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29節
陳爭默然片刻,“衛優太讓黃裙鄉的所有人給自己做不在場證明,開著一輛不屬于自己的車前往萬均山,殺死馮楓給郝樂復仇。衛優太現在在哪里?” 有電話打進了鳴寒的手機,鳴寒看了看,對陳爭說:“我先接個電話?!?/br> 電話接通,一名刑警的聲音傳來:“衛優太不見了!” 第26章 謎山(26) 陳爭回到問詢室,席小勇原本抻長脖子看著門,一見到他,立馬低下頭。 陳爭將手機放在桌上,“還不打算說嗎?非要那個買你車的人先把你的名字說出來?” 席小勇驚訝道:“你什么意思?” 陳爭下巴往手機的方向抬了抬,“知道我剛才得到一條什么消息?衛優太跑了?!?/br> 聽到這個名字,席小勇克制不住地猛然吸氣,空氣從氣管擠入,發出一聲尖鳴。 陳爭說:“他為什么要跑呢?你為什么對這個名字反應這么大?” 席小勇此時的酒已經徹底醒了,聯想到陳爭之前說的一連串話,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坑了,“我,我說!” 陳爭向旁邊的記錄員點點頭。 “我的車賣給了衛優太!”席小勇說:“他還給了我封口費,不能對任何人說買車的是他!” 席小勇已經很多年沒有離開過黃裙鄉,父母還在的時候,他去得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山那頭的縣城。席家以前在黃裙鄉還算是條件不錯的家庭,席父席母做砂石生意,在大小投資商進入黃裙鄉修別墅修城堡時大賺了一筆,家里車都買了好幾輛。 但席小勇和父母不同,生來就懶,從來沒工作過。開發浪潮退去之后,眼見在黃裙鄉賺不到錢了,父母選擇南下謀出路,想帶著他一起,他不肯。席家只有他一個孩子,父母也不為難他,將他留在家中。 天有不測風云,席家父母出去的第一年,就車禍去世了,賠償金加上固有的積蓄足夠席小勇混吃等死一輩子。 他也的確是這么做的,賣掉多余的車房,在家閉門不出,頂多出門買吃的喝的,去快遞站拿新買的游戲。他雖然不思進取,但也不惹是生非,所以村里也沒人為難他,很多人都把他給忘了。 年初,席小勇迷上了國外的非法bo彩,起初賺了不少,后來全都輸了出去。他沒有經濟來源,靠的是啃老本,錢一輸,他終于有了危機感。 衛優太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愁是先把房子賣了,還是把車賣了。他根本用不到車,至于房子,換個更小的也不是不能生活。 衛優太提出買他的車,出的價格遠遠高于他了解到的市價。在這個基礎上,衛優太還要求他不要向任何人說出車的去向,他如果能做到,就再給他一筆錢。 他答應了。 錢到手,全是現金,他志得意滿,買來酒菜在家醉生夢死,連衛優太是什么時候將車開走都不知道。 說完,席小勇疲憊地捂住胸口,不住咳嗽。見狀,陳爭叫來刑警,讓對方立即帶席小勇去做個體檢。 柯書兒得知衛優太失蹤了,再次變得疑神疑鬼,一會兒擔心他也被殺了,一會兒覺得他要來殺自己。見陳爭似乎沒什么反應,反而在席小勇家搜索,忍不住問:“你都不急嗎?衛優太不見了!” 陳爭反問:“我現在在黃裙鄉,一時半刻趕不回去,搜索也輪不到我,我急有什么用嗎?” 柯書兒語塞,“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br> 陳爭從席小勇床底下拖出一箱已經喝了大半的保健水,燈光對著棕黃色的瓶子,“我這是什么都沒做嗎?” 竹泉市,孔兵因為衛優太不見了而暴跳如雷,衛優太身上的嫌疑非常大,盯住他是早就布置好的任務,居然讓這么個大活人從眼皮底下溜了。 鳴寒遞給孔兵一瓶冰鎮礦泉水,“孔隊,消消氣,我們在明,盯不住是正常的,畢竟之前證據不足,我們不可能直接將他關起來?!?/br> 孔兵已經被接踵而至的案子搞得心力交瘁,再加上以前沒有遇到過相似的情況,一忙起來就容易混亂,一混亂就會多想,“是不是有背后的什么人把他弄走了?” 鳴寒搖搖頭,“衛優太如果要逃走,早前有更多機會,他現在大概率不是逃走,是去某個地方等著我們?!?/br> 孔兵急忙問:“哪里?你有頭緒?” 惠嘉巷已經拆遷很多年,以前佇立在那里的老房子、菜市場都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社區商場、便民幼兒園、商品房。 劉品超面無表情地站在路邊,壓了壓頭上的鴨舌帽。在他的視線范圍中,衛優太穿著一身黑色,像個不知從哪個墓地飛來的烏鴉。衛優太幾次看向周圍,甚至與他四目相對,但都沒有發覺他有任何的異常。他穿過人群,和衛優太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衛優太又一次看向身后,以為沒有人跟著自己,走進一座寫字樓。 劉品超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 鳴寒說:“找到人了嗎?” 劉品超說:“找到了,在聚星b座?!?/br> “來干什么的?”寫字樓的保安問道。 “應聘?!毙l優太笑了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簡歷。 每天進出聚星寫字樓的人極多,保安也只是看到面生的走個過場問一問,掃一眼簡歷,連名字都沒看清楚,就讓衛優太進去了。他站在電梯前,盯著顯示屏上閃爍的數字,按下33。梯門打開,白領們魚貫而出,他與一同等待的人擠入。電梯上升,陸續有人下電梯,來到33樓時,只剩下他一個人。 33樓有兩家公司,還有一個平臺,他在經過的人疑惑的目光中走過去,將平臺與走廊之間的玻璃門關上,掛上一把自己帶來的鎖。然后,他走向欄桿,雙手撐在欄桿上,就像小時候玩雙杠游戲。 玻璃門外傳來驚呼,“有人要跳樓——” 熱鬧迅速傳遍整棟寫字樓,樓下聚集著越來越多的人,他們中的許多都舉起手機。 平臺上風很大,衛優太的頭發被吹亂了,擋住眼睛,而他的唇角竟是彎了起來。 得益于劉品超的線索,鳴寒和分局刑警竟是比接警派出所更快來到現場。氣墊迅速在樓下鋪開,但33樓太高,衛優太如果真的跳下,獲救的可能性不大。 已經有人開始直播了,觀眾直線上升。 鳴寒迅速來到33樓,隔著玻璃門和衛優太對視。玻璃門關得并不嚴實,中間有一道手指寬的縫,聲音和情緒都能夠準確傳達。 “怎么這么想不開?”鳴寒臉上并沒有嫌疑人要跳樓的緊張,他從接到劉品超的線索到此時,都十分松弛,“有什么話不能說,非要跳樓?” 衛優太皺起眉,似乎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警察。片刻,他苦笑著搖搖頭,“都結束了?!?/br> “哦?!兵Q寒說:“演不下去了?” 衛優太垂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分鐘后才說:“啊,自從知道馮楓的尸體被找到,我就明白,這是老天不放過我,老天不贊同我的做法?!?/br> 說完,他轉過身,再次將雙手撐在欄桿上。 樓下發出驚呼,更多手機舉了起來。 鳴寒說:“為什么選擇這里?” 衛優太說:“你都能找來了,還不知道原因嗎?” “這里以前是菜市場。你小時候陪你父母在這里做生意?!兵Q寒說:“你很懷念那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br> 衛優太皺眉,無奈地搖搖頭,“你明知道不是那樣?!?/br> 鳴寒抱臂,作不解狀。 衛優太似乎已經不耐煩,抬腿跨上欄桿,樓下的叫聲震耳欲聾。 鳴寒右手按在玻璃門上。掛鎖在里面,沒辦法開鎖,倒是可以暴力破門,但巨大的響動很可能讓準備跳樓的人應激。 “別進來!”衛優太喊道:“你要是進來,我就馬上跳下去!” 鳴寒舉起雙手,“好,我不進來。我只是想問,你有什么述求?” 衛優太說:“我……” 鳴寒說:“行行好,別給我留難題。你跳下去了倒是一了百了,我呢?案子查這么大半天,嫌疑人自產自銷?!?/br> 衛優太跨出去的腿收了回來,安靜地凝視鳴寒片刻,“我要求直播?!?/br> 孔兵趕緊在通訊儀中對鳴寒說:“怎么可能給他開直播!” 密切關注著現場的陳爭卻說:“讓他開,我來和他對話?!?/br> 孔兵說:“不行!” 鳴寒道:“孔隊,這次聽陳老師的?!?/br> 直播工具很快在玻璃門外準備完畢,鏡頭朝向衛優太,他終于暫時離開欄桿,有那兩扇被鎖住的玻璃門,他不必擔心鳴寒能一瞬間沖進來。 “講吧,你的故事?!标悹幷f:“我和你的無數觀眾都聽著?!?/br> 衛優太原地坐下,抬頭看向天空,再次看向鏡頭時,眼中盈滿淚水。 “殺了馮楓的人是我,但我不是為了自己,我在給一個叫郝樂的人,我的朋友,報仇?!?/br> 衛優太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他跟著母親生活,那時母親不像后來那樣富有,擺攤供他讀書生活??吹侥赣H被其他小販欺負,他最渴望的是有個父親,或者有個哥哥。 后來,母親和繼父結婚了,他如愿有了父親,然而繼父是j國人,他的名字也被改得像j國人。繼父待他不錯,但他對繼父怎么都喜歡不起來,更不可能親近。 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父母在惠嘉巷的菜市場租下一個鋪子,做水產生意。菜市場本就充斥著腥味,水產攤子上的腥味更大。他內心非常不愿意去菜市場,但想到母親起早貪黑,他無法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享受父母辛苦賺來的錢。 于是,只要有假期,他一定會出現在攤位上,忍著不適幫客人選魚,還學會了刨魚。 他逐漸適應了腥臭,為自己終于能保護、幫助母親而開心。但同學們的眼神卻像刀子扎在他身上。 “你好臭??!你就像一條爛掉的魚!” “你就不能換身衣服嗎?” “老師,我不想和衛優太坐,他是個小鬼子,他太臭了!” 他想說,他并沒有穿賣魚時穿的衣服,他每次從菜市場回家都好好洗過澡了,他從來不會直接從菜市場來學校,他也不是小鬼子。 但是沒有人聽他解釋,他們只聞到他身上臭,很臭。 老師找他談話,夸獎他幫父母,說他是個好孩子,但也含蓄地提醒他,下次干完活,最好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那時他已經五年級,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孩,要是給父母說了這事,他們一定不會再讓他幫忙,還會因為他受了氣而傷心。但他也不想因此不再去菜市場,母親要是問到,他該怎么說? 好在已經放暑假了,他暫時不必去面對嫌棄他的同學。 夏日炎炎,菜市場的味道更重,他照常來到鋪子上,卻發現斜對面的rou攤上有個齊劉海男生。男生比他大一點,正熟練地幫李叔叔掛rou。他觀察了男生好一會兒,男生看向他,他正要尷尬地躲開,男生卻沖他露出禮貌的笑容。 接下去的幾天,他每天都看到男生。雖然沒有說過話,但他看得出,男生和他不一樣,他是來自家攤子幫忙,男生是李叔叔雇的假期童工。 商販們空閑的時候喜歡互相竄攤子聊天、打牌,母親不久就打聽到,給李叔叔幫忙的叫小樂,就住在這附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家里窮,但人很聰明,成績好。 家長嘛,就喜歡成績好的孩子,尤其是自家這個成績不太行。有一天,母親居然把小樂帶到他跟前,“你小樂哥哥現在沒事,快把你作業拿出來,讓小樂哥哥給你講講?!?/br> 他嚇一跳,盯著男生說不出話來。 男生倒是不拘謹,端來一個塑料板凳坐下,“我其他科目不行,數學可以?!?/br> 他下意識就退后一步,不是因為怕男生,事實上,他對這個哥哥也很好奇,但他害怕把人家熏著。 母親笑著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你躲什么?小姑娘都沒你害羞!” 下午的菜市場沒那么多事,販子們都在打麻將,水產攤子這邊濕漉漉的,母親和李叔叔說了幾句,李叔叔便把自己的攤位收拾出一塊,給兩個小的寫作業。 離開水產攤子,衛優太覺得自己身上的味道更濃了,而講題得挨得很近,小樂認真給他演算,他卻老想著自己很臭,什么都沒有聽進去。 小樂講完,將本子和筆推到他面前,“該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