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157節
律師點點頭,“好像是在查那個明星的案子?!?/br> 何美皺眉想了想,對律師笑道:“好了,我知道了,馬上就去,你安心工作吧?!?/br> 陳爭的到來引起不小的議論,不知霍燁維的案子怎么牽扯到自家律所。何美來到會客室,打量陳爭,陳爭給她看了看證件,她笑得很公式化,“陳警官,有什么需要我們律所出力的嗎?” 陳爭問:“何律前幾天舉辦了婚禮?” 何美有些驚訝,“啊,對。我的婚禮有什么問題嗎?” “四年前你帶過的六位實習生來參加了婚禮?!标悹巻枺骸澳阒浪麄冎笕チ四睦飭??” 何美想了想,“你是說司薇、都應他們?” 陳爭點頭。 “回去了吧?”何美說:“他們都是從其他市過來的,我很感激?!?/br> 陳爭說:“他們離開永申后,很久沒見面了,覺得這次相聚難得,所以相約一起到‘微末山莊’跨年?!?/br> 何美眼睛漸漸睜大,“啊,他們好像是跟我提過,但我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那……他們和那個明星的案子有關?” 陳爭說:“暫時還不確定,不過董京和朱小笛不見了?!?/br> 何美驚訝,“不見了是什么意思?” “霍燁維遇害前,董京和朱小笛就不見了?!标悹帨睾偷刈⒁曋蚊?,“我們給另外四人做問詢時才了解到他們相聚的契機是來參加你的婚禮?!?/br> 何美消化了一會兒,撥弄頭發,“這樣啊,那陳警官想問我什么呢?我可能幫不上什么忙,婚禮時我很忙,和他們只是隨便聊了幾句?!?/br> “不急,我主要想了解他們六個人實習時的情況,你是帶他們的律師,他們當時要離職,一定找你商量過吧?”陳爭說。 何美轉過身去,接了兩杯水,一杯遞給陳爭,“是我帶的他們,我還挺懷念那段日子,不過我沒想到這么久了,他們還愿意來參加我的婚禮。離職的事……是我這個帶教的老師不合格吧?!?/br> 陳爭問:“為什么這么說?” 何美無奈地笑笑,“我那時自己都還沒有把律師當明白,哪里教得了他們太多東西?他們在這里干了幾個月,真正學到的東西其實很少,對律師這一行感到迷茫,覺得看不到前路,這都正常。最關鍵的是,我無法給他們爭取到資源,還讓他們看到我給上級律師背鍋。我自己倒是習慣了,但他們備受打擊?!?/br> 陳爭問:“背鍋是指……” 何美不在意地擺擺手,“也沒什么,職場菜鳥不得不經歷的磨煉吧?!?/br> 陳爭說:“我很感興趣?!?/br> 何美詫異地看了看陳爭,簡單說了下。律所的大律師都是招牌,不可能出錯,但執行上有問題,就得找下面的人來擔責,她這樣有能力的新人,就成了背鍋俠。不過背鍋也有背鍋的好處,大律師們會給她兢兢業業工作得不到的好處。之所以說背鍋的都是有能力的人,是因為有能力才背得起,并且接得住接踵而至的好處。 “這些事在我們看來沒什么大不了,但司薇他們多少覺得難受吧?!焙蚊绹@了口氣,“我沒有給他們做好表率。不過他們現在也都過得挺好的,董京在做動畫,司薇好像是策劃?都應做法務,張品李仁朱小笛也都找到了自己的路,條條道路通羅馬,不是非得拘泥于律師這一行?!?/br> “說起表率,我在查他們的背景時發現永申三年前發生過一起命案?!标悹幷f:“案卷上有你的名字?!?/br> 何美下意識挺了挺腰,似乎并不對陳爭的話感到意外,但很顯然,她不愿意提及顧強。 “顧強案你了解嗎?”陳爭說。 須臾,何美苦笑道:“陳警官,你鋪墊這么多,其實就是想問我和顧強的關系吧?!?/br> 陳爭說:“也不全是,我更關注的還是董京和朱小笛為什么失蹤。對了,剛才忘記告訴你,董京在11月20號就定了‘微末山莊’的房?!?/br> 何美不解道:“這么早?可是他們不是見面后才說去哪里跨年?” 陳爭問:“你是什么時候邀請他們?” 何美說:“12月上旬開始邀請的,不過我早就曬過結婚證,也說過春節會辦婚禮?!?/br> 陳爭點頭,回到顧強的話題上,“你之前說給上面的律師背鍋,指的是顧強?” 何美眉心緊皺,不久松開,肩背也塌下去,“既然你們查到這個份上,我也就不隱瞞什么了。是,我進所之后就被顧強看上了,他覺得我的長相對他的胃口,又是個聰明人,能成為他的得力助手,也能……供他發泄?!?/br> 何美站起來,看著展示墻里那一座座獎杯,又笑了,“學法律的是最理性、最懂得追逐利益的一群人。我當年還年輕,也像都應那樣想靠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來。但我失敗了,我成績再好也沒用,我一個女人,沒有靠山,沒有晉升的途徑,要么一輩子當個助理,要么被掃地出門。所以我答應他了,這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br> 第130章 無依(14) 在何美的描述中,顧強是個很有品味的優質男人,雖然年紀上去了,但身材管理得很好,不像她當時交的男朋友。顧強幾乎能給她一切想要的,她不是個貪心的人,只要顧強能夠不斷給她資源,她就能一直陪著顧強。 陳爭插了一句,“你當時有男朋友?” 何美說:“大學同學,他沒什么不好,但兩個窮學生能有什么前途?” 男友不愿意分手,被顧強斷了在法律圈子的前途,最后灰溜溜離開。何美說到這里時有些感慨,旋即搖搖頭,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錯。 顧強死的時候,正是永申勢頭最猛的時候,整個函省的律師界沒人不知道顧強。而當時何美大部分精力在事業上,已經是出師的律師,顧強放心將業務交給她,她陪顧強的次數卻越來越少。 顧強有了新歡,但她并不吃醋。她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但可以的話,她并不希望顧強死,她對顧強有感情,功利來說,如果顧強還在,她有朝一日也會成為合伙人,或者積累夠了人脈,出去自立門戶。 陳爭問:“你和廖懷孟接觸過沒?” 聽到這個名字,何美有些黯然,低頭許久才道:“我對不起廖姐,她是個好人?!?/br> 何美回憶中的廖懷孟比陳爭在調查報告中看到的,甚至比剛見過的廖懷孟本人都生動許多:她雖然學歷不高,但很會講故事,并未因為顧強能賺大錢,就安心花顧強的錢。她在網上寫小說,每月也能賺幾千塊,比她這個菜鳥律師賺的都多。 顧強團隊有不少年輕人,廖懷孟覺得年輕人打拼不容易,有時會請他們吃飯,告訴他們沒有成功也沒關系,人只要對自己有所交待就行。 成為顧強的情婦之后,何美不敢再見廖懷孟。廖懷孟似乎知道他們的關系,但考慮到家庭的完整性,默默忍讓。感情對何美來說只不過是工作的鋪路石,后期顧強越來越囂張,毫不掩飾對廖懷孟的輕視,連她都有些看不過去。但她清楚自己有今天是因為誰,她選擇沉默。 廖懷孟殺死顧強給了她一記悶錘,她的靠山沒了,自己還因為情婦的身份被調查,差一點就丟了工作。當時,她恨廖懷孟恨得要命,過去的內疚、感激全都不復存在,她希望廖懷孟被判死刑。 案件最終塵埃落定,她因為掌握顧強大部分客戶的信息,顧強死了,最受信賴的便成了她,她因此在永申不降反升,有了自己的團隊。日子一長,她又開始覺得對不起廖懷孟,作為女人,她能夠理解廖懷孟的痛苦。 陳爭說:“以你律師的視角來看,顧強這案子有沒有什么問題?” 何美愣了下,“陳警官,我不是刑辯律師?!?/br> 陳爭說:“但你熟悉顧強和廖懷孟,律師的基礎知識也是相通的?!?/br> 何美再次低下頭,“好吧,廖姐被判死刑還是死緩、無期,跟律師有很大的關系,如果有好的刑辯律師為廖姐辯護,起碼能夠爭取死緩。她那兩個孩子也許就是希望她死。她斷了他們一家的財路,子女恨她也正常,畢竟在孩子眼中,她是個無能的mama,顧強是個有錢又長得不差的父親。好在援助律師很負責,爭取到無期。坦白說,當時得知去的是援助律師時,我以為廖姐一定完了?!?/br> 陳爭說:“廖懷孟有沒有可能被利用?” 何美挑眉,“陳警官,這話我可不敢隨便說?!?/br> 陳爭說:“那你覺得呢?以你對廖懷孟的了解?!?/br> 何美沉默了很久,“如果顧強只有我一個,我覺得她會一直忍耐下去,但顧強后來……確實很過分。不過廖姐的性格就有點包子,我想過她可能被什么思想影響了,只是她自己的話,她可能想不到殺死顧強。顧強說過她心理有問題,可能去看過心理醫生,也許心理醫生開導她的話被她理解成殺了顧強吧?我不知道,法律人講證據,我沒有證據?!?/br> 陳爭又道:“我聽司薇他們說,婚禮上你很漂亮,和你現在的丈夫也很幸福。你丈夫知道你和顧強的事嗎?” 何美平靜地說:“知道。他是我服務公司的法務,但不止法務,公司就是他家開的,我們在一起有一半利益關系,各取所需。陳警官,我說過,我是個理智而務實的人。我不相信單純的愛情?!?/br> 陳爭說:“抱歉,問了你很多和私生活有關的問題?!?/br> “哪里?!焙蚊酪詾殛悹幰吡?,松弛下來,“我確實不知道董京和朱小笛為什么會失蹤,是不是和那個明星的案子有關。如果我打聽到了他的下落,會第一時間聯系你們?!?/br> “謝謝?!标悹巻枺骸澳氵@里有以前他們實習時的照片或者別的資料嗎?我想看看?!?/br> 何美說:“有倒是有,不過你要等一下了。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得好好找一下?!?/br> 半小時后,陳爭在一堆文件中看到了一張合照,何美站在中間,旁邊是實習生。那時的何美看上去還有些青澀,不及現在會打扮,董京站在司薇后面,悄悄比了個兔子耳朵,都應的齊劉海幾乎擋住了眼睛,挽著何美的手,李仁的衣著最土氣,張品對著鏡頭傻笑,朱小笛一身名牌。 忽然,陳爭的視線落在照片右邊的女人身上,那是都應。視線很快調轉,那挽著何美手的又是誰? 仔細看,在何美身邊的其實并不是都應,她和都應的發型一樣,但唇角上揚,正在微笑,而都應面無表情,和現在一樣冷冷淡淡。 “這位是?”陳爭指著那像都應的女人問。 何美一看,眉心不由得皺起來,“她……” 陳爭說:“她也是實習生?和董京司薇一屆?但她怎么沒和他們一起去‘微末山莊’?!?/br> 不止沒有去“微末山莊”,四人沒有一人提到過她,如果不是看到了這張照片,陳爭根本不會知道當年一起實習的不止六人。 “她……也是實習生,叫祝依?!焙蚊赖恼Z氣變得和說顧強時不一樣,有種讓人難以捉摸的難過,“其實她才是他們那一批實習生中最優秀的,都應這發型還是跟她學的?!?/br> 陳爭忙問,“那她還在永申嗎?她有沒來參加婚禮?” 何美搖搖頭,“她是最早放棄做律師的?!?/br> “放棄?”陳爭問:“什么時候?” 何美在資料中翻了一會兒,將祝依當年的簡歷遞到陳爭面前,“你看吧,她是函省政法大學的高材生,年年拿獎學金的,她有的是機會去更好的律所,不過她這個人吧,感情用事,家離居南市近,所以就來了我們這里?!?/br> 陳爭說:“那后來呢?發生了什么事?” 何美回憶,祝依、都應、董京是實習生里來得最早的,祝依和董京都很活潑,都應悶一點,董京的家世最好,兩個女生經濟條件一般,他動不動就請她們吃飯,搞得兩個女生很不好意思。都應什么都不說,但祝依教育了董京一頓,說照顧女孩子不是這樣照顧的。 因為顧強的名氣,永申那幾年擴展得很快,實習生來得也多,單是丟給何美的就有七人,但實際上幾個合伙人就不太看得上實習生,只重視重金挖來的成熟人才。因此實習生們分到的全是雜事,何美嘴上安慰他們,說誰都是從底層干起的,心里卻很清楚,這樣下去他們得不到鍛煉。 何美想給他們找機會,旁敲側擊地問顧強,顧強還嘲笑了她一番,說看不出她是對實習生這么上心的人。她說自己迷信,干了壞事,總得干點好事來彌補,不然死了會下地獄。 顧強不以為意,但不久跟她建議,所里接了個公益項目,去落后的鄉村做法律普及和法律援助,她要是看得上,就把手上的實習生安排過去。 何美是過來人,知道這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但現階段實習生們能鍛煉自己的工作似乎只有這一個。她考慮再三,和實習生們挨個談話,只有李仁不愿意去。 她很理解李仁,李仁家里太差了,學法律就是為了成為顧強那樣的人,賺大錢,實現階級躍升。但出發那天,李仁還是來了,董京勾著他的肩膀,笑得開懷:“這才對嘛,我們都去,你一個人留守,算什么兄弟?” 何美帶他們去的第一站是圓樹鄉,這是個遠離城市的鄉村,民風淳樸,村民祖祖輩輩靠挖山貨生活,近年鄉村牽頭搞種植,不少出去務工的年輕人都回來了。但發展需要時間,在何美和實習生眼里,這里實在是太窮了。村民很熱情,覺得他們都是知識分子,請他們到家中做客,還讓孩子向他們學習。 可大家不辭辛勞趕來,不是來做客的,司薇很有干勁,連忙給村民講法律的重要性,問有沒有哪家需要法律援助。村民們面面相覷,看他們的眼神變了。 何美實在不愿意待在這種地方,告訴他們接下去還要去哪些鄉村之后,先行離開。她雖然不在,但實習生們每天都在群里分享見聞,她空了會看兩眼。司薇在圓樹鄉很不被待見,村民覺得她是來找茬的,一村子人過得好好的,哪需要什么援助不援助。 不久實習生們打聽到,圓樹鄉男尊女卑的情況很嚴重,似乎有婦女是從外面買進去的,但女人們什么都不肯說。董京親眼看到媳婦早上在公婆門口磕頭請安,包攬全家的家務。他和司薇想幫那苦命的媳婦,對方卻并不領情,說這是她該做的。 實習生們在圓樹鄉無所作為,不久去了其他鄉村,這些村子和圓樹鄉風土人情相似,也因為落后蔽塞保存了很多封建糟粕,打女人的情況十分常見,實習生們插不上手,只能看著。好在有一個村的村長相對開明,請他們調解了幾對鬧離婚的夫婦。 一個月后,實習生們回到律所,各有各的感悟,但讓何美驚訝的是,祝依居然沒有回來。她問其他人這是怎么回事,都應說,祝依和圓樹鄉一個姓易的村民好上了,想留在那里。 不僅是何美震驚,陳爭也感到不可思議,“她……他們是怎么好上的?” 何美問了同樣的問題。實習生們支支吾吾,大致是祝依去家家戶戶普法,認識了易磊,這人三十好幾了,還是個光棍,在農村幾乎是獨一份。易磊老實巴交在家里照顧母親,喜歡讀書,但只有小學文化??赡苁强匆桌诳蓱z,又很好學,祝依對他比對其他村民上心,漸漸日久生情,打算留下來幫圓樹鄉振興。 何美感到自己跟被雷劈了一般,立馬聯系祝依,祝依卻關機了。她非常忙,沒有時間親自去圓樹鄉,等她終于有空去了,祝依和那根本入不了她眼的易磊站在一起,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對她說自己已經決定嫁到易家來,伺候易磊和易母。 “陳警官,我不夸張地跟你說,我差點聽吐了?!焙蚊绹@氣,“祝依和我都是寒窗十年讀出來,我寧可她像我一樣,也不愿意聽到她說出‘伺候’誰這種話。憑什么?我對她太失望了?!?/br> 祝依的選擇就像一顆拋入水面的石子,實習生們面上反應不大,但何美知道,他們都在思考。她開始后悔讓他們去鄉村,因為這一趟讓他們看到了很多無能為力的東西,他們以為成為律師就是在法庭上唇槍舌劍,其實不是,普通的法律人不僅沒有顧強那樣的收入,還有應付不完的雞毛蒜皮。律師這個職業,在他們眼中頓時就不高大上了。之后,律所的雜事日復一日,她沒能給實習生爭取到其他機會。 最早決定轉行的是董京,他家里有錢,足夠給他兜底。接著是司薇、李仁、張品,最后是朱小笛和都應。至于祝依,她沒再回到律所,何美聽說她當年就和易磊結了婚。 這些年,實習生們偶爾在群里聯系,但祝依再也沒有出現過,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她默默退了群。何美猜測,她也許后悔自己選擇的路了。 陳爭回到車上,反復想著消失的實習生祝依,一群人里有人掉隊很正常,但其他人為什么完全沒有提到她?陳爭在地圖上費力地找到圓樹鄉,覺得有必要去一趟。而此時鳴寒打來電話,“哥,你在哪?舒俊回國了,哭天搶地要給霍燁維報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