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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宮廷悠游歲月在線閱讀 - 宮廷悠游歲月 第124節

宮廷悠游歲月 第124節

    “涼茶?”郭敞瞧了一眼冰鎮在冰盆里,用銀罐子盛著的飲子, 點點頭道:“朕也要一碗,你這里的涼茶飲子也是宮里頭一份了, 明明御膳房都知道方子, 還看過內膳房怎么煮, 味道卻總是差了一些?!?/br>
    素娥向來不吝惜給自己人說好話, 就笑笑:“臣妾運道好,分來玉殿內膳房的司膳內人都很能干。這些食方兒,臣妾只要與她們說一說,一兩回的就能做的很好了...外頭說臣妾擅長烹飪, 還差點兒進了尚食局,其實臣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哪里就那樣了?”

    “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食方,也確實會烹飪一些簡單食物,可t真要說手上功夫,其實是沒有的。那些尚食局的宮人,自小調理刀工、火候、調味等等,不能比的。如今臣妾殿中的菜肴在后宮有些許名氣,到底還是司膳內人得力的緣故?!?/br>
    “她們是不錯,只是能干歸能干,侍奉的本分沒盡到,這樣能干也不算什么了?!逼匠K囟鹫f身邊人的好話,郭敞都是隨她意思說的,金口玉言一番贊賞,甚至直接賜下賞賜,都沒有少的。今天卻不一樣,話語中有一絲不贊同。

    “要朕來說,這宮里的宮娥內宦,能干什么的倒還要排到后頭。畢竟只要不是蠢得無可救藥的,總能教訓好。他們排第一條的應當是忠心、盡心這些,有了這些才能真正長久侍奉得好...過去朕見你是一番好意,覺得這些宮娥侍奉貴人不易,便格外寬待寵愛。再見你這宮里的,倒也沒有眼大心空、不識好歹的,并未縱得輕狂了,如此也就不多說什么了?!?/br>
    “可經過如今這次,朕該說的還是要說...你瞧瞧,若不是你平日待宮人太寬,叫她們膽子大了些、心粗了些,萬事不再緊著些想,失了那份謹慎,又怎會如此?”

    “按理來說,杧果這等外頭來的、見都沒見過幾次,更沒吃過的玩意兒,肯定是要勸著些的。當然,這是朕給你的,她們肯定不會勸你不要嘗,但必得勸你少進一些...唉!這樣說起來,也是朕的錯!”

    “朕見你往日身體康健,從未有過頭疼腦熱不說,更不必忌口。肚腸好得叫朕都比不得,吃什么也不見不適...如此也失了警惕心,仔細想想,進上的好東西多了去了,做什么偏偏賜你吃的喝的?”

    郭敞居然真的開始反思自己了!這可罕見。

    郭敞的性格是很典型的皇帝的樣子,會自我反思的皇帝本來就極少了,將難得的反思用在國事之外的更是鳳毛麟角——按照皇帝的典型性格,就是‘錯的不是我,錯的是這個世界’!這是中二了一些,但考慮到大多數皇帝從來都是被各種贊美、奉承包圍,這又不奇怪了。

    所以漢武帝晚年下‘罪己詔’才那么值得大書特書!那個時候皇帝可不是后來,下罪己詔是非常嚴重的——然而,就算是后來,罪己詔‘貶值了’,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政治作秀,也不是所有皇帝都愿意走這個過場去作秀的!

    對國事的話,考慮到朝野物議、天下之口,皇帝硬挺著不認錯、不反思,總是會有一些壓力的。而因著這壓力,算起來多少會有些認錯和反思(哪怕是假裝認錯和反思呢)...國事之外就不同了,真就是皇帝是不會錯的。

    所謂‘圣明無過陛下’,不外如是。

    所以郭敞眼下說這話,嚴格來說是非?!亍?,很多時候做皇帝的這樣也不是真的后悔或反省,而是去壓別人用的。

    皇帝怎么會錯呢?錯的只能是下面的人?;实鄣男目偸呛玫?,人總是智慧的,若有什么事不好,只不過是下面的人把事辦壞了而已——這個時候皇帝說自己的錯,下面的人就得爭搶著認錯,趕緊把鍋背到自己身上。

    但郭敞這次素娥知道,他這不是生氣找補,發泄自己的不滿,他說這話就是表面意思。他是真心實意地后悔,覺得自己不該那樣,即使素娥以現代人的思維方式也不覺得他哪里做錯了——他又不知道杧果會讓一些人過敏,更不知道素娥就是其中之一,還是最嚴重的那種。

    素娥之所以這樣確定,倒不是有切實的證據,這就是一種感覺...說起來她也和郭敞相處數年了,還一直揣摩著他的心思,要說這么點兒情緒都讀錯,那幾乎不可能。除非郭敞演技超群,剛剛是一番故作情深的表演來的。

    可關鍵是郭敞演什么?作為一個實權天子,對一個出身卑微的寵妃他有什么可演的?

    也只能是真心的了。

    當然,即使是真心的,素娥也不可能就這樣看著郭敞反思下去。終究反思不是什么令人開心的事,郭敞如今是喜歡她才自覺如此。真要是放任下去,等沒那么喜歡她了,說不定就是一處隱患。就如同有些妃嬪年輕驕縱,喜歡時那是活潑爽利,心思淡了時就是不知進退了。

    “官家做什么這樣想?常言道,‘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官家又不知道還有這樣稀罕的食病,更不知道臣妾恰好就中了。若是官家這樣都是錯,臣妾豈不是錯得沒邊兒了?”素娥先是輕輕勸了幾句。

    見郭敞聽進去了才一面親手給郭敞倒涼茶,一面接著道:“是臣妾十分饞嘴,這才有此一劫的,今后再不敢了?!?/br>
    直截了當認錯才是該有的態度,能干有效減少對方的懊悔,即使素娥其實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這件事前前后后就是一個意外,就像走在外面被屋檐落下的瓦片砸了一樣,總不能抱怨當年有人在這里修了房子,又或者抱怨自己今天出門吧?

    “是啊,你也該戒這嘴饞了!”郭敞點了點素娥的額頭,飲下一口素娥倒的涼茶:“朕曉得你的意思,不該為這無妄之災降罪別人。真要遷怒于人就沒有邊際了,是不是當初提醒朕杧果之事的方婕妤都要怪罪——”

    忽然,郭敞怔了怔,引得素娥看他:“...官家?”

    郭敞笑了笑,掩去了剛剛一閃即逝卻沒抓住的想法,道:“沒什么,朕只是覺得有些古怪,但又想不出哪里古怪了?!?/br>
    “有時是會這樣?!彼囟饹]太放心上。這種突然而至的古怪感是很正常的,熟悉的東西一下覺得陌生,或者陌生的場景覺得是再次經歷,都有可能覺得古怪。

    郭敞和素娥又說了一會兒話,素娥見郭敞似乎因著今天主持祭灶有些累了,還是勸他午休一會兒。郭璽一個小孩子睡在大床上根本不占地方,郭敞大可以和他一起睡一會兒。郭敞也沒推拒,自去歇下了。

    只有素娥最近養病,晚上睡得更多了,便是夏日日長,午休也免了。郭敞父子兩個睡午覺時,她就在屏風隔開的外間讀些外邊來的評話、傳奇——這種書只要不是yin.穢的,或者別的方面導致成為禁.書的,后妃讀一讀問題也不大。

    屬于是不提倡讀,但光明正大出現在后妃的書架上也沒什么問題。

    素娥讀書半個多時辰的樣子,郭敞就醒了,然而比他先睡得郭敞卻還睡得很香,果然是小孩子覺多——郭敞由宮人伺候著穿衣時覺得有趣,還戳了戳郭璽睡得紅撲撲,甚至有些汗津津的臉。

    “紅孩兒還真是紅孩兒!如今長得粉白是像你,可泛紅起來還是比別的小兒更紅?!惫ㄌ执┮?,又問道:“還不叫他起么?可別午間睡過了頭,走了覺晚上睡不著?!?/br>
    “原本還能叫紅孩兒睡上一刻,他平日晌后就是要睡這么長的。不過官家既然醒了,便也叫醒他吧?!彼囟鸪槟笓]了揮手,乳母便會意,輕柔地叫醒了郭璽。

    身為皇子,其實和自己父親相處的時間算起來也沒多少,除了考校學業外,一年到頭只有幾個大的節慶才能見到‘父皇’的皇子可太多了?;旧铣嘶屎笏龅牡兆踊蛘邔欏?,普通皇子遇到私下和父親親近相處的機會,都是非常珍惜的。

    大燕皇室因為兒子難得長成的,所以尤其重視男嗣沒錯,可出于政治、權力等原因的不得不重視,和出于感情的重視是兩回事。實際就是,郭敞和他的父親一樣,并不會和皇子很親密,甚至因為擔心皇子長不大,投入感情后又十分傷心,會刻意和年幼的皇子保持距離。

    但顯然郭璽是特例...一開始是‘子憑母貴’,后來是他本來就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孩子,郭敞確實對他上心。平時父子倆相處的機會太多了,多到泛濫后郭璽倒不必抓住每一次機會親近郭敞。

    只不過這一次是到了這份上了,素娥總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樣反倒有些‘輕慢’郭敞這個皇帝了。還是那句話,對于皇帝來說,喜歡的時候什么都好,有些許不妥當的地方不是錯,反而顯得更親近、真誠??梢坏┎荒敲聪矚g了,誰知道呢?

    郭璽一旦醒來,屋子里就熱鬧多了。他是一個‘天使寶寶’沒錯,既不會內向怕生,也不會過于活潑導致‘聒噪煩人’,t平??偸巧鷻C勃勃、活潑靈巧的同時,還很懂事。但他始終是個不到兩歲的健康孩子,剛睡醒后不久,就讓不大的寢房里多了很多聲音。

    不算很吵鬧,但總歸是不能安靜了。

    郭敞很喜歡郭璽這種生機勃勃的樣子,看宮女給只穿著肚兜的郭璽穿上小外衣就道:“日子過得真快,仿佛紅孩兒出生還是昨日,如今就這樣大了。說起來,待他去資善堂讀書,也就是三四年后的事兒了,快得很呢!”

    對別的兒子,郭敞是不敢想‘以后’的,怕想了以后人就沒了,徒增悲傷。這還會形成一種習慣,像是二皇子郭瑯都那么大了,他也能想想‘以后’了,如今也不會想了...只有對郭璽,即使也會擔心他長不大,卻還是能付出期待。

    這也是‘習慣’使然。

    又和素娥一起逗了郭璽一會兒,郭敞才起身道:“不能再呆了,朕非走不可了?!?/br>
    郭敞今天下午計劃是要見幾位即將離開京城的新上任地方官吏的,這幾位地方官都是科舉出身、天子門生,其中兩位甚至就是中書舍人來的——此時組成皇帝‘內朝’的也就是翰林學士了,而翰林學士往往又會加中書舍人或知制誥的實際官職

    中書舍人和知制誥都負責輔助皇帝起草詔令,別看中書舍人只是做文書工作,實際非同一般。一來他們和皇帝走得近,天然就容易‘簡在帝心’。二來站得高、看得遠,長期在皇帝身邊工作,眼睛看到的都是最核心的權力運作,對未來可以說是受用無窮。

    郭敞離了玉殿就去垂拱殿接見臣子,完事后干脆就在垂拱殿處理一些政務,還在垂拱殿用了晚膳。

    這個時候總算清閑了些,有空想些事了。一開始他也沒想什么,卻想著今晚要不要去玉殿——這些日子素娥需要休養,侍寢是不行的,郭敞也沒那個意思。只是前頭素娥差點兒沒了,他正是不能叫她離了眼前的時候。

    只是郭敞是有這個需求,張皇后今日卻在祭灶后與他念叨。雖未明說,但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外乎素娥如今不好侍寢,他不該去玉殿——簡直是一種‘資源’浪費!

    這有些干涉皇帝的私生活了,但張皇后作為皇后,為這個事情勸說郭敞也是名正言順。畢竟皇帝和后妃們睡覺,從道理上來說就不是為了取了(即使實際主要還是為了取樂),而是為了生下皇嗣。不能睡覺生孩子的‘睡覺’毫無意義,根本就是‘浪費’!

    好比是拿珍貴的牲口去耕種根本無法長苗的鹽堿地。

    郭敞有些不爽張皇后‘教他做事’,也不是不能以皇帝的權威置之不理。但他到底不想一件小事最后惹來更多風波,叫前朝后宮都議論起來——郭敞是個任性的人,可也不是什么昏君,這種事肯定也是在意的。

    因為這個,一時之間倒有些躊躇起來了...要真心來說,他當然想去玉殿見素娥,但又不愿意為這么點兒事兒弄得好大陣仗——他又不是戀愛腦,素娥是他的妃嬪,隨時都能見,這一晚兩晚的確實是小事。

    想著這件事,又想到素娥這些日子養病難熬,下意識便開口道:“吩咐意思局、尚功局等,攢造些游戲、把玩之物,盡快送到玉殿去......”

    一旁的王志通立刻領了一聲‘是’,朝另外兩個宦官使了眼色,那兩個宦官就退了出去,顯然是照著郭敞的命令去了意思局、尚功局。

    本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王志通只在一旁靜靜垂手站著,覺得這頓飯該不會有別的事了。卻沒想到郭敞端起酒杯又放下,露出了驚疑之色!

    郭敞想起來了!之前他在玉殿和素娥說到了素娥這次食病誰也怪不著的事。當時他一時口快,順嘴說了沒有遷怒的意思,不然的話最初提醒他‘杧果’是稀罕水果,可以賜給后宮的方采薇也要怪罪了(方采薇說的是希望賜給自己)。

    當時說到這里的時候,郭敞腦海里仿佛是一縷火光劃過,一下點亮了什么。只是那太突然、太短暫了,以至于他當時一時沒將所有的細節串聯起來,然后火光熄滅,又什么都看不見了。

    而現在他又忽然想到了這件事,有些靈感就是這樣的,并不是說忘了就全忘了。而是潛伏在了記憶的角落,在下一個不期而至的瞬間才會被重新想起來——他終于明白當時為什么提到那些會覺得古怪了。

    那不是平常那種無由來的古怪感,而是因為事情真有古怪!

    說來,這幾個月在他耳邊提及杧果的人是不是太多了?提及素娥喜食瓜果的人也多...雖然后者是事實,在素娥正得寵的情況下,有不少人說這個很正常。但問題是,素娥喜歡的東西又不止這一個,瓜果在其中并不突出。

    考慮到瓜果之類并不是什么稀罕東西,哪怕是京城左近不出產的稀有水果,在宮廷之中也算不得高貴。這一點看那些給素娥送禮的人拿出的禮物就知道了,人家討好寵妃送的也是既得喜歡,也格外珍貴的物品。

    至于提及‘杧果’的人多,這就更不可理喻了!杧果難道是最近京城風行的水果不成?怎么一個產自廣南東路等地,沒有多少名氣(不是荔枝那種有楊貴妃帶貨的人氣水果),宮里都沒進過幾次的水果,一下就值得那么多人在他耳邊說了?

    郭敞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巧合’,特別巧的事兒他也不是沒遇到過。但一件表面看是巧合的事,其實是陰謀算計的結果的可能性也很大,在宮廷之中尤其如此——這件事還落到了素娥身上,這讓郭敞一旦有所懷疑就不可能輕輕放過了。

    想到素娥的命懸一線可能是一場陰謀,這些日子以來的后怕結合了盛夏酷熱氣候下的煩躁,讓郭敞的負面情緒一瞬間被拉高

    他幾乎沒做多想,下意識站起身來回踱步著道:“王志通!你去給朕查一件事...這幾個月在朕耳邊提過杧果,還有說到順儀喜愛瓜果的,都名列出來——你去查他們,查他們那之前接觸過什么特殊的人?!?/br>
    郭敞還強調道:“盡快去查,不可錯漏一點兒!”

    第156章 宮廷歲月156

    在皇宮外頭的人看來, 宮廷是個極神秘的地方,對宮廷有著種種想象——基本上,對天宮如何想的, 對皇宮就如何想。這本來也不錯, 皇宮是‘天子’居所, 作為天之子, 住在‘天宮’也正常。

    當然,現實的邏輯其實是相反的,沒有人知道天宮是什么樣,所以實際是天宮按著皇宮來塑造。

    只不過皇宮的真實情況知道的人很少, 而少數知道的人也不會隨意說。所以無論是前朝遺跡, 還是本朝漏出去的風聲, 最終也只能拼湊出一個半真半假的‘宮廷’。譬如說, 外面的人會覺得宮里肯定無處不精美寬闊, 但實際卻不是這樣的。

    哪怕是宮里的主子,那些級別不夠的, 也多的是住得逼仄的,居所更談不到華麗精美。至于主子以外的奴婢就更不必說了, 哪怕是奴婢中有權有勢的, 有官職在身, 又是貴人跟前的紅人, 依舊要住到條件很艱苦的‘下所’!

    像王志通,他可以說是宮女和宦官中做到頂尖了,論職位,他如今是入內內侍省副都知(‘都知’是個掛名的)。論榮寵, 他乃是皇帝心腹,如此無論是外頭的相公, 還是后宮的寵妃,誰在他跟前不是客客氣氣的?

    但即使是王志通,在難得的休息時間里,落腳的地方也很普通,甚至‘艱苦’——他倒是不住福寧宮的下所,因為官家實在是太離不開他這樣一個忠仆了,所以他歇腳的地方其實離皇帝的寢殿不遠。

    但福寧殿的正殿好房子哪里能給他用?就是下面的人奉承他,他也不能真住正經房子??!真住了,那就叫做‘僭越’!怎么著,還想和官家做鄰居嗎?

    所以他住的地方其實是在福寧殿正殿一側一間偏房后頭,給隔出來的一個小空間。這間偏房本來就不是用來住人的,原來是專用來熬藥的。在這里熬藥離得近,送來的藥湯不會涼。同時又不像茶房之類,離得太近了,熬藥期間叫官家聞著藥味兒。

    然而即使是這樣一個小空間,也是這兩年有官家特別恩典才能有的!至少在這里安置,王志通就不用回下所了,這給他省了不少時間。這就像后世的上班族,就住在公司附近,可以t步行幾分鐘上下班,省了不少通勤時間。

    現代打工人通勤時間長一些還沒什么,至少不到不能接受的地步,畢竟普通打工人的時間大多不怎么‘值錢’。而王志通不是這樣的,他要在皇帝需要他的時候立刻跟上——如果當時他恰好不在皇帝身邊,就得離得近才能反應過來了。

    這跟得上與跟不上,或許就是得寵與失寵的差距!

    另外還不只是省時間,關鍵是省下的時間可以拿來休息。對于王志通這樣一個全天伺候官家的大宦官來說,那可太重要了!

    他日常是郭敞在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郭敞休息了他不能立刻休息,郭敞沒起床他要先起床?;实鄣淖飨⒈緛砭秃芫o湊了,而他作為皇帝的跟前紅人,作息只有更緊湊的。

    這一日午后,郭敞在福寧殿歇下午休了,王志通也回了住處,得閑休息一會兒...他晚上睡的時間不夠,白日里比一般人還需要午休。而郭敞人不在福寧殿時他還難得休息,畢竟在別處他不見得有合適的地方休息,所以今天算是好運的了!

    然而一回住處,還沒來得及坐下,就有人來求見了。伺候的小宦官覷著王志通的臉色,連忙道:“大人,小的瞧著似乎是于大人!莫不是有事來說...都知道您晌后要歇息,哪能這時候勞動您?”

    這其實是撇清關系的意思,表明自己沒有收來人的好處。若真是收好處了,這時候該幫著說話,熄滅王志通的怒火才是,畢竟這個時候來拜訪真的很不討人喜歡。

    “于德忠?”王志通的臉色很快就變了,轉為了辦理正事的那種平靜。他點了點頭道:“既然是他,那也罷了。你去叫他進來......”

    很快一個嚴嚴整整的大宦官樣子的人就走了進來,他穿著青蓮色的外袍,行動與一般內宦不大一樣,身材魁梧、脊背挺直、行動脆快——宦官要伺候主子,早習慣了低著身子,行事上也最講究一個不緊不慢,但又分毫不差。

    這人就是宮廷里頗為有名的‘于德忠’,只不過他的名氣和一般的宦官不一樣。一般的宦官出名,大都是伺候主子好,得了權勢。再不然就是行事最厚道,又或者行事最jian詐這些,是品性上的事兒。

    當然了,后者也可以歸類為前者,畢竟若無權勢,誰管你是厚道是jian詐?那最多就是幾個認識的人知道了。

    ‘于德忠’的名聲,屬于是‘惡名’,能止小兒夜啼的那種,雖然后宮里也沒有小兒夜啼需要用他的名去止(后宮里小兒只有皇子皇女,這些人自然用不到一個太監的名去恐嚇,這又不是太監專權,可以左右皇帝的時候)。

    這于德忠年少時據說是個游俠兒,‘游俠兒’聽起來是挺高大上的,但哪怕是游俠興盛的春秋戰國,以及沾上興盛尾巴的秦漢時期,其中‘大俠’也很少。多數還是地方上的黑惡勢力,潑皮混混、亡命之徒才占游俠人數的多數。

    到此時,游俠早就衰落的不成樣子了,此時說起游俠就是街溜子、潑皮無賴等的同義詞。不見得他們都是壞人,但確實是社會的不安定份子。

    于德忠就是一個典型,他年少時家貧,飯都吃不起。但大約是天賦異稟,即使是這樣,也自小生的高大敦實。又因為他有一個做低級軍官退下來的舅舅,時不時去舅舅家混飯的同時,還學了幾手軍中武藝——這些成了他十多歲時在街面上混飯吃的本錢。

    說是混飯吃,其實也就是給賭場做打手的同時,兼收些保護費。若是他的人生沒有意外,估計也就是年富力強時欺壓百姓,有成算的話,將來自己也能成為一霸。沒成算的話,到老也是潦倒,當初做的孽都要還回去。

    當然,到不了老,江湖子弟江湖了,這也很可能。好勇斗狠的,死在那些事上再尋常不過。

    但于德忠的人生偏偏就出了意外,他十七歲那年,縣里新來的縣令是個精明強干的‘青天大老爺’。一通掃黑除惡下來,于德忠上頭的人就沒了——他這樣的小嘍啰沒有特別大的事跡的,只要不做出頭鳥,倒不少躲過去了。

    于德忠就躲在他舅舅家,好歹沒被抓進大牢。只是這樣一來,他的日子就難過了,加上在投奔舅舅家那些日子,舅舅一家也難免說些奚落、嫌棄的話。年輕人氣性大,于德忠左了性子,竟然就通過一個同鄉的路子凈身到宮里做太監了。

    想著的是舍得這一刀,將來一定要在宮里混出個人樣來...大家看不起太監是真的,但一些出身底層的太監不斷靠近權力,從而有錢有勢,大家也是看得到的。

    封建社會哪有那么多‘上進’的路?不是所有人都能讀書考進士,又或者做生意發家致富的,至少于德忠家不行。相較而言,進宮當太監竟然已經是于德忠難得的上進的機會了,即使這條路其實也算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最終能混出來的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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