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7節
“你是?”衛優太放下手中的刀,詫異地打量陳爭。 陳爭拿出證件,衛優太愣了下,旋即洗干凈手,從容地說:“陳警官,我有什么能幫助你的嗎?” 陳爭說:“你還記得曾燕嗎?” 衛優太眼珠頓住,方才的游刃有余一掃而空。 陳爭接著道:“前不久她被人殺害,我們根據一些線索判斷,她的死可能與她高中時的經歷有關。你是她的朋友,你們高二時打的那場架在派出所有記錄?!?/br> 衛優太臉色煞白,汗水從精心打理的鬢角淌下來,“我……她……我不知道,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系了!” 陳爭說:“我們借一步說話吧?!?/br> 衛優太神思不屬地交待副廚,然后將陳爭請到料理店后院。這里栽著竹子,頗有j國庭院的志趣,陳爭觀察一番,見衛優太正在頻繁地喝茶。 “是多久沒聯系了?”陳爭問。 “畢,畢業后吧。大家都有自己的人生,長大了,也明白以前當混混不對?!?/br> 陳爭說:“真是畢業后?不是從曾燕退學時開始嗎?” 衛優太杯中的茶灑了,在淺色和服上滲出一大片。 “退學?對,對,曾燕她高三退學了,其實那時候退學和畢業也沒有什么差別,我們都不高考,高三下學期基本都不上學了?!?/br> “可是你們不是在那時突然長大的吧?”陳爭盯著衛優太,眼神極靜也極沉。衛優太對視一瞬,立即觸電般別開眼,“什么意思?” “按照常理,那時你們仍舊是朝夕相處的朋友,走上社會后才會漸漸反省過去的所作所為,再像你所說的,成長、疏遠?!标悹幉痪o不慢地說:“那么為什么,曾燕退學時,你們就像陌生人一般,你、馮楓、柯書兒,沒有一個人關心她為什么退學?” 衛優太的瞳孔突然縮得像針尖一樣小。 陳爭低沉的聲音仿佛籠罩著衛優太的夢魘,“因為在曾燕退學之前,你們之前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你們必須遠離彼此,是嗎?” 第7章 謎山(07) “不……沒有這種事!”衛優太猛吸氣,努力將自己從夢魘中拉出來。他已經汗流浹背,蒼白的臉上浮現著不正常的紅,他緊緊握著拳頭,青筋暴起,“陳警官,我不知道你們查到了什么,更不知道曾……曾燕為什么出事。我只能說,你對我并不了解。你以為每個混混都會混一輩子嗎?你知道高三往往是一個混混的分水嶺嗎?我為什么和曾燕馮楓疏遠?因為我的家人已經給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混下去,我就要被送去j國!我不想出國!再加上我讀書晚,當時已經十八歲了,我就不能意識到應該收心了?” 陳爭覺得此時的他就像j國的歌舞伎演員,浮夸、不真實,但他說出的話有一定的可信度。他的情緒非常高漲,迫切地想要“觀眾”相信他。陳爭故意將這種情緒打斷,“抱歉,是我太急于破案了。我原本以為找到你們這些熟悉曾燕的人,就能發現她遇害的真相?!?/br> 衛優太愣了下,如同做好戰斗準備的武士突然失去戰斗目標,幾秒后,他尷尬地搖頭,“是我失態了?!?/br> 陳爭又將話題引回曾燕身上,“你說你是從高三和曾燕疏遠,那你知不知道曾燕退學不是她自己來辦的?” 衛優太低著頭,想了會兒,“我聽說了,但那天我沒去學校?!?/br> 陳爭說:“曾燕算是最早離開你們小圈子的人了吧?” “可能吧?!?/br> 陳爭看看衛優太的茶,“你這是什么茶?聞著挺香?!?/br> 衛優太連忙倒了一杯,“我父親送的?!?/br> 陳爭品著茶,眼中的衛優太坐立不安,想要結束這場對話的意圖非常明顯。陳爭放下杯子,又道:“不說曾燕了,你和馮楓以前焦不離孟,這些年會聚一聚嗎?” 衛優太按捺著焦躁,“不會,我們早就不聯系了?!?/br> 陳爭說:“但你們現在都過得不錯,浪子回頭,我以為你們還會聊聊過去。來的路上看了下你們店的宣傳照,拍得很有意境,像馮楓的風格?!?/br> 衛優太一個激靈,“怎么可能是他?他只拍自然風光!”話音剛落,衛優太僵直,眼神中流露出恐懼。陳爭卻沒有拆穿他,之后跟他打聽柯書兒,他一問三不知。 陳爭回到店內,鳴寒正在大快朵頤——東瀛料理精而小,不至于吃出大快朵頤的陣仗,但陳爭看著鳴寒,腦子里蹦出的就是這么個詞。 鳴寒抬頭,也不問線索,將一份還沒動過的刺身推過去,“專門給你留的?!?/br> 陳爭中午在二中門口吃過面,續航時間長,并不想吃刺身。鳴寒手都還沒松開,見陳爭沒有動筷子的意思,趕緊拿了回去。 陳爭笑道:“你這意思意思也太敷衍了?!?/br> 鳴寒視線在陳爭身上一掃,“自律,身材才能這么好?!?/br> 陳爭的確是身材好的那種人,穿著衣服很挺拔,夏天衣料少的時候,很容易看到肌rou的走勢,但他其實算不上自律,只是習慣健身而已。 不想聊自己的身體,陳爭隨口道:“中午吃了面,現在吃不下?!?/br> “哪家面這么實在?幾小時了還不餓?!?/br> “二中門口?!?/br> 陳爭的座位是斜對著后廚窗口的,店里陸續有了其他客人,衛優太剛才又進去忙碌了。從陳爭的角度,有時看得到衛優太,他有意無意地往窗口瞟,就在剛才說到吃面和二中時,他留意到衛優太身體突然頓住了。這只是個極其微弱的細節,甚至可能是錯覺,但陳爭不由得想,衛優太為什么會對面館有反應? 衛優太顯然不是個善于隱藏情緒的人,對于陳爭的試探,他反應最大的就是聽到曾燕、馮楓這幾個人的時候,現在還要加上二中門口的面館。 鳴寒將食物掃蕩而空,“我們接下去去哪里?找柯書兒?” 柯書兒的確是陳爭的下一個目標,她是馮楓的同學,兩人談過戀愛,現在是一家連鎖娃娃機店的經理。二中的老師們在說到她和曾燕時,猜測她們是情敵,關系很差,她們會時常出現在一起,是因為馮楓。 但衛優太對面館的反應讓陳爭很介意,上車后,陳爭遲遲沒有發動。鳴寒拉著自己的安全帶,“累了?沒事,我也是老司機?!?/br> 陳爭側過身,接近5點,即將落山的太陽格外耀眼,金輝從窗外照進來,恰好籠罩住鳴寒,將他的眸子映得很淺。 鳴寒:“嗯?” 陳爭說:“今天你都干嘛了?” 鳴寒誠實地數:“訓犬,開會,查案……” 陳爭說:“去掉查案,加上吃料理?!?/br> 鳴寒嗤一聲,“怎么日常進食也要算?” “我的意思是,你這個機動隊員,還沒有起到作用?!标悹幗o門解鎖,“現在飯也吃飽了,總該干點正事了?!?/br> 鳴寒看看打開的門,笑道:“這是要趕我下去?” 陳爭朝前方三十米的地鐵站抬抬下巴,“去白岸街有五站,馬上晚高峰,你坐地鐵過去比我開車快?!?/br> 白岸街正是柯書兒工作的地方,鳴寒挑了挑眉,“那你?” 陳爭正色道:“我要再去二中一趟??聲鴥航唤o你,沒問題吧?” 鳴寒一只腳邁出去,“晚上請你吃宵夜?!?/br> 陳爭調轉方向,后視鏡被陽光晃得刺眼,鳴寒走在這團陽光中,不久消失在地鐵站入口的陰影里。陳爭收回視線,車在滾滾車流中奔向二中所在的和樂街。 路上堵了一會兒,陳爭趕到二中時,正是飯點,厭煩了食堂的學生們將附近的每一個餐館、小攤填得滿滿當當。面館外面擺起十多張桌子,仍有不少學生排隊等餐。 陳爭混在學生隊伍里,不像老師,也不像在周圍工作的人,學生們好奇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是沒被這么看過,陳爭淡定地排隊,順便聽學生們聊天。 老學姐遇害,這事兒已經在二中傳得風風火火,大家議論紛紛,曾燕的混混事跡也被添油加醋瘋傳。其中最引人矚目的當然是打群架打進了派出所那次,十多人被通報批評,曾燕差點被開除。 陳爭起初覺得曾群其實很難給曾燕打點什么,但今天見了衛優太,猜到應該是衛優太的父親從中出了很多力,保下衛優太的同時,也保下了曾燕等人。 學生們的八卦沒有太多有效信息,不久,陳爭排到了收銀臺前,頭發花白的老板看他一眼,慈愛地笑笑:“又來吃???” 陳爭說:“第二次來,你就記得我?” 老板說:“我老了,但我記性好得很。你點的是酸菜rou絲面吧?這次還要這個嗎?這是我家招牌,我家孩子啊,可愛吃了?!?/br> 離得近的學生說:“尹叔又要說流哥了!” 老板笑了笑,仍是慈祥的模樣,但陳爭卻從這份笑容里看到了苦澀和無可奈何。流哥是誰,是老板的孩子嗎?陳爭知道自己應該問,但話卻堵在嘴邊說不出,只道:“是,還是要酸菜rou絲面?!?/br> 老板忙著接待后面的同學,后廚挑面的是個年輕人,看上去就像老板的兒子。陳爭端著面找座位,這才發現墻上貼著一個男生的照片。男生長相端正,穿著二中的校服,雖然瘦,但神采奕奕的。 下午來的時候,陳爭是在門口吃的面,并沒有注意到這張海報,更未注意到海報下的一段話:我的孩子,尹競流,今年二十九歲,如果你見過他,請與我聯系。 陳爭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回頭再看老板,終于看懂了他眼里的悲戚。 結賬時和老板搭話的學生也端著面過來,坐在陳爭旁邊。不等陳爭開口,他已經壓低聲音說:“以前沒見過你來吃面啊,你從哪兒來的?” 陳爭說:“洛城?!?/br> “臥槽省會!”學生大驚小怪,又連忙把聲音收低,“我看你剛才在看海報,你們大城市的見多識廣,要是你今后遇到了流哥,一定要告訴尹叔啊,他都找流哥好多年了?!?/br> 陳爭問:“這海報是哪年貼的?流哥是走丟了嗎?什么時候的事?” “今年尹叔才換的,那不是有年齡嗎?流哥長一歲,尹叔就換一張?!睂W生掰著手指算了算,“反正我上初一時,尹叔就在找流哥,好像流哥丟了有十年了吧?反正是冬天丟的。好可惜啊,流哥還考上了重本呢!” 學生并未真正見過尹競流,說出的信息不少是道聽途說,但其中有個陳爭無法忽略的點,那就是尹競流是十年前的冬天失蹤。 曾燕在寒假之后不再來學校,最后由曾群帶病給她辦理退學手續。曾燕和馮楓這群人關系出現轉折必然是在這個時間點之前,很可能也是在冬天。 陳爭坐不住了,面還沒吃完,就再次來到和樂街派出所。因為命案,全竹泉市的警察都很緊張,民警見陳爭又來了,立即問:“陳老師,你查到什么了?” 陳爭說:“十年前,老尹面館老板的兒子尹競流失蹤,你們這兒有沒有記錄?” 一位資歷比較深的民警說:“有,當時是我調查的?!?/br> 陳爭問:“是怎么回事?” 民警找到當時的記錄,嘆氣道:“這孩子太可惜了,二中難得出這么一個好苗子。人丟了這么多年,老尹一直沒放棄,開著那個面館,也是為了等孩子回來。但我們都覺得,尹競流應該是沒了?!?/br> “沒了?” “是,沒了?!?/br> 民警回憶,尹競流在二中讀書期間,一直是全年級第一名。過去二中的第一名算不了什么,但尹競流這個第二卻能擠進全市前一百,而且他在高二時得過數學競賽二等獎,雖然沒有達到保送資格,也已經是二中的佳話。民警記得每次有二中的混混被送來,老師們都會念叨:“你們看看尹競流!都是一個學校的,人家以后是龍,你們就是蟲!” 那時,二中的光榮榜上總有尹競流的名字,他失蹤后的兩三年,民警仍不時從老師口中聽到他。 陳爭在記錄中看到,尹競流的父親尹高強是在1月23號來派出所報的警,稱尹競流回家過寒假,21號下午外出,再未回來過。為什么沒有立即報警,他們說尹競流人緣很好,考到洛城讀大學后,幾個月沒有和朋友們見面了,以為他在同學家玩。 派出所調查得知,尹競流回來后沒有聯系過任何同學,他最后出現的地方是南邊城鄉結合部的邵春街。經過排查,當地無人知道尹競流的下落。 這案子懸而未決,線索太少,無從尋找。尹高強那面館開了幾十年,眼看著兒子出息了,錢也攢夠了,本來打算等到尹競流大學畢業,就退休享受生活。但兒子失蹤了,老兩口為了等兒子回來,面館一開就開到了現在,前幾年,尹高強的妻子積勞成疾,沒等到尹競流回來,就去世了。 民警說到這兒,不住搖頭,大約普通人對普通人的悲劇最能夠感同身受。 陳爭問:“這案子你們有什么判斷?” 失蹤案每年都會發生很多起,警方不可能逮著一起查到底。民警說,他們沒有發現尹競流和任何人結仇,報復這一條首先就可以排除。尹競流和父母也沒有家庭矛盾,他不可能不明不白離家出走。那幾年函省有一些人中了境外人口拐賣的圈套,被騙到東南亞,中招的很多都是涉世未深的青壯年。尹競流符合這個特征。雖然有少數人被解救了回來,但更多的已經命喪異國他鄉。 聽完民警的分析,陳爭皺起眉,尹競流被牽扯入人口拐賣,這也說得通,但一般被拐賣的人,身邊都有相應的線索。而警方并沒有在尹競流周圍查到這種線索,只是從當年的相似案件來推斷他可能也被拐賣。 陳爭繼續看記錄,尹競流的人際關系很簡單,都是同學、老師、親戚,派出所為此做了海量的筆錄。陳爭特意留意了二中的混混,但尹競流可以說與他們毫無關系。 但翻到尹競流大學的部分,陳爭卻發現了古怪的地方。尹競流的室友、同學對他的評價都是:內向、不合群、沉默。這與尹競流中學時的性格截然不同。尹競流難道是在洛城遭遇了什么,最終導致失蹤? 接著往后看,陳爭眉心猛然緊鎖,尹高強在調查的后期,向警方提到了一個細枝末節——尹競流高三時,曾經被卷入一起混混斗毆,回家后感到不適。 尹高強只說了斗毆的大致時間,是在11月中旬,陳爭記得此前看過的另一個記錄,曾燕參與的斗毆是11月14號。這極有可能是同一場斗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