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欺 第43節
方時恩聲音越來越低:“我只是想打開窗戶看看到底是哪里有水聲?!?/br> 蘇執聿聞言站在了窗邊,也往張望了一眼。 十月末的天氣,氣溫不再讓人感到溫暖卻也不足夠刺骨冰涼,一縷夜風適時吹過蘇執聿的前額,蘇執聿感到一股涼意的同時,冷汗從背后冒出。 什么都沒有。 這樣萬籟俱寂的夜晚,連風都停止吹動。 方時恩真的病了。 “咔嚓”一聲,臥室的窗戶被蘇執聿伸手一把關上,甚至在方時恩眼前掛上了鎖扣,又緊密地將窗簾拉上。 “是我們斜上方的一家空調在漏水?!碧K執聿聽到自己這樣冷靜又克制的聲音,“過來睡覺吧?!?/br> 蘇執聿拉著方時恩回到床上,方時恩的臉在床頭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很憔悴,人被蘇執聿帶著躺下后,卻還睜著眼睛。 “聲音太吵了,我睡不著?!狈綍r恩像是真的飽受折磨,他抬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又不希望蘇執聿因為被自己吵醒而辱罵他又或者強迫他睡覺,于是解釋說:“我可能因為今天在醫院里睡太多了?!?/br> 蘇執聿摸到他吹了涼風,溫度變得很低的身體,胳膊從他肩頭繞過去,然后伸出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把他摟在了懷里。 方時恩感覺到蘇執聿溫熱的手掌貼在自己耳朵上,臉頰上,因為這次被抱的很緊,方時恩聽到了蘇執聿規律有力的心跳聲。 方時恩霎時間感到非常溫暖,像被密不透風地包裹,他睜大眼睛在黑暗中想要再看蘇執聿一眼,像是在確定到底是不是這個人,是不是真的一樣。 “砰砰”的心跳聲蓋過雨滴聲,方時恩終于說:“好像空調不漏水了?!?/br> 蘇執聿的聲音在黑夜里變得很低,他說:“那就睡覺吧?!?/br> 方時恩卻還是沒有閉眼,像是被搗了窩的鳥突然又回到恢復如初的窩里,一時間根本不能確定這樣的蘇執聿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是他伸手摸了摸蘇執聿的胳膊,確定是真的后,不安又狐疑地問:“我……我不會是生了什么大病吧?!?/br> “深更半夜胡思亂想什么?”蘇執聿這時候語氣沉了些,“你今天不是剛從醫院出來嗎,你要是有什么大病,醫生能讓你這樣輕易出院回家嗎?” “知道了,那我睡覺了?!甭牭教K執聿語氣加重,方時恩趕緊閉上了眼。 雖然蘇執聿這個時候愿意幫自己捂耳朵抱著自己睡覺,但是可能很快就被自己惹生氣,他對自己總是很沒有耐心的,萬一再罵自己一頓或者做些別的殘忍的事,都不是現在虛弱的方時恩可以承受的。 等方時恩閉上眼,在自己懷里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蘇執聿卻還是異常清醒。 方時恩病了,而且是很嚴重的病,細細回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和自己說聽到雨滴聲。 蘇執聿這時候想起,程詩悅去世那天還有方時恩被追債的打斷腿那天都是雨天。 蘇執聿不知道膽小的方時恩在夜晚到底被帶回雨里多少次。 蘇執聿難以理解,方時恩好端端的到底為什么會生病,明明那個時候在云淮市還健健康康,活蹦亂跳地好像還能惹很多事。 他難道對方時恩還不夠好嗎?他都對方時恩做了什么? 蘇執聿對方時恩已經足夠費心,唯一一次出格就是錯怪他,打了他一次手心。 年少時蘇執聿被陳碧婉打了十個手板,從此一直以堪稱自虐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從此成績只有進步沒有后退,而方時恩被自己打了十個手板,從此就一蹶不振,連準時上課不要遲到也做不到,面團也揉不好了。 這是什么道理? 他不過是想要方時恩吃個教訓,做了錯事摔一跤,吃了疼,能記住教訓以后不要再犯,又不是推他一下,就是讓他往萬丈深淵里跌。 蘇執聿對方時恩很過分,讓方時恩感到很痛苦過嗎? 他也不是讓方時恩退學重讀高中,非往死里逼他,讓他再考個名牌大學出來,只是送他去烤個蛋糕他就這樣哭天搶地。 蘇執聿不過是想要他改掉壞習慣,踏踏實實重新做人,方時恩卻表現得像是被為難得不知道怎么活了一樣。 方時恩到底是為什么能表現得像是怎么樣都能活,實際上又這么的脆弱易碎的? 不知道是多久過去,腦子里一團亂麻的蘇執聿終于睡去。 睡著后卻不知怎么做起夢來,夢里他回到蘇家老宅的后花園,他望著接天連地的翠綠古樹,還有遍地的花簇,繼續往里面走,終于來到最里面,看到了他剛移植過來不久的一株花。 花枝上掛著一個木制小牌子,拇指大小,上面寫著方時恩。 看到蘇執聿過來看自己,方時恩的枝葉就開始對著他搖晃起來,“怎么空著手來,我真的很渴,再這樣下去我可要枯萎嘍?!?/br> 蘇執聿看到他根莖處的土壤已經濕了一小團,不理解地說:“不是剛給你澆過水嗎?” “不行的,我不能喝水,我只能喝價值五千元以上一瓶的香水,而且這個土我待地也不是很舒服,不是很閃耀,能不能在我的根莖周圍鋪一點鉆石呢,最好大一點,不要很小的碎鉆?!狈綍r恩吵吵嚷嚷要求起來:“對啦,別忘記往我的花瓣上也噴灑一些香水呀?!?/br> 蘇執聿被吵得頭痛欲裂,語氣也變得很不善:“別的花都是有陽光雨露就可以開得很好,你為什么不行?!” “可是我就是這樣啊,因為你沒有照顧好我,我現在就在生病了?!?/br> 蘇執聿看到方時恩伸出來一片葉子,給自己展示葉子上的洞。 蘇執聿根本不吃這一套,冷哼一聲說:“我已經給你按時按量施肥過肥料也澆過水了,自己恢復健康,下次來這里,你必須要老老實實地開花?!?/br> 說完,蘇執聿又道:“記住,要開好看一點?!?/br> 話音落下,方時恩突然哭叫起來“可是我這樣的種子就是這樣啊,種我下來的時候就缺了一角呀,我有什么辦法,而且就算是你把我照顧很好,我也只能開癟癟的花,沒有辦法開很飽滿的花,怎么能好看嘛!” “你接受不了,干脆一開始就不要養??!” “這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太脆弱!”蘇執聿雙手插著兜,冷酷無情地,居高臨下地命令道:“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改掉脆弱這個壞毛??!” 蘇執聿給方時恩一星期的時間改正,但是方時恩卻沒有留給他多余一秒的時間講一句挽回的話,在蘇執聿話音落下的一瞬間。 方時恩的枝和葉包括還沒有來得及開的花苞瞬間枯萎掉落下來,噼里啪啦砸到了蘇執聿的皮鞋上。 第42章 在每日清晨的鬧鐘響起來前,蘇執聿從夢里醒來,醒來的時候心臟還在“噗噗噗”地以一種不同尋常的頻率跳個不停,撞得胸口都有些發麻,傳來一絲細微的悶疼。 蘇執聿低頭看著縮在自己懷里還在酣睡的方時恩,疑心是因為他把腦袋靠在自己胸前,給自己的心臟跳動帶來了不小的負擔,因此他才會感到心口不適。 蘇執聿將方時恩輕輕挪出來,然后起床洗漱。 方時恩看起來還要睡很久,現在被學校退回來,無事可做,蘇執聿也不必要再喊他早起。 蘇執聿感覺方時恩從昨天回來除了夜里睡不著有些幻聽出現了睡眠障礙,情緒低落之外,好像和常人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 但是就算是如此,蘇執聿離開家上班前,還是從方時恩的行李里面找出來游戲機,然后幫他拿回臥室放到了床頭柜上,插上充電。 并且將廚房里擺在上面的刀具收回了下方的收納柜子里。 方時恩在蘇執聿去上班后不久醒來,從床上睡眼惺忪睜開眼的時候,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床頭柜上擺著的已經充滿電的游戲機。 方時恩所玩的這款游戲名字叫奇趣夢幻島。 其實在一個星期以前他就快要完成所有任務打通關卡,剩余的最后一點任務進度,他一直沒有舍得完成。 他在里面創建的虛擬人物名字叫諾亞,是游戲自帶的擲骰子功能里隨便擲出來的名字。 最近他一直在忙著給小諾亞的房子搞裝修,上次的五百元用來給它買了一個三層的豪華別墅,但是那個時候他資金短缺,買完別墅后,就沒有別的錢可以買家具將房子填滿,這導致到現在小諾亞的家里還是空蕩蕩的。 方時恩將蘇執聿轉給他的兩千五收下,和陸霄發信息說“多謝”后,將一百元轉還給他,而后將剩余的錢盡數沖進了游戲里,為小諾亞添置了新的床和沙發。 玩到上午十點多,可能因為眼睛長時間近距離盯著屏幕,方時恩的眼睛就開始有些不舒服,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這時候聽到放在手側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傳來消息提醒。 方時恩拿起來手機,看到是陸霄被他發來的信息。 蘇執聿在方時恩此前還在學校時,中午是不從公司回家的,現在家里還有個無人料理的方時恩,蘇執聿只能到點結束工作。 蘇執聿在路上從手機歷史訂單里找到方時恩常點的幾個菜,提前點好了,在十二點鐘回到了翠湖宛小區。 蘇執聿在乘電梯時剛好碰到外賣員,伸手接了過來他們的餐,免了對方再往樓上跑的功夫。 拎著餐打開客廳的門,蘇執聿走到玄關將車鑰匙丟下,就看到方時恩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從自己一進門,方時恩就嘴角向下抿著,開始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雖然他頭發有些長了,額前散落的頭發有點兒遮住眼睛,但是這并不妨礙蘇執聿從里面看清楚他眼神里對自己怨氣和惱怒。 蘇執聿將手里提著的餐食放到餐桌上,然后轉身走過去,問他:“怎么了?” 方時恩耷拉著一張臉,將手機往前一遞,對蘇執聿說:“你還問我怎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看!” 蘇執聿沒伸手接他的手機,垂眸一掃,看到備注名為陸霄的人給方時恩發來的消息。 “時恩,對不起,你哥哥說的對,我總是拖累你,這次要不是我你也不會生病,這一百塊你也不用還給我了?!?/br> 下方是方時恩轉過去的一百元被拒收的消息。 蘇執聿讀完這簡短的消息,意識到這個叫陸霄的人應該就是小黃狗,蘇執聿并沒有從這段合理地話中察覺到有什么不對,于是又輕飄飄地問:“這有什么問題嗎?” 方時恩看到他這副輕描淡寫的樣子,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你和我朋友瞎說什么了!他為什么會這樣和我道歉還連錢也不愿意收了?!?/br> 陸霄可是方時恩唯一的朋友,在月末的一百塊對陸霄來說意義非凡,這都不愿意收了,盡管陸霄沒有明說,方時恩還是很心驚膽戰地從這件拒收欠款的態度里,讀出來陸霄因為被蘇執聿斥責,要和自己一刀兩斷的意思。 蘇執聿被方時恩這樣的態度也惹到,他不明白一向膽小怕事的方時恩怎么會為了一個小黃狗也對著自己質問起來。 “怎么了,我說的不對嗎,如果不是他把游戲機趁你不注意放進你書包里,致使我判斷失誤,誤會你,打了你手心,你為什么會手腫到拿不了筷子?這還沒完,接著還帶你去網吧,讓你從墻上摔下來不說,腿也磕傷,這次更是給你吃了不干不凈的東西,害得你去醫院?!?/br> 蘇執聿臉色冷下來,一個程詩悅把方時恩帶歪成現在這樣已經夠他頭疼,程詩悅人已經沒了,蘇執聿懶得再多加評論,現在又冒出來一個陸霄,自己“汪汪汪”沒完,還在背后告狀,讓原本只會哼哼唧唧在蘇執聿這里哭的方時恩也跟著對他“汪汪”起來。 “你身邊就是這樣烏七八糟的人太多了,你才變成現在這樣,你這個同學,他真的自覺慚愧愿意與你保持距離最好,要不是的話,我看你以后也沒有什么要和他再玩的必要!” 方時恩看到蘇執聿這樣高高在上地,三言兩語地又要替自己做決定,方時恩氣得眼前發黑,站在那里活像是一只應激了弓起背的炸了毛的貓一般:“你憑什么這樣做!你知道我在學校里過什么樣的日子!” 看到方時恩氣紅了眼,像是又要哭,被吵得心煩意亂的蘇執聿更是不耐煩。 方時恩在學習里過什么日子,不過是遲到早退,上課走神兒,切個東西也切不好,只會切到手指,一事無成的日子。 “根本沒有人愿意和我講話,也沒有人和我玩!陸霄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憑什么要去說他!” “沒有人愿意和你講話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在學校里表現得太糟糕……”蘇執聿不知道方時恩為什么要這樣小題大做,明明當時他幫忙清空他的好友列表的時候他還沒有那么大反應,這時候卻是為什么,難道是因為小黃狗很特別嗎。 這句話似乎是徹底把方時恩壓垮,他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從蘇執聿這樣軟硬不吃鐵石心腸人身上已經吃到過太多次苦頭,他根本不會理解自己。 方時恩從沙發前離開,跑回到臥室里嚎啕大哭起來。 蘇執聿實在是受夠了方時恩的眼淚,臉色也氣得沉下來,走到臥室里很重地推開門,問他:“你到底有完沒完!” 方時恩哭得床單濕了一大片,聽到蘇執聿的聲音,抬起頭轉過來,像是不管不顧,破罐子破摔 ,“如果陸霄不和我玩!我就再也不要去學校了!” 蘇執聿不禁冷笑,“不想上學找什么借口?” 方時恩被逼得徹底崩潰,尖叫了一聲,對蘇執聿嘶吼:“我特別討厭你!我恨你!你到底為什么要和我結婚,我不要再和你生活在一起!” 蘇執聿聽到這里,人都止不住愣怔一瞬。 方時恩對自己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