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50節
她讓巫冶盯著伍君倩,但遲遲沒能決定在哪里動手。伍君倩算是半個公眾人物,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消失并不容易。 她想到了學簿山。 那個地方,郝樂消失了,曾燕消失了,那座山就像是一只饕餮,將人的最后痕跡也吞噬掉了。 熟悉的地方,意味著安全,以及心理上的從容。她計劃在學簿山殺死伍君倩,租車,伺機而動。 “后面的事你們都知道了?!眳菓z珊對著頂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其實我一度以為,老天是站在我這一邊的?!?/br> 陳爭很清楚她為什么會這么說,因為伍君倩和趙水荷這兩個案子,都出現了有利于真兇的插曲,警方的偵查進度被嚴重影響。 “沒想到還是被你們查出來了?!眳菓z珊降低視線,“不要問我后悔不后悔,我做到了你們警察沒有做到的事,我給我的父母、我自己,還有曾燕報仇了?!?/br> 陳爭張開嘴,想說殺死曾燕的是你。但這話似乎不必再說了,因為此刻的她,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她還是給我留了一手?!眳菓z珊苦笑起來,“那張照片,要是沒有那張照片,你們是不是就查不到我了?” 吳憐珊說,保險起見,她在巫冶上門殺人之前來到小倩家中,和男友吵架是騙警方也騙小倩的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看清楚屋里的結構。沒想到小倩已經起疑,還拍下了照片。巫冶作案后拿走了小倩的手機,但這個拍照的手機卻被小倩藏了起來,直到被警方發現。 陳爭搖頭,“所有的犯罪都會留下痕跡,不是這張照片,還會有別的線索?!?/br> 吳憐珊靜了一會兒,忽然說:“我剛才說到巫冶他們家的事……其實巫章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我只是隨便猜一猜。巫冶他姐不是兇手?!?/br> 陳爭沒有回應她這句話,最后問:“是誰將你家的手工墊子放在老尹面館,你有頭緒嗎?” 吳憐珊說:“我不知道?!?/br> “小倩是怎么處理曾燕的尸體,你也不知道?” “她不肯告訴我?!?/br> 陳爭起身,剩下的審訊工作就由北頁分局負責了。出門前,他回頭看了吳憐珊一眼,吳憐珊還拿著那斷掉的毛衣鏈。 “那不是你送給曾燕的毛衣鏈?!标悹幒鋈徽f:“你已經記不得它是什么樣的了嗎?” 吳憐珊怔住,這才認真看向毛衣鏈。她送給曾燕的那一條翠綠晶瑩,而這一條綠得發藍,她起初以為是因為時間太長,此時才意識到,它們不是同一條。 “曾燕的那一條呢?”她輕聲問。 陳爭搖頭,“不知道,或許早就被處理掉了吧?!?/br> 吳憐珊松開手,毛衣鏈掉落在地,她苦笑兩聲,嘆道:“原來我連送你的鏈子是什么樣,都記不得了。陳警官,其實還有一件事,你猜錯了?!?/br> 陳爭問:“什么?” “我不止想在趙水荷身上做實驗,我是真的很想讓她死?!眳菓z珊盯著毛衣鏈,“我反正都要殺人了,不如把我恨的人都干掉吧。這樣,萬一我沒能逃脫,至少我可以安慰自己,我沒有遺憾了?!?/br> 巫冶和吳憐珊先后認罪后,案件的主要脈絡已經清晰,陳爭和鳴寒作為“外掛”的使命完成了。陳爭又單獨見了巫陶一次,詢問巫章的死亡經過。巫陶在短暫的沉默后,抬起頭直視著陳爭的眼睛,“他是喝醉后不小心被淹死,我和我弟都不在現場?!?/br> 當巫冶再次面對這個問題,他已經變得平靜,“抱歉,我上次太激動,我從小就想象是我殺了巫章,但其實我那時只是一個什么都做不到的小孩?!?/br> 結案之前的工作非常繁瑣,孔兵忙得不可開交,陳爭和鳴寒卻閑了下來。 “王叔跟我分析過,曾群為什么會去給曾燕辦退學?!兵Q寒端著兩杯熱咖啡坐進副駕,遞給陳爭一杯,“雖然曾燕當時已經死了,但朱倩倩能夠制造她還活著的假象,并以此去威脅曾群。曾群在病痛的折磨下,不可能還像正常人一樣思考,他以為自己聽從朱倩倩的,就能給曾燕爭取一線生機。但朱倩倩只是一步步熬著他,直到他生命的終點?!?/br> 陳爭說:“曾燕憎惡曾群,曾家的所有親戚都不喜歡曾群,他對他們隱瞞了太多事,他其實……沒有他們以為的那么壞?!?/br> 鳴寒說:“一個愿意給警方當線人,到死也沒有泄露半點秘密的人,能壞到哪里去?” 半晌,陳爭說:“可惜了?!?/br> 鳴寒沒有問他可惜的是什么,兩人看著落葉的窗外,安靜地喝完了咖啡。 “你說……” “當時山里……” 幾乎同時開口,兩道視線交匯在一起。鳴寒笑了聲:“看來我們都在糾結同一個問題?!?/br> 陳爭頓了頓,“我在想,吳憐珊和曾燕進山,到底撞到了什么?吳憐珊覺得她和曾燕遇險,是朱倩倩的圈套,但其實還有一種可能,不,不是可能,是事實——山里還有另一人,而吳憐珊和曾燕發現了他的秘密,他追蹤她們,是為了掩蓋這個秘密?!?/br> “她們最大的發現不就是尸坑是空的,郝樂沒在里面?”鳴寒說:“這個人是郝樂?!?/br> “但柯書兒和衛優太都說郝樂傷得非常重?!标悹幯凵駶u深,“倒不是一定不能活下來,但大概率需要外力相助,誰幫了他?” 鳴寒說:“郝樂出事那天,學簿山里還有其他人?!?/br> 陳爭說:“柯書兒說過,他們看到的人很可能是女人?!?/br> “那就是朱倩倩?”鳴寒思索道:“朱倩倩救了郝樂,他們長時間藏身在學簿山,在朱倩倩取代曾燕這件事上,郝樂也幫了忙?他們是互惠互利的關系……” “那出現在老尹面館的墊子又怎么解釋?”陳爭說:“這個墊子直接影響了我們的調查方向,可以說有人在暗中引導我們去查吳憐珊,這個人對當年的一切了如指掌,倒是很像郝樂?!标悹幷f:“他當時以為吳憐珊知道了他的秘密,但這么多年沒有行動,甚至在吳憐珊接近朱倩倩時都沒有反應,最后引導我們去抓吳憐珊?” 想了想,鳴寒按著眉心,“當年的事,好像還是缺失重要的拼圖?!闭f完他將自己往椅背上一攤,“好多謎啊,到處都是謎,什么學簿山,不如改名叫謎之山?!?/br> 陳爭看他一眼,“你身上的謎也不少?!?/br> 鳴寒無辜地眨眨眼,“咦?” 陳爭淡淡道:“機動小組隨你使喚,你不是被發配到竹泉市來的吧?” 第41章 失樂(01) 鳴寒側過身,眼里泛著笑,“對我這么在意?” 陳爭迎著這道目光,“時刻保持警惕性,才對得起身上這份制服?!?/br> 他是以十分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但鳴寒的眼神卻沉了沉,幾秒后坐回去,“我真是被發配來的,不過你也猜對了一半,我沒犯錯。至少我自己不覺得那是多大的錯?!?/br> 陳爭笑道:“看出來了?!?/br> 鳴寒來了精神,“既然你好奇,我就跟你說說吧?!?/br> 陳爭故作矜持:“也沒那么好奇?!?/br> “明明有!”鳴寒挑起眉,“你都忍不住問出來了!” “……” 鳴寒開始說他被發配的經過。 機動小組的成員相對自由,但也會接一些和案子關聯性不大的任務,比如借調到警院帶學生,比如和地方單位交流。鳴寒對這些任務毫無興趣,好在每次上級點名時,他手上都有緊要的案子,所以在機動小組待了這么多年,一次這種任務都沒有接過。 今年上半年,他所在的分隊破了一起比較大的案子。因為戰線拉得很長,大家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疲憊,于是接下去沒有立即被分配任務,全體在總部休養。但休養不等于休假,一些“輕松”的任務被分配下來,鳴寒那陣子眼皮老跳,總覺得要輪到自己了。 果然,警院需要幾名年輕、經驗豐富的隊員去帶大三學生,他被挑中了。 “我不去?!彼斨鴻C動小組老大唐孝理的面拒絕。 唐孝理青著臉說:“這是正常工作安排,由得你不去?” “工作是雙向選擇,我有拒絕的權力?!?/br> 唐孝理說:“去當當老師哪里不好了我問你?你一年到頭在外面槍林彈雨,我讓你稍微歇半年,你還有情緒?你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搶這個位置?” “那就讓他們去啊,我跟他們搶了嗎?”他說。 “你小子真是油鹽不進!”唐孝理吼道:“外面的人想去,警院是個隨隨便便的人就收去帶畢業生???沒教好誰來負責?” 他說:“那我就教得好了?老唐,你看我像當老師的料嗎?讓我去帶學生,你還不如派我去帶警犬!” 唐孝理也是個犟的,年輕時說不定比他還不服管教,他不去,唐孝理就偏要他去,不去就關起來反思。就這么折騰了一個禮拜,他還是那句話——不去。 警院那邊急著要人,唐孝理也不敢硬推一個不愿意去的人去應付,萬一把學生帶出問題來了,那還是機動小組的鍋,只能告知警院,鳴寒接下去有任務,沒有“檔期”。 警院得知鳴寒有別的任務,很是遺憾,只得作罷。 教書育人的任務雖然不用接了,但鳴寒的處罰也下來了。唐孝理拍著桌子說:“你不是想去教警犬,那你就去!教不好別回來見我!” 鳴寒拿起調任書一看,嚯,竹泉市警犬培育中心。 “嘖——”他把調任書折起來,一副接受良好的樣子。 他隊長曹穹卻氣得不行,“你還笑得出來?組織培養你,是為了讓你去養狗的?” “曹隊,你瞧瞧你,這說的是什么話?那是警犬,是我們的戰友?!彼鮾豪僧數卣f:“你看不起它們???覺悟不夠哦?!?/br> “你!”曹穹煩死了,“行了你別跟我瞎扯,老唐就想給你點顏色看看,他那么疼你,怎么可能真讓你去竹泉?你現在就去跟他道個歉,老實點陳懇點,他還能不原諒你?而且你這也不用去警院了。別跟老唐慪氣!” 他收起玩笑,“這不是慪氣不慪氣的事。我不服從命令,該罰。如果這都不罰,其他人怎么說我,說老唐,說我們機動小組?” 曹穹眼前冒金星,“你現在又懂事了?你他媽早干嘛去了?” 他說:“我就是不想去警院?!?/br> 曹穹向著自己的隊員,“你倒是說說,為什么不想去?” “其實我跟老唐說過,我不是帶學生的料,我沒那種耐心,也沒有讓所有人不自覺跟隨我的特質?!彼J真道:“所以我去了,是耽誤我,也耽誤學生?!?/br> 曹穹難得看他這么認真,愣了一會兒,發現他是在編大道理忽悠自己,氣得一巴掌拍他背上,“你給我扯什么特質不特質的?警院那都是一幫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青,你一個機動小組的核心,不說這些年立過的功吧,單是氣場就能碾壓他們!你把名頭一爆出來,他們還能不跟隨你?你覺得警院為什么點你的名?他們看不出你是最優選?” 他搖搖頭,吐出兩個字:“膚淺?!?/br> 曹穹簡直要吐血。 “能不能讓小孩兒們心甘情愿跟隨,和這個人的名頭,甚至是能力都沒有太多關系?!彼嗣橇?,好似想到了某個參照物,“他只是站在那里,溫溫和和地做完自我介紹,大家就都安靜下來,愿意跟隨他。我不是他,做不到他那樣,我就寧可不去禍害學生?!?/br> 曹穹聽糊涂了,“你說的這是誰???” 他揮揮手,朝門口走去,“沒誰?!?/br> “你給我站??!”曹穹一個文件夾往門口砸去,“又編廢話來騙我,說得跟你見過似的!” 就這樣,唐孝理沒罵回來,曹穹也沒勸回來,鳴寒拾掇拾掇,從機動小組的精英搖身一變,成了警犬中心的鏟屎官。 陳爭聽完也沉默了,想了想說:“你說的是在桐洲市的函省警察學院吧?” 函省是大省,省內有許多知名高校,函省警察學院就是其中之一。但和其他排名較高的高校不同的是,它不在省會洛城,而是在工業重鎮桐洲市。整個學校的氣質就像桐洲市的氣質:強硬、果決、鐵血。 鳴寒點頭:“啊,就是這所?!?/br> 也許是在領導的位置上坐了太多年,陳爭的想法和唐孝理、曹穹相似,都覺得鳴寒應該去。那是一條通往更高處的捷徑,將自己在實戰中的經驗傳授給即將走向一線的學生,也是精英們的責任。這無疑是一件雙贏的事,鳴寒的不服從用在這里,是他他恐怕也會將鳴寒發配到這里來反思。 但他到底不是機動小組的人,那些高高在上說教的話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說:“我也去警院帶過學生,當時的情況可能和你差不多?!?/br> 鳴寒彎起唇角,“哦?什么時候?” 陳爭沉思了會兒,顯然已經記不清了,“九年還是十年前了吧,待了三個多月?!?/br> 那段經歷在陳爭的從警生涯中并不算什么,回想起來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但他理解唐孝理和曹穹,很大程度也是因為他自己就是去警院歷練的受益者,他很清楚他們是為鳴寒著想,就像當年他的頂頭上司霍平豐。 那時他年紀還很輕,但已經在市局嶄露頭角。成功帶來的不只有贊美,還有更多質疑的聲音。他越是耀眼,加諸在他身上的責任就越重,交給他的任務就越多,從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也越密,這些目光大多是審視的,想要看他什么時候摔個大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