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二章 小兩口?
兩天后,馬隊裝載完畢,干糧、飼料、藥品雜物等各色物事業已備齊,大家也各自收拾好私人物品,隨著符鳴的一聲“出發”,再次踏上了旅途。這次同行的,除了馬隊原班的人馬,還有石歸庭在玉珍閣見到的那兩位集玉軒的管事,他們也跟著一道回去。 關于云南的氣候,外地尤其是北方人是相當艷羨的,比如昆明就有春城之稱,冬季不會太冷,夏天不會太熱,生活在這里是相當舒坦的。但是對趕馬人來說,每年的好日子只有短短的幾個月,就是春夏之交和秋天。 因為冬天再溫暖,但若是在野外開亮,深夜的寒冷也是難以忍受的;而夏天雖然炎熱,但卻是雨水極多的季節,云南的雨季長達數月之久,貫穿整個夏天,所以趕馬要是趕上雨天,那滋味可想而知。 回程正好碰上一年中雨水最多的七月,幾乎是天無三日晴。雨不是一下就連綿不斷,總是突然飄來一朵載滿雨水的烏云,然后對著馬隊兜頭澆下。常常是馬隊的頭騾還在淋雨,掌尾的騾馬已經沐浴著雨后的陽光了。這樣的情況幾乎每天都要發生一兩回,盡管馬幫經驗豐富,也習慣了應對這樣的天氣,但是人的情緒總是要受影響。 “格老子的,是不是天老爺馬桶穿眼了,怎么尿個不停??!”不久前剛下過一陣雨,突然又飄過來一陣云,雨點嘩啦啦地落下來。隊伍中一個漢子為了圖涼快,剛將斗笠蓑衣取下來,來不及重新披戴,從頭到腳被澆了個精透,忍不住罵了起來。這群常年奔走在山野間的漢子,性格粗獷率直,一遇上不痛快不順心的事就會罵出來。 “哈哈哈哈!老布,那你可行大運了,天老爺的尿那可是圣水啊,你就這么被灑了一身,如今怕是金剛不壞之軀了?!瘪R上有人接上話來打趣。 “去你的,被這馬尿淋了,我身軀不壞就好了,還指望金剛不壞呢?!崩喜歼送橐豢?,抬頭見頂上的云又飄走了,索性也不再穿蓑衣了。 石歸庭跟著勞成掌尾,聽著前頭弟兄的對話,心思不由得沉重起來,長年這樣日曬雨淋的,長期積累下來,各類病癥肯定少不了。于是問勞成:“阿成,你們這些長期趕馬的人,身上可會有什么不舒坦?” 勞成也聽著大家耍嘴皮子,樂得呵呵笑,聽見石歸庭問他:“???哦,你說生病啊,我們這些人糙得很,倒是很少生病。不過老趕馬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點腰酸骨頭痛?!?/br> 石歸庭點點頭,這就是了,云南的雨季一年少說也有三四個月,常年淋著雨,還得野外露營,患風濕太正常了。 傍晚到了馬店,大伙兒都松了口氣,紛紛去卸馱子喂馬。石歸庭去廚房,找店家要了好幾塊生姜,借鍋子燒了一大鍋姜湯。 符鳴進廚房做飯,發現石歸庭正在灶間燒火,非常驚訝,他挑了眉:“石大夫,今天輪到你燒飯?”符鳴手藝好,常常都是他做飯,但是總要一個人跟他配合,所以剩下那個是輪流著來的,石歸庭雖然入了馬幫,但大伙兒還沒安排他做過飯。 石歸庭紅了臉:“不是,我給大家燒點姜湯喝?!?/br> 符鳴哈哈笑:“這樣啊,其實也用不著,大伙兒火力壯著呢,衣服烘一會就干了,不會生病的?!彼f的烘干衣服,是指用體溫烘干衣服。 石歸庭很不客氣地給了一個白眼,心道,現在這么放肆,到老了有你們好受的!于是答:“還是喝點姜湯祛下寒氣吧。就算不生病,也是有好處的。你們現在覺察不到,日積月累,時間長了,是很容易患風濕病的?!?/br> 符鳴聽他這么說,想起那些老趕馬人,是有很多都有風濕癥,不過因為人人都如此,所以大家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于是不再反對:“照你這么說,是該喝點?!?/br> 石歸庭說:“以后每天都喝一碗。做菜的時候,也多放一點蔥姜才好?!?/br> 符鳴很是配合:“好,只要有就放?!?/br> 石歸庭說:“不是有就放,而是應該隨時備著。如果沒有,我看路邊也有不少野蔥,這些也可以拔了來替代?!?/br> 符鳴很老實地點頭:“哦?!比缓筠坌渥尤プ鲲?。通常情況下,馬店是提供伙食的,但是也有像符家幫這樣租借了店家的廚房自己做飯菜的,這樣相對而言比較節省一點。 石歸庭盛了一碗姜湯:“符鍋頭,湯已經好了,你先喝一碗吧?!?/br> 符鳴看看他,放下手中的瓜瓢:“好,我就先喝吧。這叫什么,近水樓臺先得月?” 石歸庭將姜湯都舀出來,符鳴將一大盆姜湯端起送到外面,囑咐大家自己喝姜湯,然后又進來做飯。 石歸庭喝完姜湯放下碗,看再沒人進廚房來幫忙,于是自告奮勇地說:“今天我給來符鍋頭打下手吧?!?/br> 符鳴點了下頭:“你幫我洗菜吧?!?/br> 石歸庭拍拍身上的灰,然后坐在小椅子上擇菜。他一邊擇一邊想:說起來真是奇怪,符鳴這么粗獷、首領氣質這么強的人,怎么做起廚房事來比婦人還麻利呢,別說初見他的人不信,就是自己同他相處了一個多月了,也還是有些適應不了。突然又想到,符鳴做飯,他擇菜,兩人分工合作,這樣像不像兩口子?心里不由得有些竊喜。 “石大夫,你在干什么呢?”耳邊突然響起人聲,將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石歸庭嚇了一大跳。 “???我、我擇菜啊?!彼t了臉,結結巴巴地答,仿佛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了。 符鳴狐疑地看著他:“石大夫,你確信你不是在擇藥?” 石歸庭低頭一看,自己只是將莧菜老黃的葉子去掉了,菜根都沒摘:“這個根不能吃???” 符鳴:“……”可想而知,石歸庭是從來沒有做過這類事情了。 符鳴嘆口氣,這天色都快黑了,石歸庭負責擇洗的那堆莧菜還有一大堆呢,并且擇過的也不行啊。于是只好蹲下來:“照這樣摘,這些根和老莖都去掉,只留著上面的嫩莖葉?!?/br> 石歸庭羞紅了臉,小聲地“哦”了一聲,趕緊重新擇過。 符鳴覺得自己有些讓他下不來臺,于是又安慰說:“沒關系,這事做多了就熟練了。阿膺那小子頭一次擇菜,連草都沒去掉呢,我們都讓他去跟騾馬一起吃算了,哈哈!” 石歸庭也跟著笑起來,心里分外甜蜜,這么粗獷的漢子,居然會想到安慰自己,符鳴也挺好相處的嘛。以后再與他相處的時候,就覺得自在多了。 到達騰越的時候,符鳴同集玉軒的人商議多停留了一天,當然主要用意還是要去攬生意。幾個主事的自然去各馬店和商鋪尋訪生意,石歸庭閑來無事,便上街去溜達。上回在騰越呆了兩天,卻因為去火山和溫泉安排得滿滿的,街上倒沒有好好去逛,這次大伙兒都忙,他正好得了空去溜達。 石歸庭留了心,發現騰越的許多房子果真是用火山石砌成的,一些有心的工匠,根據火山石的不同顏色,在墻上砌出了各色的紋路,看起來頗有意趣。一群孩子在街邊玩耍,一邊吸溜著鼻涕,一邊比賽摔泥炮。 石歸庭一邊走一邊看,不知不覺已走到街尾。抬頭看見一個敞著門的院子里堆滿了石頭,一個須發花白的老人坐在凳上切割什么,幾個人圍在旁邊觀看。 “看,出綠了。是塊上等貨!”有個人叫起來。 “不好說,也許只有這一小塊?!迸赃呉蝗诉t疑地說。 老人不出聲,依舊低頭專心地切石頭。石歸庭一看,明白他們是在開玉料,于是想起自己從緬甸小孩加林那兒得來的那塊石頭,左右無事,是不是也去拿來開一下呢。他在門口徘徊,院子里的人已經看見他了:“這位客人可也是來做玉?” 原來這是一家玉石加工鋪子。石歸庭不好退去,只得進了院子:“我是外地人,路過寶地,從未見過開玉料,所以有些兒好奇?!?/br> 老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哦,那你隨便看吧??凸倌氵@是打哪里來呢?” 石歸庭想一想:“我剛從八莫過來?!?/br> 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又抬頭看了他兩眼:“客官不是緬人吧?!?/br> 石歸庭笑一笑:“自然不是,我是吳州人?!?/br> 老人低了頭,不再問話。石歸庭站在旁邊,發現老人棄了切割刀,用砂石磨去剩下的那層黃白色的皮。玉料的外皮慢慢被磨去,露出里頭盈盈的碧綠來,色澤均勻,水頭極亮,看成色是塊極好的翡翠,足有鵝蛋大小。 旁觀的數人嘖嘖稱贊:“這塊翡翠翠得好!” “的確,水頭極佳!” “陳七你這回可發了?!?/br> 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笑得眼睛瞇成了縫:“嘿嘿,至少這回不虧了?!?/br> 有人用手肘撞他一下:“虧什么啊,這塊玉雖然不大,你賭石那一二百兩的本錢總還是回來了吧?!?/br> 陳七搓搓手,樂呵呵的笑:“賭了這么多次,總算是賺回來了。沒想到后江玉石中還有這么大塊的,當初那人這么說,我還當他是騙我的呢?!?/br> 石歸庭看著那塊玉料,心中一動,似乎加林給自己的石頭也挺像這個的,要不要也拿來開了?遂打個招呼出了院子,但也沒跟老人說要拿石頭來開。 回到馬店,發現大多數人都不在,有兩個弟兄在院子里釘馬掌,叮叮作響。石歸庭打過招呼,自去房里取東西,經過他隔壁的房間時,發現周小年正開了門出來,那孩子滿面潮紅,眼睛里水光瀲滟,看見石歸庭,仿佛被嚇了一跳:“石、石大夫你回來了?”仿佛做賊一樣心虛。 石歸庭頷首,當是打招呼,心里納悶,他怎么在這個房間,不是應該在最里頭那個房間么?也許是在這邊玩耍。也沒細想,推開門進了自己的房間。翻出那塊石頭摩挲了一下,想起加林那孩子殷切感激的眼神,于是又嘆了一口氣,將石頭放了回去,反正又不缺錢花,何必要去求證個是與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