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Chapter 226
……看起來,即使是出于欺騙,即使不那么情愿,不管他基于何種動機,她都能坦然接受他所給予的一切;不管是示好、溫情還是冷漠疏遠,不管是親吻還是憎恨,她都能夠坦然地面對他對她的所有感覺,并且不再因為那后面所隱藏的種種更深的意思而傷感。 她勇敢地回應著他晦暗不明的用心,勇敢地體會著他所給出的一切,在應當享受的溫情里適當地歡喜,然后無視那些尖銳的刺痛。她已經成長為一個在精神上十分強大,勇于接受人生和命運所帶來的一切遭遇的人,但是她從前并沒有顯露出這個特質來;而現在,很奇妙地,簡單的一個吻,竟然就能夠使得這在歲月的流逝與生命的艱困里滋生出來的美德完全盛開,綻放出令人眩目的光芒。 在那一瞬間,他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養父奧丁在揭露她身世之謎以后,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不要去利用你無法駕馭的人,洛基。 那個時候,他覺得奧丁的話實在是太可笑且荒謬了。 他也許和難以控制的惡魔做過利益交換的約定,并且到了今天還要為自己當初的孤注一擲而承受惡果,但是……利用約露???!這件事對他而言不是十分輕易的事嗎? 也許她曾經出于一些可笑的、頑固的道德觀而做過掙脫他籠絡和控制的事情,但是歸根結底,他不是還能夠以感情來控制她嗎? 他可沒有忘記她是如何兩次以幻境之力穿透阿斯嘉德地牢的重重魔法防御,直接進到關押他的牢房里;也沒有忘記在瓦特阿爾海姆,她伏在他處于幻術掩蓋之下的、看似瀕死的身體的肩頭,哭泣著訴說她的痛悔,請求他不要放棄自己的情景――她也許不是一個百分百聽話的手下,但是她那些似乎永無止境的迷人的幻境之力,以及她對他盲目、愚蠢而可鄙的單戀,足以抵消這一切扣分項,是不是? ……可是他現在隱隱約約明白了,奧丁原來才是對的。 他確實在試圖利用他無法駕馭的人。而這個人即使再愛他,也漸漸地在脫出他的掌控之中。他不明白她懷著那么多關于他的陰暗愚蠢的小心思,為什么還能夠有這樣的膽量背過身去,對他搖頭,用幻境兇狠地攻擊他的精神,并且在他們分享了剛才那個熱情而甜蜜的親吻之后,還能從容而坦然地微笑著,仿佛在說:哦,這真是一個意外而甜美的獎賞,吾王,現在我們可以繼續為了贏得最后的勝利而去戰斗了;然后,我要再一次離開這里,離開你,和托爾一樣,頭也不回地回到那個低賤而混亂的中庭去,去追求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這真可笑。幾分鐘以前她看起來還要不管不顧地沖上戰場去玩命呢。假如不是他及時攔住她,他簡直毫不懷疑她會像頭尾巴被燒著了的公牛一樣橫沖直撞地沖進雙方纏斗的中心,然后和上次把心臟撞碎在方舟的沖角上一樣,把自己的小命再一次送掉。 可是現在她卻好像又鼓起了無數的勇氣和信心一般,趾高氣昂地打算去把那些兇惡狠毒、戰斗力極強的惡魔們視作螻蟻一樣地無情碾壓在她強大的幻境之力下了。 難道她真的愚蠢到不知道阿斯嘉德毫無勝算嗎?來的這些人比約頓海姆的霜巨人,或者瓦特阿爾海姆的黑暗精靈更加難纏一百一千倍;他們都是一群亡命徒,一群來自地獄的惡魔,一群他們從未見過的能力高強心思狠毒的徹頭徹尾的毒蛇。 阿斯嘉德的末日也許近在眼前,擊敗了這一波進攻,他也毫不懷疑還有下一波更強更猛的敵人將會很快來襲;她的幻境之力并不是永無窮盡的,正如托爾也會感到疲憊,也會有他打不過的敵人一樣。他簡直想不到他們還能有什么辦法去應對這些一波一波不斷涌來,直到毀滅神域為止才會罷休的惡魔。 他居然微微笑了起來。在戰局如此緊繃的一刻,他卻突然有了一點回顧往事、并且自嘲的心情。 他記起來他和她最初見面的時候,她一副笨頭笨腦的樣子,卻不動聲色地就誤導了他,用幻境讓他以為她是混亂之神。他那個時候的確想錯了。也許他自己才是混亂之神。他才是導致這一切混亂的根源。但是他并不后悔。他不會承認今日的這一切――這一場激烈而血腥的大戰――都是因為自己。他也不認為自己當初做錯了。 那個時候,他唯有和這些人結盟才能夠活下去,才有重返中庭和神域的機會。他不想一輩子都漂流在九界的其它荒涼陰暗地方,形同被放逐一般,行尸走rou一樣,活得像只螻蟻一般低賤而無聲無息。 他原本應該是阿斯嘉德的王!阿斯嘉德的王位已經在他手里,又被無情的命運和無情的、曾經被他稱作家人和朋友的那些人們奪走;他憑什么只能接受這種比死還要冷酷的命運呢?他憑什么不應該回到神域,重新奪取理應屬于自己的一切呢?他憑什么沒有資格坐上那個最高的位置,做個比奧丁或托爾更英明的君王呢?! ……只是現在,他還有機會繼續實現自己的愿望,證明給整個阿斯嘉德和九界的其它國度看看,他才是那個贏家,那個更加英明,能夠把神域和九界統治得更好的君王嗎? 哦,該死的。 他忍住幾乎已經涌上了自己喉間的一聲詛咒。 因為他突然發覺,即使他要面臨的是類似這樣的絕境,即使他心里明白剛才她的能力已經用盡了,但是在親吻著這個愚蠢的妞兒的時候,他胸中卻涌起了一點類似異想天開的勇氣之類的東西;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的話,不由自主地想要活下去,即使再艱難再痛苦,也想要獲得最后的勝利―― 看起來愚蠢的確是會傳染的。他勾起唇角,輕輕地笑了。 然后他松開了擁抱著她的雙臂,注視著她就那樣毫不猶豫,也未曾停頓或回顧地往前大步走去,伸出雙手,擺出他所熟悉的手勢――并非沖著戰場上那些奇形怪狀的外星怪獸,而是向著遠處那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一股狂猛的風從她掌心里發了出來,迅速在戰場上旋轉著變成一團颶風一樣的淡淡光霧。然后,她俐落地一甩手腕,那束光霧構成的颶風就徑直向著遠方的那個人影沖去! 他就那么站在她身后,并沒有恢復作為奧丁的偽裝――他的幻術剛才已經用來遮掩他們兩人的身影,好在眾目睽睽之下,在苦戰著的這些阿斯嘉德人和外星怪物眼前,分享那個意義不明的吻;而現在,他暫時仍然控制著那個幻術,并無意于轉而用它來將自己重新變成養父的模樣。 他也很想看一看,面對她這魯莽造次、不計一切后果,也無視于彼此之間巨大的能力差別,壓根不可能成功的攻擊,“那個人”又會如何應對? 尤其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他的幻術可還遮蔽著她的真正姿態呢――“那個人”又會不會中了她的暗算呢? 他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帶著點惡意的笑容。 那團颶風打著轉地向著遠處那個模糊不清的人影疾沖而去,咚地一聲撞上了那個人影。當然,一如他所預料的,那層籠罩著對方的薄霧僅僅只是輕輕搖蕩了一陣子,卻并沒有被震開,更沒有散去。 但是她卻并沒有就此放棄。 她挺立在他面前數步之遙的地方,雙手展開,仿佛向前無限伸去,從她掌心里涌出一波接一波的旋風一樣的幻境,而且那些幻境并不僅僅是無色或淡色的――從一開始的近乎透明,到逐漸變成淡灰色,然后是淺淺的赤橙黃綠青藍紫……幾乎所有的顏色都在她掌心發出的那陣光霧上一一閃過。 而他極目眺望著的遠處,那層薄霧也逐漸開始抖動――從一開始極不明顯的抖動,然后幅度愈來愈大,最后到劇烈的震顫――像是要掀起一股翻天覆地的風暴那樣,那層輕霧像水波一樣抖動著,繼而變成漲潮時大海中翻滾不息的巨浪。它周圍的一切也隨之搖晃震蕩起來,像是一場小小的地震正在爆發。 他突然解除了施加在他們兩人身上,用以掩飾身形的幻術。下一秒鐘他就變成了奧丁的模樣,大步走到她身邊。 他看到她的額角掛滿了亮晶晶的汗珠,在她的鬢角和頰側匯成兩條小小的河流;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嘴唇的顏色卻滟紅動人。她舉起的雙臂在微微發著抖,微微繃起的細瘦肩胛骨的線條似乎在暗示著她正在拼盡全力與對方戰斗;但是她緊緊咬著下唇,又露出了那種一往無前的神色,就好像即使她所面對的真的是世界末日或諸神黃昏,也沒有辦法讓她動搖分毫一樣。 他微微偏著頭,就那樣似乎覺得很稀罕似的望著她,停頓了幾秒鐘之久。 最后他輕聲說道:“你就是個傻瓜,米瑟緹麗絲?!?/br> 她仿佛聽見了這句話,因為他注意到她繃得緊緊的肩胛線條驟然一抖;但是她并沒有回應,甚至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她的全部注意力好像仍然投在遠處的那片輕霧之上。 不過他注意到,當他說出那句話的一霎那,她掌心所控制的那個幻境微微一抖,顏色隨即變成了銀白色。并且和剛才那些在淺色的各種顏色之間來回變動不同,這一次的銀色居然由淺及深,愈來愈明亮,最后就活像是她手里捧著一顆放出光芒的耀眼星辰一樣,閃閃發亮,不可逼視。 他的眼瞳微微放大了一點,隨即他又瞇起了奧丁那只僅剩的左眼,似乎感到稀奇,又感到一陣有趣似的,低沉地笑了起來。 “有趣?!彼谜韵镜卣f,“……讓我來幫幫你吧?!?/br> 然后他伸出了那柄金光閃閃的永恒之槍,將槍尖小心地橫放在她的手背上,槍尖貼在她張開的手指的指縫間,同樣指向遠方那層薄霧的方向。 正在這個時刻,他們面前的戰場上,突然爆發出一團明亮刺眼的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