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霖燁跑得很快，他的體能一直很好，在此刻也發揮至了極限。

    路邊的樹在瘋狂倒退，村子里很暗，只有幾家亮著微弱的暗黃燈光，月光霧蒙蒙的遮著層紗，好幾次他都因為看不清腳下的路差點摔跤。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記下了只走過兩遍七彎八繞的路，他只知道到達那道籬笆前，他所有的力氣都在一瞬間松懈。

    好似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推開院門，院子里安靜極了，屋內黑漆漆的，像地面破了個大洞。

    他一步一步往屋門走，四周連風聲都變得異常平靜，臉部因為劇烈運動火辣辣的燒著，耳邊只聽到自己的板鞋踩在沙礪上磨出嗦嗦的聲響。

    屋內突然傳出一聲沉重的嘆息，紀霖燁自然而然地屏住了呼吸。

    “小兔，你不怪mama嗎？”張紅蹲下身，圈住林小兔的胳膊，她已經大了，有自己獨立的思想，也到了叛逆的年紀。

    林小兔搖搖頭，回抱住她的肩膀：“我知道mama是為了給我更好的生活，可是……”

    她有些哽咽，伸手抹了把臉：“我更想呆在你和爸爸身邊，我不要學區房，不要縣中，不要零食蛋糕，我只想和你們生活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br>
    張紅眼眶濕潤，忍不住低頭擦掉落下來的淚，她誠摯地和自己的女兒道歉：“mama錯了，我不該把以為對你的好強加在你身上，既然縣中跟不上，那我們就去附中，再跟不上我們就去其他的，只要你開心，mama就開心?！?/br>
    “謝謝mama！”林小兔破涕為笑，頓了頓，看向屋內和這幕溫馨畫面格格不入的木頭。

    “媽，家里還有一個小房間，我知道你和爸爸想再生個弟弟，但姥姥姥爺不在了，小姨又不愿意管她，能不能讓她先住小房間里，你們要是生了弟弟，就讓她和我睡，我可以周末去賣紙殼掙她的飯錢?！?/br>
    小青黛驚訝地看著林小兔，這幾年她去城里上學，和以前的性子截然不同，變得懂事乖巧，還善解人意。

    再看張紅溫柔的模樣，和家人在一起，真的能改變這么多嗎？

    張紅正欲開口，一道稚嫩的男聲搶先進入屋內。

    “jiejie要和我回家！”

    紀霖燁紅著臉跨進門，聲音里還有微微的顫意：“jiejie，媽讓我來接你?！?/br>
    張紅原本的好心情瞬間被破壞，她自然不相信外甥的話，但小青黛眼里的欣喜卻作不得假，她很想很想，有自己的家人。

    一個不會天天把她是外人掛在嘴邊，不會把熬煮過的粥加水給她充饑的家人，更不會巴不得她永遠消失死在外邊的家人。

    張紅輕輕嘆了聲，走到紀霖燁身邊，壓低聲音問他：“你媽呢？你一個人跑回來的？”

    “大姨……”紀霖燁喊了一聲，不知道該怎么撒謊，索性閉嘴緘默。

    張紅看出了他的心思，斟酌著勸道：“青黛去我家住會方便些，雖然你大姨家不是大富大貴，但你姨夫是開餐館的，保她吃不成問題?！?/br>
    “我可以把我的生活費全部給jiejie，我的房間也給她，我的玩具圖書，全都給她?！奔o霖燁生怕小青黛不去，著急忙慌地給出承諾。

    張紅啞了嗓，眼眶再次紅了起來：“你比你媽有良心?！?/br>
    她轉身朝小青黛招手，等她走近，將二人的手搭在一起：“青黛，你弟弟是個好的，但大姨還是要實話實說，你mama容不下你，你去了可能過得還不如之前和姥姥姥爺生活在一起?！?/br>
    “大姨的意思是你來大姨家，雖然沒辦法讓你錦衣玉食，但吃穿還有讀書，大姨一定供你?！?/br>
    小青黛低頭看著手背，手心里搭著的那只手被太陽曬得有些發黑，掌心還有黏糊糊的熱汗。

    他很緊張地盯著她，怕她答應，又怕她不答應。

    若是她答應了，他便沒有辦法經常見到她，若是她不答應，他又真的能讓他mama對她好一點嗎？

    他可以做到他承諾的，卻無法改變其他人。

    “你叫什么？”小青黛直勾勾地望進他的眼里，黑白分明的瞳眸只有月光的灰白，其他什么也沒有。

    “紀霖燁，絞絲旁的紀，雨林的霖，火華的燁?！彼恢浪龥]讀過書，給她描述著自己的名字。

    小青黛心里默念了一遍，抽出了手，看向張紅：“大姨，我能不能提個要求?！?/br>
    “你說，是想要小房間嗎？大姨回去就給你騰……”

    小青黛打斷她，神色沉重了許多：“我不住小房間，也不住兔兒姐的房間?！?/br>
    紀霖燁剛要欣喜，下一秒，她的話如同當頭一棒。

    “更不住紀霖燁的房間?！?/br>
    張紅懵了：“那你是打算繼續呆在村里？村長會把你送去福利院，你這個年紀不會有人收養你，等……”

    “不是的，大姨?！毙∏圜焐钗丝跉?，朝她彎下腰，腦袋低低垂著，“我只求在院子里打個地鋪，或者雞圈，鴨圈，我可以干活抵住宿錢、房錢，還有吃飯的錢?！?/br>
    “噗！”林小兔沒忍住笑出聲，“游青黛你真是個鄉巴佬，你不知道城里根本養不了雞鴨嗎？現在都是樓房，一棟六七層，一層兩戶，哪來的院子養雞養鴨?！?/br>
    “小兔?！睆埣t斥責了句，把小青黛扶起來，“青黛，大姨知道你不想麻煩我們，那這樣，你住小房間里，大姨給你記賬，就當你租了大姨一間房，以后你能掙錢了再給。至于伙食費那些，就算大姨對你的投資，你以后工作了，再孝敬我們，如何？”

    小青黛張了張唇，靜默了好久，再重重點下了頭：“我會盡快去工作，把錢還給你的，大姨?！?/br>
    “你這孩子！”張紅不好再說什么，摸了摸她的腦袋，“那你去理東西吧，別一會兒趕不上最后一班車了?！?/br>
    “好?！?/br>
    小青黛點點頭，在屋內拾掇了幾下，用一塊破舊的床單裹起來。

    那包裹少的可憐，只有幾件短小的衣服，還有修補痕跡明顯的草鞋。

    林小兔和張紅面面相覷，她本想讓她放下，又怕傷了她的自尊心。

    林小兔上前接過她的包裹，甩了甩馬尾辮：“走吧青黛meimei，以后不要和我搶零食，聽到了沒？”

    “小兔！”張紅佯裝要打她，她一個箭步沖出門，張紅追了出去，朝小青黛招手，“快走吧，小燁也來，你mama估計還在車站等你呢！”

    紀霖燁想應聲，抬頭和小青黛視線相撞，他局促地避開，又鼓足勇氣望了回去。

    小青黛朝他走近，轉身跨出門檻，輕柔的聲音被微弱的風吹進耳廓，他就那么站著，看著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院口。

    她說，謝謝。

    是謝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