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門外的陽光很刺眼,刺眼的讓我有一陣陣的眩暈。因為我的吩咐,整個莊家花園里一個人也沒有,園丁、花童、侍從、仆人統統避得沒有影了。只剩我的影子寂寥的跟在我的身后,和我一般,低了頭。茫然混沌間我腳下一個不經意,平白的絆了自己,差點就是一跤要跌倒,慌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槐楊樹干,扎得一手生疼,冒了一頭冷汗總算是緩過神來了。 我回房取了車鑰匙和手袋,抓了件風衣披上,出門去。我臉色不豫,莊園內的一眾下人看都不敢看我,更別提是來跟我說些什么。只有福慶猶猶豫豫的問了句:“太太,您去哪里?叫付婷小姐來陪著吧?”我不理她,發動車子就走。 回施家,這是我腦子里唯一閃過的念頭,莊園之內,恐怕我根本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施家大宅的雕花鐵門緊緊地關閉著,隱隱透著一股森冷的肅殺。父親過世之后,我已許久不曾回到這里,我按下門鈴,侯了半天里頭才有些響動,中門依然緊閉,只在小門處稍稍開了些許,探出一個腦袋,警惕的看著我,好半天才難以置信的喊,“大小姐,是您回來了?”說著趕忙朝里面喊,“快開門,是大小姐!”我認得他,是施家的老司機李叔。 我點點頭,“李叔,是我。怎么是你來應門?大哥在嗎?” 他支支吾吾的道:“家里人事上大少爺調整了一下,減掉了不少人手。大少爺這兩天都沒出去過,一直在,大小姐還是親自去看看吧?!?/br> 我將車匙交給李叔,自己走進去。內室突如其來的昏暗將我不得不閉了閉眼,好容易適應了光線,一眼便看見大哥獨自坐在偏廳吧臺前自斟自飲,有些凌亂的衣裳,散亂的發絲,消瘦的身影,直看得我鼻頭發酸,生就割舍不掉的血緣在我身體內奔騰。我輕輕在他身前站定,喚了一聲,“哥哥?!?/br> 他猛地怔了一下,僵硬的抬頭看我,那迷離眼神俱是難以置信。許久才掛上一抹幾乎嘲諷的笑容,“不敢當。莊太太今天是來轉告我施氏即將易主,從此之后香江之內在沒有人能與莊家以較高低的喜訊嗎?哼哼,想不到我施家的一對兒女就這么輕輕松松背棄家門了。他施逸華還算是高價轉讓,你施蘊茹只怕早就是迫不及待,將股份拱手送給姓莊的了吧?呵,我忘記了,你也是姓莊的!” 我被大哥怪聲怪氣的語調打了個措手不及,這番背棄家門的指控更是讓我百口莫辯,呆呆的立在當場作不得聲。耳邊的聲音卻漸次高昂,“我告訴你,你回去告訴莊恒,只要有我施逸輝一口氣在,他莊恒想要順順當當的入主施氏就絕不可能。就算他手里有你和施逸華的股份,成了第一大股東,我手上的這一份也不少,大不了大家拼個魚死網破,看看是誰虧得大!” “哥哥!”我回神皺眉斷喝了一聲,“我來這里不是送上門討著你罵的。我才從廣州出差回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大哥一聽,甩了手上的酒杯,站起身來,錮住我的手臂,大力搖晃著的咆哮,“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是吧?我告訴你,你的好丈夫處心積慮的要吞并施家。兩年前就開始設下個發展科技產業的陷阱引得逸華往下跳,心甘情愿的做了個打工仔。這陣子把個股價弄得風雨飄搖,使得我們只能不停的拋空莊氏,暗地里他早就派你兒子搭通了天地線,所有施家與莊家在內地相爭的大項目,統統都落到了他的手里。莊氏股價一升,銀行逼倉,莊氏的所有流動資金都去用了平倉,就在這個時候,他放出消息私下吸納所有游散的施家股份,商場上那起子高拜低猜的,還不紛紛轉讓手中的零散份額,成全了他莊恒一統施家的計劃。好手段,好計謀!爸媽若還在世,看見你跟施逸華這么糟蹋施家,只怕也要背過氣去了?!?/br> 我感覺不到一點大哥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量,這一切的一切,怎么聽都像是莊恒設下的一個又一個局,果真如此嗎?他真的在幾年前就開始謀劃這一切嗎?那這些年來,我們的從頭再來,我們的和好如初,我們的水*融,我們的眷眷情深有都算是什么?抑或在他眼中,從我嫁給他起,我就應該只是他莊恒的妻子,甚至是他實現吞并施家,一統香江的武器?我不寒而栗,堪堪跌坐在吧臺邊的沙發里,做聲不得。多少年了,我只道放任他關照駱清玨母女已是我需要容忍的極限,可突然之間,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告訴我,與我同床共枕,對我近乎無微不至,毫無保留的縱容著的丈夫,真正心心念念記掛著的是我的家族股份,家族產業? 拼盡全力掙開他的手臂,抓過桌上的酒瓶,仰頭將里面的烈酒一飲而盡,劇烈的嗆咳中我用力砸了瓶子,破碎的響聲讓大哥一驚,閉了嘴望著我。我環視著這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施家大宅,耳邊清清楚楚地想起了那日午后,我在父親面前的起誓:“不管以后會發生什么,我會盡全力維護施家、保全施家、讓幾代姓施的人的心血傳承下去?!闭娴氖且竭@一天了嗎?冥冥中父親的預感終成現實。 “哥哥,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也沒有打算過要將我手上施家的股份轉讓給任何一個人。包括莊恒!”我迎著大哥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著,“莊恒沒有我名下的股份,他暫時還無法坐上董事局主席的位子。哥哥,你終究還是施家的領頭人,太沒有必要妄自菲薄,擔心些沒影的事情了。施氏董事局內,料想我們兄妹聯手還不至于被人欺負了去!父親一生的心血,你好自珍重!” 聽我說完這番話,大哥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我無暇去探究別的涵義,我只知道,有我在的一天,施家就不會埋沒在香江的赫赫風塵中。 正巧此時,李叔進來通報:“大少爺,大小姐,莊氏集團的黃興先生到了,在門外候著大小姐呢?!蔽一仡^看了大哥一眼,理了理衣衫走了出去。 門前停著兩輛黑色轎車,黃興、伏婷還有莊氏保全部的幾個人都嚴肅的在門階下站著,見我出來,似乎都松了一口氣。 “哼,好大的陣仗?!贝蟾珉S即跟出,在我耳邊冷笑。 “夫人?!秉S興徑直迎上前來,莊氏的這起老臣子,在人后雖說都喚我嫂子,可在人前全都恭恭敬敬的稱一聲夫人。 “你們來干什么?帶這么多人又要做什么?”我不滿的問。 “夫人沒有留話就出去了,先生很是擔心,我們來接您回去?!秉S興道。 也好,回去有些話是該說說明白了。我不曾進入那入戰場般的商場,但我身上流著的是施道林的血,施家的孩子,想來從商的天分也不致地到哪里去! “哥哥,我先回去,你保重?!蔽艺f完徑自上車,由著他們把我帶回莊園。 我與黃興同坐一輛車,我支著頭默然看向窗外,不發一語。不是沒有感覺到他一直注視著我的目光,只是懶得搭理。在我與莊恒之間,我從來都沒有奢望過這群跟著他打天下的老臣子會站到我這一邊,講穿了,他們尊敬的不過就是莊恒的夫人罷了,至于這個女人是叫施蘊如還是駱清玨,抑或是別的什么張三李四,對他們而言并無差別。 “嫂子,您------,”欲言又止了半天,他終于開口說話了,“您今天這樣不聲不響的就出來,身邊也不帶上個人,要是出點什么事,您讓我們可怎么好。付婷實在是不象話,讓她貼身保護您,結果她居然這么馬虎------” “貼身保護?是保護還是監視?你們當我是什么了,難道我連回個娘家都要想什么人報備一下嗎?把人撤回去,我不需要?!蔽依淅涞牡?。 他愣了一下,大概從來也沒有聽過我如此的搶白吧。到了今時今日,我連對莊恒都心涼了,哪里還有什么精力來好聲好氣的應對他? “這,嫂子,是不是付婷您不滿意?不要緊,我下午回去重新安排,您親自選擇趁心的?!彼行┚执俚脑囂街ㄗh。 “跟付婷沒有關系,你不要去為難人家小丫頭。我說了不需要。倒是莊宇那孩子老是滿世界的亂轉,你們要費些心思了?!鼻f楠是長大了,無需我費心,他的父親有這么一個聽話的兒子,自然是寶貝的緊了。我需要擔心的只剩下女兒了。 “這個嫂子請放心,恒哥早就交待過了的。嫂子,恒哥他,恒哥他是真的擔心您------”黃興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我知道有些話不該我說,但我跟著恒哥也二十多年了,他對您怎樣是我們都看在眼里的,這么多年您所有的保護工作都是恒哥親自安排盯著的,他知道您不愛讓人跟著,也怕拘束了您,實在是煞費苦心。這陣子實在是有些情況不穩定,他才吩咐讓付婷陪著您的,恒哥他最近一直的忙著,身子也不太好,您就順著他一點吧?!?/br> “黃興,”我回過頭來看著他,“在你們眼里,我是個讓你們恒哥費盡了苦心,不懂事理,不知好歹,無理取鬧的女人是不是?莊恒所作的一切你們都無條件贊同,且會拼盡全力去為他完成是不是?我現在告訴你,隨便你們怎么想,我與他的事情不是你們弄得明白的,也不是你們看得清的!” 車上重新陷入死寂的沉默。順著莊恒?要怎么順?二話不說,什么也不問,將施家掌舵人的位子雙手奉上,一如當年初到美國,將母親交給我的所有存款毫無保留的交給他,助他終成大業?都快二十年了的事了,這次,我做不到! 巍峨的莊園近在眼前,隨著大門緩緩開啟,汽車緩緩駛入,周邊的一草一木對我而言都是那么的熟悉,這樣的景我能再看多少次?我以為將伴我終老的地方還會是我后半生的家園嗎?車子在距正廳不遠處停下,司機低聲囁諾,“老板在那里!” 正廳之前,一人負手而立,隨護都只在遠處靜靜侍立,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感覺到他自成的一股不容抵抗的威嚴霸氣。是莊恒,他在等我。 我下車,在他深邃的目光的注視下,一步一步的走進他。他緊皺著眉頭盯著我,似有隱隱的怒氣就要發作,他深深的呼吸像是在拼命壓制著什么。見我在他前方立定,他終是沉聲道,“回來了,回房去休息一會兒吧,你也累了?!?/br> 我什么也不說,也不動,就仰著頭看他。面前的這個男人,我看了二十多年,我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他,了解他的思想,了解他的情感,了解他的一切,到頭來居然竟然發現我什么也沒有看透。他的溫柔憐惜呵護寵溺我通通以為是愛,抑或是一份歉疚的補償,卻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是帶著目的的假象。 “回來?這是我的家嗎?是我可以用‘回’這個字的地方嗎?”我幽幽的問。 他上前一步,扶住我的肩膀,不料卻引得我一陣劇痛。哥哥奮力的搖晃,怕是給我帶上傷了。我低聲*,無意識的哆嗦了幾下。莊恒連忙松了手,一瞬不瞬的看著我,似乎是對我臉色的慘淡明了了幾分,眸中的怒意更盛。 就在我們夫妻倆無聲對峙的當口,黃興走上前來,“恒哥,嫂子既然沒事,我叫準備的人都退下去吧?” 莊恒轉頭道,“莊園的守衛全部給我重新挑過。這種事情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br> 這算是放話給我聽嗎?黃興答應著帶了他的人離去了。 “你還打算在這里站多久?”他淡淡的問。 “你在收購施氏?”我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大哥告訴你的?他還說了什么?” “不要管大哥說了什么,我只要你親口告訴我是還是不是?!敝灰娝拿夹逆i的更緊了,張嘴便要答話,我搶著說了一句,“恒,不要騙我,告訴我真話。我們之間的謊言已經夠了。是,不是?” 他的臉色越發的陰沉,“是??商N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br> “我想的樣子?我什么也沒想。恒,停止收購好不好?立刻停止,從此之后不要再有這樣的行為,不要再去動施家。把逸華的股份還給他?!蔽胰员е詈笠唤z希望,希望他能答應,希望不用到撕破臉的最后一步。 “這不可能。蘊茹,別象個長不大的孩子!”他壓抑的道,握拳輕輕咳嗽了兩聲,臉上盡是無可奈何的疲憊,把我當成了一個無理取鬧的頑童?!白屛铱纯茨慵缟系膫?,你對自己什么時候才能上點子心?” 我冷笑著避開他就要攬上我的腰的大手?!昂芎?,莊先生,你聽好了,從今天開始,我手上所有施氏集團的股份都會無償劃撥給我大哥,由他全權掌控。當然了,就算我們兄妹二人聯合起來,可你繼續吸納市場上的零散股份,還是有贏我們的機會。我不介意跟你硬碰硬,你要是認為施家沒有資金周轉那就大錯特錯了。我手上莊氏的股票隨時都有權變賣,那是多大一筆錢沒有人比你更清楚!” 我一口氣說完,一股報復的快感只讓我想仰天長笑,今天的一切都是他逼我的。他欠我一筆十年的情債,我可以選擇淡忘,珍惜眼前;可他竟然變本加厲,妄想吞并我的家族,他算定了我施蘊茹離不開他,算定了我會屈從于現實的溫暖,躲在他的庇護下享受一生的榮華富貴。他實實在在是低估了我,低估了我身上流淌著的,姓施的血液。望著莊恒慘白的臉色,我加上最后一句,“當年莊氏的建立有著施家不可磨滅的功勞,那么今天,用莊家的資本來挽回施家也是再公平沒有的事情了。是不是,莊先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