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沈雁并未察覺到方元的異樣心緒，他在這里守了好幾日，雖然疲累，倒也心情舒暢。

    他很久沒有像這般，與這么多人相處了，殷家派來的伙計，還有方樂文與方明誠尋來的那些友人，對他都很是客氣。

    而且由于左陶伴在身側，他的血脈力量范圍內有著宛如實質的凝形之效，再加上左陶的生人勿近臉擋下了絕大多數人的接近，竟然沒有人發現沈雁并無真身這件事。

    沈雁便如常人一般，和旁人相處著。

    他唯一遺憾的一點，就是他沒法時不時喝杯茶了，他捧不起茶杯不說，還會把旁人嚇壞。

    沈雁見方元過來，身上泛出一股倦色，就道：“升等考核怎么樣？”

    一旁的左陶依然在認認真真地研讀武學典籍，往日看不進書的他，現在整日呆在沈雁寧靜的氣場里，居然把手頭這本艱澀難懂的典籍看掉了一大半。

    他聽沈雁問起升等考核的事，心中不免好奇，微微傾身過去，想要聽個究竟。

    方元如實回答：“很順利，就是點名挑戰我的學員多了些，好在后來改了規則，不至于太累?！?/br>
    “可有表現出眾之人？”沈雁隨口道。

    方元想了想，不確定地道：“我？”

    左陶：……

    他默默地把視線收了回來，覺得還是專心看書好了。

    沈雁被他一本正經夸獎自己的語氣逗笑，倒忽然發覺，方元在他面前流露出來的情態，自然了許多，不再像過去那樣，動不動就緊張臉紅了。

    他不曉得這是何緣故，還以為是連日來對著自己這張臉，方元總算慢慢看開了的表現，他心里雖有莫名悵然，但也安定了幾分。

    沈雁道：“子真今日煉出了一爐品相上佳的雙奇丹，你要不要去看看？”

    “子真？”方元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方樂文請來的丹師，季子真。

    三字名喊起來，總比兩字名要親切許多，方元掩下心里那股小小的嫉妒，應了聲好。

    沈雁一起身，左陶就很自覺地合上書，跟在他身后走出來，幾日適應下來，他已經是個相當稱職的隨身小童了。

    方元忍不住遞給他一個表揚的眼神，左陶則面無表情地回看他一眼，緩緩扭過了頭。

    沈雁領著方元和左陶上樓，樓梯上原本有上上下下的伙計，一見沈雁上來，連忙恭恭敬敬地給他讓道，口中還道：“老爺子，您慢點走！”

    沈雁笑瞇瞇地點點頭，還很自然地撫了撫自己的白胡子，應道：“辛苦大家了，累了就歇息一會兒?！?/br>
    伙計們立刻高聲道：“不累！”

    緊跟著就七嘴八舌起來：“老爺子，一樓迎客廳的桌椅重新歸置好了！”

    “二樓丹術區也布置好了，老爺子您去瞧瞧唄！”

    “我先說的！”

    “……老爺子這不是正要去樓上嘛！”

    方元聽得面色古怪，他看了正在耐心安撫眾伙計的沈雁一眼，忽然慶幸，還好他變成了老爺爺的模樣。

    要不然，指不定得搶成什么樣。

    他產生了一種獨自坐擁巨大寶藏的喜悅感。

    不對，不是獨自……還有一個人知道面前這個老爺子的真實模樣。

    左陶打了一個噴嚏。

    左陶茫然地攏了攏衣服，他覺得自己今天穿得挺多的啊。

    然后他抬頭就看見方元沖他友好地笑了笑。

    左陶：……

    自從沈前輩化為老爺爺的模樣，重新出現在他們身旁之后，左陶就發現方元很不正常，經常用一種令他渾身冒涼氣的目光盯著他看。

    太可怕了。

    沈雁對此無知無覺，他安撫好了斗志昂揚的伙計們，將方元領進了位于三樓的煉丹房。

    雁閣共有三層樓，最上面一層并不對外開放，而是留給雁閣內部之人生活居住，還包括了季子真的煉丹房，閣中武師的修煉室等等。

    為了讓季子真盡快煉出雙奇丹，整個雁閣在建設之初，除了一樓主廳里為沈雁而搭的柜臺，最先布置完成的，就是三樓這間最大的煉丹房。

    方元等人進去的時候，季子真剛煉完一爐丹藥，屋內丹香四溢，叫人心馳神往。

    沈雁嗅到這股丹香，眼睛一亮，道：“你又煉出了一爐品相上佳的雙奇丹？”

    季子真頭發亂糟糟的，衣著亦不講究，一看就是在煉丹房埋頭煉丹許多天了，面上雖有疲色，眼神卻很是明亮，他正在興奮之中，見沈雁來了，連忙道：“這一爐，甚至比前一爐還要好！”

    “哦？”沈雁忙走上前去，見到丹爐之中，盛著□□顆圓潤飽滿的紅褐色丹藥，光潔丹皮上，甚至凝出了幾圈淺淺的丹紋。

    丹紋是丹藥凝練過程中，藥性得到充分發揮的標識，若將藥性用到了極致，甚至還會出現一層朦朧環繞的丹霧，不過這種情況，相當少見。

    季子真接觸這雙奇丹才幾日，就煉出了附有丹紋的雙奇丹，這份天資，著實驚人。

    當然了，再好的資質，沈雁都見慣了，放在以往，就算是罩著一層丹霧的天級丹藥，也不一定能讓他動容，遑論區區一爐黃級下品丹藥。

    但他一想到，這是為雁閣而煉制的丹藥，不知怎么，就有些久違的心潮澎湃。

    沈雁稱贊道：“這一爐雙奇丹煉得很好，你是不是改良了提煉藥材的法子？”

    季子真聽他這么說，連連點頭：“對！主要是三清草！”

    方元和左陶對丹道一竅不通，只能站在一旁聽這兩人的交談。

    自從左氏族內長輩為左陶激發血脈之后，左陶身周自然逸散出的血脈力量氣息，已從一尺半擴大到了四尺，所以左陶倒不必時時緊隨沈雁，只要他大致上呆在沈雁身周四尺范圍內即可。

    季子真與這來歷神秘的和藹老者相處了幾日，已經完全被他高深莫測的丹道底蘊所折服，沈雁隨意的一兩句提點，就令他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季子真絮絮道：“我煉上一爐的時候，成色雖好，但總覺得里頭有幾味藥用得不對，我碾碎了一顆仔細辨認，就發現三清草還未勻開，所以這一次我試著換了種法子提煉三清草，沒想到便出了丹紋！”

    沈雁含笑點點頭：“不止是三清草?！?/br>
    季子真一愣，連忙道：“前輩，這雙奇丹的丹方……是不是遠不止黃級？里面的種種藥草配制，雖然恰好合用，但我總有種其力未盡的感覺，似乎是特意降了品階一般……”

    這一點上，季子真倒是敏銳。

    雙奇丹本是在玄靈位面都算作稀奇的一種古丹方，品階根本不止黃級，畢竟是沈雁拿出來的東西，豈有凡物？

    不過有時品階太高也是個問題，真要把原丹方拿出來，莫說是在這丹師都少有的下界，就是拿給玄靈位面的丹王丹尊，也不一定煉得出來。

    沈雁花了不少心思，才將這雙奇丹的丹方修改成了現在難度較低的模樣，它的藥效也隨之下降了不少，但對凡俗位面的丹武者來說，已是完全夠用了。

    沈雁輕描淡寫道：“你若能將它復原，哪怕只往上提到黃級上品，便能晉入丹王境?！?/br>
    季子真聞言渾身一震，他停留在六星丹師境已有一兩年了，一直苦于找不到突破的契機，自他接觸了雙奇丹后，已經隱隱感到自己觸摸到了七星丹師境的門檻，心中滿是暢快，卻沒想到，沈雁直接告訴他，研究這雙奇丹，竟能讓他晉入丹王境。

    幸好方樂文來托他此事的時候，他念著兩人情誼，一口答應了下來，若當時拒絕了此事，不知會錯過多大的機緣。

    不僅遇到了一張玄妙至極的丹方，還遇到了拿出這張丹方的老前輩，更重要的是，這位前輩性情溫良，愿意指點他。

    季子真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面前這位老前輩呆在雁閣一日，他就不會走，老前輩若離開了，他死皮賴臉也要跟上去。

    對季子真這樣一心丹道的人來說，能遇上這么一位毫無架子且不藏私的前輩，實屬大幸。

    站在一旁的方元，從季子真狂熱的眼神里，準確地捕捉到了一絲威脅，他輕咳一聲，主動出聲道：“季丹師，在下方元，再過五日，雁閣就要開張了，你這里的雙奇丹，能否按時煉足數量？”

    季子真這才注意到沈雁身后的方元，他常從方樂文口中聽到方元的名字，前幾日方元被沈雁催促著努力修煉，他則悶頭煉丹，兩人還未曾見過面。

    方元雖然風度不凡，到底還是少年人的模樣，所以盡管季子真知道他是雁閣的主心骨，還是不自覺地拿出了一點長輩的架勢，他道：“不急，容我再摸索兩日，或許還能令藥效提升一番，雁閣開張之前，我定能煉足數量，你切莫著急?！?/br>
    方元被這大人哄小孩的口氣堵得有點郁悶。

    他見季子真目光一轉，殷切地望向沈雁，看起來還要再同他繼續討論丹術，便當機立斷地搶先道：“也好，那便辛苦季丹師了，正好我找沈……老爺子還有事，就不打擾季丹師了?！?/br>
    沈雁不曉得他的小心思，以為是真的有事，就勉勵了季子真幾句，隨方元和左陶一道出去了。

    一出門，沈雁好奇問他：“什么事？”

    方元哪里有什么事，他被沈雁問得表情一滯，想了想，輕聲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