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年一行人來西域的路上，遇到一個算卦為生的先生，給美玉幾人看相，說美玉會有兩個女兒，陳鐸和李驁也湊上去相面，先生說他們倆一人一個女兒。

    幾年之后，果然如他所說，美玉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取名宋子安，小女兒取名宋子寧，兩個女兒都和美玉長得很像，只有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出與生父有些許相似，子安聰穎狡黠，子寧聰慧沉穩，姐妹兩人的順序倒像是弄反了一樣。

    現在美玉已能熟練在中原和西域之間買賣葡萄酒了，間雜著做些香料和胭脂的生意，生意越做越大，一年要在期間往返兩次，陳家的生意也做到了京城，一家人搬去了京城住，倒是方便了美玉一家人回去探親。每次去陳家的時候，美玉和陳鐸都帶著兩個孩子，怕陳家人接受不了，只說兩個孩子都姓陳，是陳鐸和美玉的骨血，這倆孩子自小聰明，竟是從來沒說破過。

    陳家老太太和大夫人愛極了這兩個女娃，每次她們進京，都要她們陪在身邊睡覺，有時候還因為分配不均吵起來，做婆媳這么多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美玉一開始還怕李驁難過，李驁卻通情達理，“馮守時這個叔叔，天天守著她倆，讓陳家人陪著一個月又有什么，弟弟不多心就好?！?/br>
    這么一說，本來還稍有愧疚的陳鐸登時劍眉倒豎，不是為馮守時比陳家人多了相處的時間，而是因為李驁總是叫他弟弟，李驁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歲，借著這個非說自己比陳鐸大，兩個人的名分現在還沒定，但因為李驁總是叫陳鐸弟弟，兩個女兒有樣學樣，已經開始叫李驁大爹爹，叫陳鐸小爹爹了。

    美玉見陳鐸不高興，又去安慰安慰陳鐸，不管如何，最后總是要有個區分，這么著就定了下來，陳鐸轉念一想，又開始霸著美玉，誰讓李驁愿意做大呢，那就大度點好了，李驁又開始后悔，兩個人吵吵鬧鬧的，日子就這么過了下來。

    這些日子回了京城，把孩子送到陳家去，自己則進了皇宮，伴在皇后海光的身邊，海光現在膝下也已經有了一兒一女了，兩人伴在一處，看著太子和公主在一旁描字帖，頗有種兒女忽成行的感覺，海光笑看著美玉問道：“好幾年了，jiejie在外面還沒顛簸夠嗎？”

    “能一直見識不同的事物其實很有趣的，我覺得這輩子也顛簸不夠了?！泵烙袢崧暬卮?。

    “我還盼著和jiejie長相廝守呢?！焙９猬F在眉眼之間籠罩著一層溫潤的光輝，比之以前更加好看，她看向太子端直的脊背，悄聲問道：“jiejie看我長子如何？”

    “太子殿下天生富貴，哪是我能品評的？”美玉放下手中杯子，悄聲說道。

    “jiejie，你就說說嘛?！焙９庑χf。

    “是個挺好的孩子?！泵烙竦?，“怎么了？”

    “那jiejie想不想要他做女婿？”海光悄聲問，美玉拿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來，“這怎么敢啊，尊卑有別，殿下想娶什么貴女娶不到？”

    “我就讓他娶你的女兒，生一個孩子，這樣，我們兩個人的血也能融在一起了?！焙９饪粗烙?，眼中是柔柔的光芒，美玉心里很暖，卻搖了搖頭，“我明白你的心，但還是等孩子長大了，讓他們自己決定吧?！?/br>
    “好吧，就聽jiejie的?！焙９馍泶┖{色的長裙，裙擺處如同水波蕩漾一般好看，她想起一件事，“紅翹這幾天忙著去慶村送藥，說是等回來要和你見一面呢?！?/br>
    紅翹現在帶著小枝已經進了宮當上了女官，因為海光的堅持和賀蘭褚的大力支持，后宮女官漸漸走向了前朝，雖然不如男人們位高權重，也開始有自己的差事做了。

    “最近和李姐夫、陳姐夫如何??？”海光問道。

    美玉擺了擺手，“快別提了，還是天天醋來醋去的，感覺到老了都變不了?！?/br>
    海光笑了一下，“看來齊人之福也不好享受啊?！?/br>
    “是啊?！泵烙顸c了點頭，“既享了兩人的福，也得受著他們倆人的感情?！?/br>
    “哎，我看看jiejie也是樂在其中啊?！焙９庹{笑一句，美玉一雙杏眸笑看著海光，“齊人之福也是福啊?！?/br>
    二

    夢麗和綠娥留在京城的鋪子里盤賬，如今兩個人算盤打的十分溜，邊打著算盤邊說話，“小姐和你談了嗎？”

    綠娥納悶，“談什么？”

    “還有什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的婚事唄?！?/br>
    綠娥的臉紅了起來，“沒有談，有什么好談的，我不愿意嫁，我想永遠和小姐在一起?！彼环庖粯犹ы聪驂酐?，“怎么，你想嫁了？”

    “你別說，我還真想了?！眽酐惖捻用髁粮蓛?，蕩漾出一波波笑意，“只是眼下沒有合適的人?！?/br>
    “山國的男子其實也不錯，你可以把人娶回來，干嘛非得嫁呢?！本G娥道。

    “有道理，不過我說，小童是不是喜歡你？”夢麗話音剛落，綠娥嗓子里鉆了一口氣，狠狠地咳嗽了起來，她的臉長得通紅，羞惱著看向夢麗，“你……你瞎說什么呢？”

    夢麗的手指撥弄完最后一顆算盤珠子，抬頭看向綠娥，語氣微妙曖昧，“那我怎么看他天天纏著你，還送了你玉簪子？”

    綠娥摸了摸頭上的玉簪，微微抿了抿嘴，“我把他當弟弟的?！?/br>
    “他長大了，不把你當jiejie嘍?！眽酐愋粗G娥，“眼看他就要考進士了，你要是和他在一起了，說不定能當個狀元夫人呢?！?/br>
    “我才不當什么狀元夫人呢，我只想和你們在一起?！?/br>
    “那你還收人家的簪子？”

    “我……我看著他眼巴巴的模樣，一時有些鬼迷心竅了?！?/br>
    夢麗搖了搖頭，“我看他對你是真心的?！?/br>
    “我知道的?！本G娥趕緊把算盤打完了。

    小童脫了賤籍，被陳鐸送到陳鋒那里上學，和陳康感情深厚，兩人拜了干親，他是讀書的料子，比陳康聰慧愛學，如今已經過了會試，只等殿試了。陳康雖然因為叔叔嬸嬸的功績已經破了商人子弟不可科舉的先例，但他對讀書沒什么興致，倒是像陳鐸小時候一樣，偏喜歡習武，現如今正準備武舉考試。

    小童住在陳家，每年只見綠娥幾面而已，但隨著歲數越大，見了面的臉越發紅了起來，也不像小時候那樣與綠娥親近了，綠娥心里還有些失落，這孩子直接送了玉簪告白。

    綠娥心中也是糾結的很，若是同意，小童日后為官肯定不能和綠娥到處走，綠娥也不愿意一直守在后宅里，因此猶豫不決，沒想到今日被夢麗說破了。

    往后還不知如何是好。

    叁

    每月十五，紅翹會帶著小枝和太醫院新增的醫女們，在民間專給婦孺義診，紅翹專心望聞問切，細細思量之后讓小枝在一旁寫下方藥，囑咐病人回去該怎么服用或是擦洗。

    身著一襲紅衣官服的男人站在紅翹身后不遠處，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紅翹診病的背影，有下屬走過來附耳說了些什么，沉涵當即起身，揮了揮手，朝著紅翹走去，紅翹被打斷問診，正待不悅，抬眼一看是沉涵，蹙著的眉毛松了開來。

    “鈴族有亂黨鬧事，剛才抓到幾個，現如今還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進京了，你和女醫們速速回宮為好?！?/br>
    紅翹知道事情嚴重，也不多耽擱，把眼前人的藥方子寫好，讓大家趕快寫好藥方子就回宮。

    幸好病情嚴重的已經得了藥，剩下的就等下次再看了。

    沉涵帶著人護送女醫們回宮，路上紅翹與其他人分開，走到了沉涵旁邊，“沉大人沒幾年就要到而立之年了，為何還不娶妻？”

    沉涵側目看了她一眼，這人現在還在問這些話，“沒有為什么，我只是不想受制于人罷了?！?/br>
    “哪怕是為你好的母親？”紅翹輕聲問。

    “是?！背梁瓌γ贾率蔷季加猩竦碾p目，他盯著眼前的女人，好幾年了，她專心學醫、又入宮做了女官，和自己若即若離，不復當年情濃卻有似有藕斷絲連。

    紅翹仰頭看著沉涵，在他灼灼的目光中，突然笑了一下，“我很高興?！?/br>
    沉涵略有些不解。

    “你不娶妻，我很高興?！奔t翹的話輕柔，剖白心跡如此輕盈，如同蜻蜓點水，卻讓沉涵心上的靜湖微微蕩漾起來，他低頭看著她，忍不住一笑。

    小枝在后面看著他倆，嘴唇抿著笑了起來，這幾年jiejie總是學會了什么，轉頭就教給她，還帶著她一點點走了出去，她才知道人生還有這種活法，只是沉大哥和jiejie的婚事終究是很可惜的，她知道jiejie心里還是有沉大哥的，所以希望他們能喜結連理，看著兩人的眉眼官司，總覺得喜事將近了。

    沉涵將人送到宮門口，才帶著人離開，紅翹帶著小枝整理好醫案之后，去坤寧宮請安，順便見見美玉。

    恰好這時候皇上下了朝，海光要伴駕，美玉就和紅翹、小枝去后面說話了，她們每年都會見上幾面，但每次兩個人一照面，都覺得彼此成熟多了，杏眸對上美目，不必多說什么，兩人已經會心一笑。

    “還是老樣子？”

    “是，jiejie呢，也還是老樣子？”

    “是啊?！?/br>
    “jiejie怎么不帶安安、寧寧進宮玩，皇后娘娘也很是喜歡她們呢?！奔t翹邊指揮著小枝倒茶，邊和美玉說著話，美玉笑著搖了搖頭，“難道你也知道娘娘的心思？”

    “娘娘和我們說過，就連皇上也知道娘娘的心思，都隨她去了?！?/br>
    美玉接過茶水笑著道謝，看著紅翹道：“你也不勸著點?！?/br>
    “安安、寧寧都是很好的孩子，若是能進宮陪伴太子，說不定能成了青梅竹馬，日后前途豈可限量？”紅翹拉著美玉的手，是有幾分認真的，她在權力中樞已久，已經體會到掌權的美妙了，若是美玉的孩子日后能成為天下女人之最，她豈有不開心的道理。

    美玉笑著搖頭，“別看娘娘現在過得很好，天底下又有多少這樣的女人呢？安安、寧寧現在看起來聰慧，長大了卻未必有這種魄力和手腕，掌控權力雖然好，我只希望她們能平安幸福就好了?！?/br>
    “jiejie從來都比我清醒?！奔t翹笑著說。

    兩個人又說說笑笑，談到美玉送到京城的葡萄酒，已經給她們留了好幾壇子，等著她們一起去喝。

    四

    陳鋒也是個手腕的，不靠陳鐸的恩蔭，把全家搬到了京城，而且買下的宅子不比浣南城的小，眼下安安、寧寧承歡膝下，陳家真是燈火通明，安安、寧寧自來聰明會說話，宅子內兩個老太太被斗得歡聲笑語不斷，小童和陳康兩個人坐在一旁下圍棋，孫露和陳鋒陪坐在下首。

    “更喜歡奶奶還是更喜歡太奶奶？”又是這種問題，寧寧上前去一個個親了親，“兩個都喜歡?！?/br>
    安安卻撅了撅嘴，“我們早就回答過了，若是奶奶和太奶奶以后再問這種問題，我可不依?！崩咸痛蠓蛉粟s緊把孩子摟在懷里，愛個不停。

    陳鐸卻不在這里，而是在宋家小院陪著李驁下棋，陳鐸善圍棋，李驁卻偏喜歡象棋，最后陳鐸只能下象棋陪坐。

    兩個人邊坐邊聊小果的婚事，已經下聘了，就等著這次他們在京辦了，商量著該定哪里的花轎迎親，說著說著月亮就上了柳梢頭，馮守時在一旁抱臂圍觀，后來也是倦了，倚著貴妃榻睡著了。

    李驁下到了將軍的一步，陳鐸暗暗懊悔，早知道剛才有一步悔棋好了，果斷認了輸，把棋子收了起來，“美玉，今晚上不回了吧？”

    “應該不回了，紅翹會想和她說說話吧?！?/br>
    這么過了幾天，馬上就要到小果的婚期了，美玉給紅翹、小枝、海光都寫了邀請信，一群人在宋家小院開了葡萄酒，聚在了一起。

    這兩年，陳鐸和李驁的手藝也見長，做的菜比飯館買的還好吃，男女分桌而坐，美玉為首，左側依次是海光、紅翹、小枝、綠娥、夢麗，男子那桌就是陳鐸、李驁、馮守時、小果四個人。

    難得眾人這么不分尊卑地聚在一起，美玉率先站起舉杯，杏眸里滿滿都是喜悅，“愿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br>
    “好！”眾人一起舉杯相碰。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