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劃過一道青白色的閃電，緊跟而來沉悶又驚懼的雷聲，在耳邊炸開。

    她的袖子里填充的是陳舊的棉花，此時因為伸出屋檐，吸飽了水。

    悶雷驚醒了她的思緒，她不顧一切沖進雨里，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天氣和她的心情一樣，低沉得如同沉重扁擔壓在肩膀，她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因為跑動過劇，不得不張嘴呼吸，可一張嘴，發梢的雨水便隨著冷風灌進嘴里。

    臨到張霞身后，小青黛卻停下了步伐，小心翼翼的，不敢喘出聲音。

    她知道，mama不愛她。

    她也知道，阿公阿婆并不想養她。

    可為什么？

    兔兒姐也是阿公阿婆的外孫女，卻可以在他們面前撒嬌耍賴。

    兔兒姐的mama也在城里，卻能隔三差五過來看她。

    她不能撒嬌，不能犯錯，不能偷懶，不能反抗，甚至……

    不能喊mama。

    張霞的步伐很緊，她必須快走才能跟上。

    她的傘很好看，黑色的傘面配上藍色的蝴蝶，仿佛和陰沉的天空融為了一體。

    走那么快，是著急回家嗎？

    那個有弟弟的家。

    小白突然沖過來咬她的褲腿，小青黛不解，蹲身扒開它：“我送mama上車?！?/br>
    可小白松開嘴之后沖著她狂吠，她從沒見過小白這樣對她叫過。

    小青黛屢次趕它不走，一生氣，打了它屁股一巴掌，同時用力推了一把，把它往家趕。

    “你先回家，等會兒我就回去?！?/br>
    她剛直起身，身后不遠處的山坡嘩得一下，大片黃黑色的泥漿水從天而降。

    她沒見過那樣的場面，但下意識往張霞的方向跑：“mama！水來了！快跑！”

    張霞所在的位置低，那臟水只需片刻便能沖走她。

    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又或是洪水傾泄聲勢浩大，她手急眼快跳上邊上的山坡，身后的洪水猶如天湖倒灌，將她來時路瞬間吞沒。

    小青黛見她安全，停下腳步剛要松了口氣，張霞腳下的泥土便開始松動，緊接著半個身子掉了下去。

    幾乎是同時，小青黛想也沒想往她那處跑，想要托舉她，又或是拉她一把。

    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是否有能力解救她。

    張霞抓住了樹根，小腿被河水沖刷歪向一側，她卯足力氣向上爬，在山坡上滾了一圈。

    等她緩過勁來想要拿包離開，洪水里只看到一個穿著黑色棉服的女娃娃被沖撞在淹沒的樹樁上。

    小青黛被撞得眼前發黑，可求生意志迫使她抱住面前的樹樁。

    她的身體太輕，被洪水卷著不斷翻滾，亂七八糟的東西撞擊著，棉服也在帶著她往下沖。

    她拼盡全力抱緊樹樁，使身體大部分保持在水面以上。

    “mama……”

    她一開口，牙齒就在上下打顫，寒冷的濕氣讓她體溫失衡，神識也開始潰散。

    “救救我……”

    小青黛寄希望于張霞身上。

    她想，就算她不愛她，可她到底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她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對吧？

    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要在被雨水模糊了的視線里，看清山坡上女人的動作。

    她看到她撿起那把飛到很遠的雨傘，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她趴下身子，試圖用雨傘夠什么東西。

    是在打撈能救她的東西嗎？

    小青黛滿心疑惑，卻也心生歡喜。

    直到張霞直起身，手中的長柄雨傘彎勾處，掛著一個女士的手提包。

    再然后，撐開傘，向著沒有日光的暗處走去。

    那一刻，歡喜破裂，周遭的哄鬧全部成為破碎的碎片，片片鋒利，扎進rou里。

    她看向黑暗，一只只藍色的蝴蝶發出微弱的光，星星點點地點綴著雨幕。

    身體好像慢慢暖和，流水聲也弱了很多，她似乎看到一個男人走到她面前蹲下，笑著摸她的腦袋，慈愛的看著她笑：“我家丫頭都長這么高了?！?/br>
    小青黛迷迷糊糊的在腦海里回想。

    男人的面龐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那男人伸出食指刮她的鼻子，語氣里有些失落：“是爸爸呀，這就不認識了，爸爸會傷心的?！?/br>
    “……爸爸？”

    她的聲音很微弱，還有著不確定。

    男人重重應聲：“誒！青黛乖?！?/br>
    得到回應，她的聲音大了起來，伸長胳膊去摟他的脖子，哽咽著喊著不熟悉的稱呼：“爸爸！爸爸……”

    “汪！汪汪汪汪汪！”

    不合時宜的狗叫聲響起，小青黛愣了半天，忙松開他的脖子，想要給他介紹自己的朋友小白，可剛一轉身，冰冷的流水灌進口鼻，胸腔被一根沖斷的樹枝砸中。

    她撲騰著胳膊起身，抓住卡住石塊的樹枝，望向四周。

    流水沸騰著水花，高高的，像一個猛獸隨時預謀著將她吞沒。

    小白在高處試探，想要入水。

    小青黛這才反應過來，剛剛的一切不過都是場夢。

    她松了手，被臟水卷了進去，若不是小白叫她，她可能已經死了。

    “小白！你別下來！”

    它那么小一只狗，才十斤出頭，下了水只會比她更快被水沖走。

    她大聲喊著，勸它：“你回去，去村里喊村長爺爺來救我，我能撐??！”

    小白似乎聽懂了，尾巴壓著，飛快閃進暗處。

    天色越來越黑，往日此時村里燈火通明，現在卻是漆黑一片。

    她祈禱著村中沒被大水殃及，祈禱著小白能夠將人喊來，祈禱著自己能夠活下去。

    源頭的水流似乎慢了些，她處在地勢中等的位置，若此刻松了手，勢必會沖到更低的地方。

    小青黛在心中默數，不去想那些可能發生的意外。

    “汪！”

    狗叫聲再次響起，黑暗似乎有了力量，她抬眼看，小白像個導彈沖刺在黑夜里，一刻未停，沒有猶豫，直直往水里跳了下來。

    “小白！”

    小青黛慌了，努力抓著樹枝往它的方向挪。

    可流水湍急，小白的身影被水淹沒，她根本看不清它在流水的哪一段。

    小青黛盡可能伸手探，摸到最邊上的石塊，尋求落腳點，再往小白跳下被沖的方向淌。

    摸索的過程中，鞋子上感受到一陣輕微的抓撓，她想也沒想沉入水里。

    水里很黑，碎石沙子還有垃圾，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摸到小白的嘴咬著一塊石頭，努力控制著不被沖走。

    就在小青黛想要抓著它的腿時，脖頸被人揪住，她像個剛出生的小雞崽，輕松被人拽出水面。

    小青黛被人拉著，一步步遠離小白的位置。

    “小白！我的狗還在那……”

    她的話還沒說完，小白的身體已經被流水沖了下去。

    “小白！放開我，我要去救小白！”

    她尖叫，掙扎，不停捶打扛著她的人的后背，男人一只手拽著繩子，另只手控制不住她，搖擺間意外滑脫。

    再次落入水中，涌灌而來的洪水進入口鼻和耳朵，阻斷了她的五感和六識。

    至此，天徹底黑了。

    她和小白的世界，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