,三丫頭也罷了,只是二丫頭的事怎么辦?你可要盡快拿個主意,總把她關著也不是個法,關得了初一關不了十五。這丫頭也不知哪里吃的秤砣,憑我如何打她,硬是咬死了要嫁給那個小裁縫?!?/br> 連秀才最煩這稱呼,不像鄉下人就是像賊匪。也說過她,但她總是難改。他向外翻個身,皺著眉倒:“婚姻嫁娶之事,幾時輪到她說了算?你是做母親的,教導子女是你的本分,不能憑她不聽你就不耐煩。從前平昌路有個趙老爺你記不記得?” “就是開著三間酒鋪的那個趙家老爺?自然記得,他原先就想要咱們二丫頭。你不是嫌他不是讀書的人家,生意也做得不大?” “今非昔比,二丫頭也不是從前清清白白的姑娘。人家聽說二丫頭離了陸家,又動了心思,我今日回來路上,被趙老爺請去家里說了回話?!?/br> 那趙老爺夫婦近六十的年紀了,膝下也沒有兒子,只有四房女兒,都早出了閣。將玉嬌送去,生養孩子是沒了指望,夫婦倆一死,恐怕和他四個女兒女婿有打不完的官司,倒是個麻煩事。 “趙老爺說,情愿出一百兩做聘?!?/br> 秋五太太眼睛一亮,天大的麻煩也不成麻煩了。她怕他煩,盡力壓著興奮的嗓子笑道:“那蠻好,尋常人家就是嫁個黃花大閨女也不過一二十兩的聘?!?/br> 連秀才癡癡闔著眼,沒再說話。秋五太太獨自高興一陣,聽見他沉重而平緩的呼吸,不知他是不是睡著了,壓下身伏在他耳邊小聲試探,“當家的,等你忙完年關回來家——我還想給你生個兒子呢?!?/br> 連秀才感覺到她那對胸脯子壓在他肩臂上,重得像兩個柔軟的秤砣,使他覺得他的人生整個就是個冤假錯案。一個男人的一生無非是“成家立業”四個字,這兩頭都錯判了他,然而沉冤昭雪是沒可能了,業已到了這個年紀。 他只得“唔”了聲,把身子又翻一翻,整張臉都埋進枕頭里,起了重重的呼嚕。 午后出了點太陽,奄奄一息地掩在未開的云翳里。玉漏開了支摘窗,從橫七豎八釘著的木板間往下頭巷子看,到處都在濕噠噠地滴著水。 隔壁人家的院子里支著竹竿,掛著新翻的豬大腸,有個極年輕的婦人從屋里走出來,饒是穿著厚重臃腫,也看得出身段很好。她墊著腳伸出細長的胳膊把滴干水的大腸摘下來擱在個木盆,笑著往屋里端。一排排的死rou收走了,可腥味仿佛這里還都聞得見。 玉嬌坐在床上,埋著頭在窗下的妝案上吃飯。吃得味同嚼蠟,空隙里抬頭看玉漏一眼,若無其事地說道:“王西坡生了個小子,滿月的時候給咱們家來送紅蛋,娘收了人家的禮,罵人也不見口下留情?!?/br> 太陽又出來了些,玉漏嫌有點刺眼,取下撐桿關了窗,同樣若無其事地笑一笑,“才剛回來的時候在巷子里撞見了王西坡,他到鋪子里去?!?/br> “你見他有什么變化沒有?”玉嬌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得了兒子,應當很高興?!?/br> 玉漏瞥她一眼道:“不曉得,就迎面打了個招呼,沒大細看?!?/br> 玉嬌見她神色無異,覺得沒意思,轉頭說起正事,“你在唐家兩年,當真一點家當沒攢下?唐二不像是吝嗇的人,要好的時候,首飾頭面總要打幾件給你。我就求你的這一回,你能借多少借我多少,將來我和小夏總會還你,大不了你算利息?!?/br> “我縱有什么,還不都給娘搜羅了去,這你還不知道?” “娘也不會給你搜刮得一干二凈呀,有多少算多少嚜?!?/br> 玉漏抬手把頭上根細銀簪子拔下來放在案上,“就是有也不過這一類的東西,你自己看看能典多少錢?我就是拿出什么來,也不過杯水車薪,你們是要一百兩銀子,一百兩呀?!?/br> 說得玉嬌垂頭喪氣,飯也吃不下了,丟下箸兒想一陣,道:“要不你去胡家跑一趟,替我找找玉湘看。玉湘如今在胡家得勢了,沒準她拿得出?!?/br> 玉漏好笑,“她就是拿得出,會借給你么?你總說我在家是白嘴硬,我還曉得嘴硬一下呢,玉湘連嘴也從來不頂,唯爹娘的話是從,必定轉頭就告訴爹娘。你借她的錢不成,反倒招一頓打,上算么?” 左也行不通右也行不通,玉嬌一急,豆大的眼淚直往下墜,凄凄睡回床上去,“你倒是也替我想想法子呀!” 法子倒有,找池鏡。盡管騙他說只要五十兩,可以他早上的態度,借一百兩他也必然是肯的。但玉漏想來想去,仍是不愿意,所以壓根沒提這椿事。 她沉默著坐在對過床上,隔著一段距離去看玉嬌。玉嬌向里頭側臥著,肩頭一挫一挫地,絕望地哭著。她們屋子里不可能點炭,長年累月的,把玉漏的骨頭冷凍得徹底。 第13章 觀瑞雪(十三) 玉漏想勸說小夏其實沒那么好,卻也說不出口,因為同時也羨慕玉嬌對男歡女愛還懷有一份期待。她自己早是沒有了,那一點精神,只夠用來算計錢財,否則當初也不會和西坡什么也不說透。 說透了也未見得會有什么結果,她爹娘斷然是瞧不上他的,她自己想到將來幾十年要同他一齊對著那滿屋子的死rou腥氣,也沒有信心。 所以他們之間是不知所起,不了了之。除了彼此能明察秋毫的一縷情愫,什么也沒發生過。但也足夠令她回想起來,像老了十歲似的,百年回首般的遺憾與無力。 她只好勸玉嬌說:“我看你還是放下這個念頭,就算千方百計嫁了小夏裁縫,將來也是過苦日子,難道你還指望他能發得了什么大財? ” 玉嬌陡地翻身起來喊一句:“我情愿!”她顫著嘴皮子,一滴一滴地落著淚,“我情愿,我情愿跟他過苦日子!也好過在什么陸家胡家唐家的,伴著那些驕奢yin逸的老爺少爺們胡鬧,鬧到頭,除了錢,還有什么?!也許一個不留神就雞飛蛋打,連銀子也落不下?!?/br> 把玉漏吼得怔住,也問得怔住。 她說著把淚一揩,漸漸低下聲,卻堅定,“就是跟他過一輩子苦日子我也認,起碼是我自己揀的?!?/br> 木梯底下,秋五太太也陡然吼了聲,“鬧什么?!三丫頭,快下來送一送!你爹要回胡家去了?!?/br> 玉漏回過神,踢踢踏踏下了樓。連秀才在門簾子前頭站著,剪著手,以一副慈愛又威嚴的神氣囑咐:“三丫頭,你也早些回鳳家去,到底是人家的人,在家久住不好?!?/br> 說完打簾子出去了,秋五太太忙慇勤跟出去,叮嚀聲不絕,無非都是些保重的話。連秀才儼然是連答覆也懶的答覆她這些嘮叨,滿院里只有她自己聒噪的聲音,在這空曠陰冷的冬日里顯得如此多余。 后頭幾日玉漏也沒有去找池鏡借銀子,池鏡想起來問問看永泉時,已進了十一月。 永泉說這些時從不見鳳家有人上門,又笑道:“人家縱有難處,自是回去找鳳大爺去了。鳳家再如何,五十兩銀子也還拿得出,三爺就別跟著cao這起八竿子打不著的閑心了。還是看看眼下吧,明日是咱們家二爺的生日,家中肯定要請戲擺席,您可別往外頭逛去?!?/br> 池鏡心下有點說不出的失落,笑笑也過去了。轉頭又問:“二哥今年是滿多少歲數來著?” “二十二,不是整生日,不請外客,都是咱們自己家人,或還有些常走動的親戚?!?/br> 池鏡打發他出去,丟下書由東暖閣踅出來,看見一屋的丫頭不知哪里耍玩去了,只管事的青竹在西暖閣榻上做活計。 他走到碧紗櫥簾下吩咐,“你去翻翻箱柜,把我從京里帶回來的一柄象牙泥金扇找出來,用個好看的盒子裝了,送給二哥做生日之賀?!闭f著就在暖榻上癱坐下來,摸著手旁一只繡花繁脞的枕頭閑問:“治席請客這一項如今是誰在管?還是老太太叮囑著盧mama辦?” “下半年家里請客治席這一項是給交由大奶奶去辦,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紀,心神在這些小事上費不起了。大奶奶那頭去辦,要開銷多少銀子寫清楚了,交到老太太那房去,如今老太太那頭是盧mama的兒媳婦在經看著賬目?!?/br> “盧mama討了個兒媳婦?幾時的事?” “你原來兩地跑,哪里留心這些?好幾年前的事了,老太太做主,討的就是老太太房里的毓秀?!?/br> 池鏡聽后笑笑,老太太那么個精明人,替自己的左膀右臂討兒媳婦,自然還是要自己房里的人才可靠。 青竹把針線收了,池鏡瞥見是一只湖色潞綢香囊,繡著朵八瓣蓮花。她把針線籃子歸攏到榻角,一面回頭笑睇他,“三爺今日的書念完了?” 池鏡只是仰著面孔笑。去拜先生念書不過是為敷衍家中,其實該念的書早念過了。不過老太太看不慣他回來游手好閑,要他多念書預備下回考試。 青竹勸道:“還是勤謹點吧,老太太這會氣還沒散完呢。原該給皇上做女婿的,都是您自己胡鬧,把這樣天大的好親事也鬧沒了?!闭f著壓過腰來,放低了聲,“聽說老太太賭氣,說你的親事她不管了,隨你娶個什么樣的?!?/br> 池鏡心內正嗤笑,青竹又端回腰去,改了口,“不過是賭氣,哪里能真放著不管?這幾日在四老太爺府上,問了幾句四老夫人娘家那三姑娘的話?!?/br> 他撇下眼角,“于家那三姑娘?” “可不?他們于家老爺現任蘇杭兩府總督,也是顯赫得不得了,和咱們家也是門當戶對。本來早前想說定他們家大小姐給咱們二爺的,可二爺的婚事,不是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就定下鳳家了嚜,不能悔,所以只得罷了。前些日子在四老太爺府上看見他們家三姑娘,又動了心思,想說給您?!?/br> 池鏡提著胳膊弄炕桌上的香爐蓋子,盯著裊裊香煙一笑:“那于三姑娘長得還好?!?/br> 青竹癟嘴笑道:“何止‘還好’呀?你的眼光真是在京城養刁了,誰不說她生得好?我雖沒見過,可聽大奶奶二奶奶她們回來說,是個實打實的美人。女人都說長得好的必定是真長得好?!?/br> 池鏡挑眼看她,笑道:“我看就不如你長得標志?!?/br> 青竹笑著啐他,“呸,我們做丫頭的,哪敢跟人家千金小姐比?!?/br> 說著低下頭去,隔一會暗窺池鏡一眼,見他闔著眼在假寐,她眉眼間便放心地兜展出一股悵然若失。他的玩笑哪里當得真?這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安靜了一段,倏地聽見院外鬧騰起來,青竹從外窗窗紗上看,是小丫頭領著兩個面生的婆子往后頭去,約莫是外頭親戚來給二爺賀壽,一并去給眾人請安,請到了燕太太這里。 不一時小丫頭進來,問是誰家來人,小丫頭道:“是四老太爺府上的mama領著于家一位mama來的?!?/br> 青竹向池鏡笑道:“一會肯定要到咱們屋里來?!?/br> 池鏡不耐煩,欲躲出去,叫小丫頭取了毛皮大氅來道:“我到二哥那里去避避,一會過來問,就說我不在家?!?/br> 青竹笑問:“你難道不想要那于三姑娘?” 池鏡沒答,笑著出去了。要不要也和這些外頭來的婆子mama們不相干,他慣來懶得應酬這些沒要緊的人。 叵奈避得了這頭也躲不過那頭,走到池二爺房中,聽見還有別家打發來賀壽的在里頭。迎門進去一瞧,卻是兩張熟面孔,一個是鳳太太屋里伺候的張媽,一個恰是玉漏。 二人正和絡嫻在暖閣內坐著說話,見他進來,絡嫻便起身問:“小叔,你從哪里來?” 池鏡一時沒進去,只欹斜在罩屏旁看了眼玉漏,抱起兩條胳膊笑道:“才從屋里來,想給二哥祝壽,怎么不見二哥?” “你二哥給朋友請出去了。你過來時,看見四老太爺府上的mama和于家的mama往你們那去了么?” 池鏡點點頭。絡嫻轉頭向那二人道:“你們再坐會,二太太屋里有人,大太太屋里也有人?!?/br> 都是老熟人,張媽領著玉漏向池鏡行了禮,便要讓到底下坐,請池鏡進來暖榻上坐。 玉漏忙要去搬凳子,偏小丫頭搬來了,她也跟著讓一個坐,始終低著頭,未看池鏡一眼,仿佛兩個從不認得。 池鏡原要告辭出去讓他們娘家人說話的,絡嫻卻叫住他,“小叔你不要走,幫我寫幾張回謝帖,都是今日送來給你二哥賀壽的帖子,放在書房案上,你去看看?!?/br> 池鏡站直了腿打趣,“二嫂娘家有個會寫字的在這里,怎么偏叫我寫?” 絡嫻適才想起來玉漏能書會寫,正朝玉漏看,玉漏心竅一動,抬頭笑道:“我不大會寫帖子?!?/br> 他只好給延宕下來,跟著小丫頭往西邊小書房去,坐在書案后頭,穿過層層鏤空雕花罩屏,看見玉漏微微躬著單薄的背脊坐在榻前和她們說話。 算起來有好些日子沒見了,她還是一如從前的印象,坐在主子長輩跟前連腰背也不肯打直。但她身上仿佛流動著一點渴望被他矚目的光,使他想起上回鳳翔請他吃酒時,她在鳳翔面前也還有兩分活躍的神色。 他想著她是鳳翔的,只要想到這點,就有種做賊的刺激與樂趣。 第14章 觀瑞雪(十四) 蘭堂透風,幾處銀紅的簾子翩翩起落,玉漏感覺得到有雙眼睛由那飄飄蕩蕩的簾影間射過來,像在她臂膀上,脖子上,臉上撓癢癢。但她拚命管住了自己不去看,仍偶爾和絡嫻張媽對答。 張媽說到儷仙便癟嘴,“咱們家大奶奶那脾氣,今日玉漏才剛回去就挨她一頓罵,咱們大爺又不在家,連個說情的也沒有,還不是由得她罵。太太聽不過去才叫我去說了兩句??商降撞≈?,哪來許多精力去管?到底由著大奶奶揉搓?!?/br> 絡嫻轉來問玉漏:“大嫂為什么又罵你?” 玉漏笑著表示不妨礙,“大爺許我回了趟家,大奶奶嫌我回去日子長了。我原也該早回來的,偏我爹身上好了,我娘又病倒了幾日?!?/br> 絡嫻替她不服,“誰家里沒點事耽擱?大嫂娘家死絕了,自然是想不到別人家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