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4節
很多人都不會處理掉舊手機,放在家中備用,萬一正在使用的手機出了故障,還能夠拿來應急一下。但這種近期不常使用的手機,里面可能不會有任何關鍵線索。 此時經過略長的啟動時間,手機已經可以使用了。桌面是一位男明星的劇照。人和劇陳爭都恰巧知道,前段時間一部緝毒電視劇大火,該男明星飾演的就是其中一位英勇無畏的警察,捕獲了上至奶奶輩下至學生妹的芳心??磥碓嘁彩撬姆劢z。 手機卡得厲害,點開app就閃退,似乎對偵查的推動作用不大。但陳爭看了一眼壁櫥,眼神變深。 被淘汰的手機為什么要放在這種地方?警方第一輪搜查都忽略了這里,兇手也注意不到這里,曾燕是在給警方留最后的線索? 陳爭將手機裝進物證袋,打算帶回分局讓技偵隊員好好研究一下。 分局的案情梳理會開到了凌晨,法醫在解剖后發現曾燕腹中空空,卻飲過酒。出現在她臥室的頭發測出dna,但在系統中沒能比對出結果。 陳爭來到竹泉市后第一次進入北頁分局,過去的習慣使然,下意識就給正在加班的刑警們點了宵夜。 眾人起初并不知道是誰點的宵夜,送到手上便吃了,孔兵吃完去丟盒子,大聲問是誰這么慷慨,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終目光聚焦到一直沒說話的陳爭身上。 誰都不是,那就只能是他了。 得知宵夜是陳爭點的,孔兵五官都僵住了,那反應精彩得陳爭有些想笑。 “不用謝?!标悹幯杆侔言掝}拉到案子上,“我帶回來的那個手機上有沒有什么發現?” 孔兵從其他隊員口中聽說了陳爭找到手機的事,盯著他看了會兒,吐出一句:“謝謝?!?/br> 陳爭略挑眉。 孔兵叫來技偵隊員。技偵隊員在電腦上展示曾燕手機里的數據。這個手機里面沒有近期支付記錄,相冊里有大量自拍照,這和她給人的印象不大一致。手機最早使用是五年前的3月,在那之前的照片是從上一個手機拷貝而來。所有人物照都只有她一人,沒有與親朋好友的合照。 陳爭問:“沒有她爸的?” 技偵隊員搖頭,“可能曾經有,但刪除時間太長的無法恢復。這些是我恢復的,這四張正好是4號晚上刪除?!?/br> 四張照片里,有一張是個陌生女人,二十多歲的年紀,眼睛很小,穿著睡衣,背景是在曾燕的臥室。她沒有看鏡頭,像是偷拍。 照片數據可以看到,這張是8月10號晚上所拍。其余三張都沒有人,是當天超市的水果價格。 陳爭支起下巴,如果是偷拍,曾燕為什么要偷拍這個女人?她和在曾燕家中留下dna信息的是同一人?在8月10號之前和之后,手機里都沒有其他拍攝記錄,說明曾燕很久不用這個手機,為什么當天用到了?10月4號,曾燕遇害當晚,照片被刪除。假如照片中的女人和曾燕被害有關,應該是兇手為了抹除信息而刪除照片。但很顯然,兇手根本不知道手機的存在。 只能是曾燕自己刪的。 考慮到手機被藏在難以被發現的地方,這也許是曾燕留給警方的訊號——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出事,所以刪掉照片,萬一兇手發現了手機,短時間也看不到被刪除的照片是什么,而如果是警方發現了手機,通過技術手段就能還原照片。 那么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就是至關重要的線索。 孔兵分配好了天亮后的任務,尋找照片上的女孩是重點,另一邊,還要繼續在小區做走訪。 “你……”孔兵剛想安排陳爭,陳爭先一步開口:“我回去跟大姐們多聊聊。還有那條小吃巷,對曾燕不滿的大有人在?!?/br> 小吃巷上午是菜販子早餐販子們的地盤,10號清晨6點多,就已經車水馬龍。陳爭惦記著案子,一晚上都沒怎么睡著,很早就出門,準備去打聽打聽和曾燕有矛盾的幾戶小販。 然而有人比他還早,當他來到小吃巷時,一群中年大姐圍著一個攤點,高聲叫喊,像是因為缺斤少兩吆喝人評理。 陳爭趕緊走過去,卻見人群從中間分開,一個干瘦的男人被三個大姐壓著肩膀推了出來。男人滿臉兇相,嘴里不斷罵著臟話,奈何圍著他的人實在太多,還有幾位高大的大爺,他掙扎不了,只得由著人們推搡。一個看起來像他妻子的女人在后面喊:“你們怎么不講道理!關我們老鄭什么事!” 老鄭?陳爭想起來了,在小吃巷賣涼拌菜的三戶中,就有一戶姓鄭,昨晚還聽居民說過,老鄭家和曾燕一直不對付。 一位大姐聲音洪亮道:“關不關你們老鄭事,等下見了警察就知道!你們老鄭平時欺負人家小姑娘也就算了,人都害死了,就別在這裝無辜!” 陳爭看明白了,昨天曾燕的尸體剛被發現時,只有少部分居民想到涼拌菜小販之間的過節。經過這一晚上的發酵,熱心群眾——尤其是這些經常照顧曾燕生意的大姐,越想越覺得老鄭可疑,于是天不亮就拉著老伴、姐妹來找人討說法。 陳爭上前,兩撥人仍舊吵個不休,他打量老鄭一番,這人五十多歲,尖嘴猴腮,面相不善,被按得弓腰駝背,顯得十分猥瑣。 “各位,我也正想和老鄭聊聊,把他交給我怎樣?” 大姐中有人認得陳爭,知道他是警察,連忙說:“小陳,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想送這殺人犯去派出所!燕子就是被他害死的!” 老鄭嘶吼:“我要告你誹謗!警察來了???那最好!你給我看看,這群潑婦是怎么對我的!我跟我媳婦兒好端端在這賣菜,就被這些人踢了攤子!曾燕死了就死了,關我屁事!” “你還有點人性嗎?她一個活生生的人,關你屁事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 眼看又要打起來,陳爭趕緊隔開兩撥人。恰好民警也趕到了,陳爭便讓他們把老鄭夫婦帶回派出所,又叫了三位帶頭的大姐一起去錄口供。 大姐們非常熱心,不等陳爭提問,就爭先恐后地說出自己知道的事。 那老鄭大名鄭香雪,雖然名字聽上去像女人,卻是個仗勢欺人的大老爺們兒。在小吃巷還沒有現在的規模時,他就在這里賣涼拌菜,自詡是一絕。 曾燕是從父親手中接過涼拌攤,當年老曾還在時,鄭、曾兩家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相安無事。后來老曾去了,鄭香雪以為從此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還熱熱鬧鬧給自家涼拌菜打了幾天折。 曾燕那時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任誰都以為她不可能像父親一樣賣涼拌菜,就算賣,也不是以前那個味道。但曾燕料理完父親的后事后,楞是出了攤。大姐們對曾燕很是憐惜,起初只是覺得她一個姑娘家可憐,紛紛去照顧她的生意,可吃過她的涼拌菜后發現,她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老曾的涼拌菜還要好吃!而且她將菜用簽子串了起來,一些年輕人嘴饞,想買兩串在路上吃,她也能夠滿足。漸漸地,簽子就成了她的標志,來買她涼拌菜的人也越來越多。 鄭香雪沒想到自己和老曾打了個平手,居然被一個毛頭丫頭搶了生意,早前幾年,經常帶著一幫中年男人在曾燕的攤子邊堵著,也不動手動腳,就圍著說些不堪入耳的話,亂吐口痰,年紀輕點的女孩看到這副陣仗,基本就不來買曾燕的涼拌菜了。他還讓自己婆娘四處說曾燕的閑話。那段時間,曾燕的生意的確受到了影響。 大姐們看不過去,一發現鄭香雪想搞事,就先來到曾燕的攤子前。鄭香雪見這招使不下去,倒是自家口碑越來越差,只得作罷。 這幾年,鄭香雪雖然沒有在明面上繼續找曾燕麻煩,但年紀一大,臭毛病越來越多,經常說早晚要找人來教訓曾燕。一位大姐還親耳聽到,他用極其猥瑣的口吻說,曾燕不是喜歡用簽子嗎,等他混社會的兄弟來了,他們就抓起一把簽子,往她的…… 大姐說不下去了,憤恨道:“這鄭香雪簡直不是人!該槍斃!” 群眾的憤怒真實而樸素,認定某個人是兇手,基本就不會改變看法,哪怕根本沒有證據。但刑警卻必須冷靜地分析每一份證詞,即便面對一個喪心病狂的惡棍,也得聽他將話說完。 陳爭讓大姐們稍安勿躁,推開鄭香雪所在問詢室的門。鄭香雪瞪著一雙紅眼,惡狠狠道:“那些婆娘沒事找事!我沒有殺過人!” 陳爭拉開椅子坐下,“你敵視曾燕,說要找人來教訓她,有沒有這回事?” 面前的警察語氣溫和,反而讓鄭香雪失了氣勢,他雙手縮在一起,頻繁搓動,半分鐘后吞吞吐吐道:“是,是說過,但那只是口頭上說說,難道我說我要殺人,我就真的會殺人嗎!” 陳爭問:“曾燕哪里得罪你了?” 鄭香雪煩躁地抓頭發,“一山不容二虎你知道吧?要是沒有她,我的生意會更好?!?/br> “所以你們之間的矛盾是競爭?!?/br> “可以這么說吧?!?/br> 陳爭提到大姐們說的幾件事,鄭香雪都承認了,說到后來情緒越發不穩定,吐露心聲:“我就煩她是個女人,一個女人憑什么騎到我頭上?我吃過她的涼拌菜,哪里比我家好?串上簽子就很好吃了嗎?她就是偷jian?;?,嘩眾取寵!” 陳爭又問:“10月4號晚上,你在哪里?” 鄭香雪說:“我賣完涼拌菜就回家了!” “幾點鐘?” “8點!” 鄭香雪解釋,小吃巷的大多數小販雖然都會賣到很晚,但他們家比較特殊,他媳婦要起早賣腸粉,他得打下手,所以涼拌攤出得早也收得早,他們夫婦倆晚上不到10點就睡下了。 和曾燕家一樣,鄭香雪也住在小區里的老樓中,但不在同一個單元。 陳爭說:“也就是說,除了你的妻子,沒有人能夠證明,4號晚上你一直待在家中?!?/br> 鄭香雪憤然站起來,“你什么意思?你這是一口咬定我殺了人?我沒有!我他媽根本沒有出過門!” 陳爭示意他稍安勿躁,但他再也冷靜不下來,大呼小叫:“我沒有殺人!不能曾燕死了,你們就賴我!她被人害了,那你們去查她那個早死鬼老爹!他才殺了人!父債子償你懂不懂?” 第4章 謎山(04) 鄭香雪這話讓正在看問詢監控的孔兵一驚,立即在通訊儀里叫陳爭問是怎么回事,沒想到陳爭早就單方面關了通訊儀??妆R了聲,再看監控,陳爭已經和鄭香雪聊起曾燕的父親,態度根本不像問詢,像大爺們在大樹底下閑扯打屁??妆裆兞俗?,不知想到什么,捶在桌上的拳頭松開了。隊員問,是否要通知陳爭打開通訊儀,孔兵搖搖頭,“算了?!?/br> 陳爭將關掉的耳機揣在褲袋里,“曾群真殺過人???我怎么沒聽說過?” “那是他掩飾得好!又過了太久,沒什么人記得了而已!”鄭香雪哼哼兩聲,“但我永遠都記得,你知道為什么嗎?” 陳爭給出好奇的反應,“為什么?” “因為我以前的生意比他好!他偷了別人的方子!” 鄭香雪口中的涼拌菜之爭和大姐們說的大相徑庭。二十多年前,鄭香雪就和妻子走街串巷賣涼拌菜,那時楓書小區還沒有,只有那幾棟后來被納入小區的老房子,小吃巷沒有固定擺攤的攤位。他們起早貪黑,騎著車在附近叫賣。 鄭香雪是個很自負的人,認為自家的涼拌菜比其他販子的都好吃,那時年輕氣盛,動不動就去別家當場買下當場吃,還大張旗鼓地點評,引來頗多不滿,甚至因此被人打過。 他唯一認可的是廟田街一個姓朱的女人賣的涼拌菜,那味道他嘗過后就愣住了,明白自己絕對無法超越。 朱家沒有男人,女人一邊賣涼拌菜,一邊拉扯著女兒。她沒有辦法像鄭香雪那樣騎車叫賣,她的涼拌菜就在家里賣,去買的全是熟客,每天賣的量也不多,夠母女倆生活就行。 鄭香雪有陣子頭腦發熱,想找朱家女人拜師,但女人委婉地拒絕了。他倒也不氣餒,經常讓妻子去買點涼拌菜回來,夫妻倆躲起來研究,改良自家涼拌菜的味道。 “我從來沒想過去偷她的方子?!编嵪阊┎恍嫉剡至诉肿?,“不像某些心壞的人,吃過她的涼拌菜,就冒出害人的念頭?!?/br> 陳爭跟居民們打聽曾家的情況時,大家的話題都集中在曾燕身上,提到曾群,大多說他死得早,丟下個孤苦無依的女兒。所以從警方的角度看來,曾群的形象實際上是很模糊的,唯一的標簽就是:勤勞女兒的父親。 鄭香雪的話卻展示給了陳爭一個漸漸清晰的曾群。 曾群的妻子據說生下孩子后就過世了,曾群沒有正式的工作,和那年頭很多在城市打拼的人一樣,做過力工,賣過小吃,后來很可能是看到鄭香雪賣涼拌菜賺了不少錢,也開始賣涼拌菜。但他手藝不行,也不肯好好專研,滿心歪門邪道,以為搞垮鄭香雪,他就能熬出頭。 他砸了鄭香雪賣涼拌菜的車,找地痞來羞辱鄭香雪的妻子,雙方大打出手,險些鬧到派出所。 但當時大家都只是游攤,打架也不是在小吃巷打的,現在還記得的人已經很少。 打過這一架后,曾群大概知道鄭香雪也是個惹不起的硬骨頭,不再敢來找他的麻煩。鄭香雪起初覺得終于消停了,沒在意曾群之后干嘛去了。 多虧勤勞的妻子相伴,鄭香雪的生意越來越好,小吃巷也逐漸有了規模,越來越多的散戶聚集在那里。鄭香雪發現曾群居然還在賣涼拌菜,并且生意居然不錯! 他是吃過曾群的涼拌菜的,要么寡淡無味,要么齁死人,曾群為人也不好,脾氣大,囂張,這種販子是不可能有老顧客的。 他很納悶,左思右想不對勁,便去曾群的攤子上走了一遭。和當初打架時不同的是,曾群的攤子已經有名字了,叫小燕涼拌,取的是他女兒的名字。攤子旁圍著一圈客人,曾群滿面堆笑,和和氣氣地拿菜、收錢,看到他這個老對頭,也熱情地笑道:“老鄭,你也來買涼拌菜?” 鄭香雪震驚不已,不知這人為何轉了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站在原地,尷尬了半天才說:“給,給我來份涼拌肚子?!?/br> 曾群滿口答應,麻利地切好,還給他抹了零,“老鄭,以后咱們都在這里做生意,多多照顧啊?!?/br>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鄭香雪本來想找茬,這會兒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小肚雞腸,帶著涼拌菜回家,和妻子一嘗,再次震驚。 這味道是真的好! 人都是會變的,曾群這幾年應該是去拜了什么師吧?終于打算踏踏實實生活了。 但鄭香雪吃著吃著,逐漸覺得不對勁了,這味道好是好,但太熟悉了!朱家女人的涼拌菜,他和妻子研究了那么多回,早就刻在了味覺里,曾群這涼拌菜雖然和朱家女人的并非完全一致,但像,越吃越像! 鄭香雪腦子當即嗡一聲響,他那樣懇切地拜師,朱家女人都不肯傳授他一二,居然傳授給曾群?他哪里不如曾群?想到這里,他心中不平,問妻子朱家女人的近況。 他們這個歲數的人,很計較男女有別,所以自從被朱家女人拒絕后,他就沒有再親自去過廟平街,都是妻子假裝客人去買點涼拌菜回來。 妻子皺起眉,說朱家早在半年前就已經不做了。他很驚訝,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妻子也是一知半解,只說半年前去廟平街,看到朱家大門緊閉,跟人打聽,都說朱家女人帶著女兒走了,具體去了哪里沒人知道。 鄭家自己的生意早就上了正軌,不必再去研究朱家的涼拌菜,所以妻子也沒有當回事。 鄭香雪想,要是半年前他知道朱家女人不見了,他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奇怪。但現在不同了,朱家女人的手藝出現在曾群的攤子上!為什么? 他坐不住了,拉著妻子前往廟平街,那一片全是待拆遷的平房,朱家女人走了之后,房子已經被流浪漢占據,墻上“小朱美味”的油漆還十分清晰。 他見著人就問朱家女人去哪里了,具體是什么時候走的,找的人多了,還真讓他問出些眉目來。 一個上了歲數的阿婆住在朱家斜對面的平房,可憐朱家女人一個人拉扯女兒,經常去送點自家煲的湯,朱家女人感激她,也時常送她涼拌菜。阿婆說,一年前,有個男人經常來朱家,她怕朱家女人被欺負,還去看過情況。那男人長得就不像個好人,但嘴甜,管她叫婆婆,朱家女人說對方只是客人,沒有壞心思。阿婆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