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欺 第41節
他看到方時恩眼睛里的恐懼,完全不為所動,聲音冰冷地命令:“把眼淚憋回去,別讓我再重復?!?/br> 在方時恩與蘇執聿結婚之前,方時恩盡管面上屢次和蘇執聿叫囂過,但是內心里其實是對蘇執聿有些怕的,到結婚后的這個時候,方時恩已經被蘇執聿狠狠挫磨過,根本是到了蘇執聿不用做什么,只要一對他一冷臉,他就會產生畏懼的程度。 他很怕蘇執聿。 如果他再繼續不順從,蘇執聿會不會再次和他動手?又或者在這樣的深更半夜把自己,把現在還腿軟得站不起來的自己丟出門外。 方時恩下巴發起來顫,眼珠子被蘇執聿盯著連動也不敢動,瞳孔里滿是深深的恐懼。 方時恩的眼淚真的憋了回去,那盈在眼珠上的一層水霧就那樣停留在上面,沒有再掉落下來,他被嚇得不敢動,也不敢哭。 蘇執聿耳邊終于清靜下來,看到方時恩乖乖聽話,這才伸手將方時恩往自己懷里帶了一下,算是抱住了他。 方時恩身體僵硬,手腳冰涼,蘇執聿抱著他在他后背上緩緩摸了兩下,語氣總算是緩和下來,他說:“好了,睡覺吧?!?/br> 過了很久,也大概是只有五六分鐘,蘇執聿才感覺到方時恩身子慢慢放松了一些,不再那么緊繃了,他胸前方時恩埋著臉的地方感覺又濕了一小塊,但是蘇執聿這次沒有再跟他計較,閉上了眼睛。 如果讓后來的蘇執聿再來復盤這段時間,為什么會對方時恩的生病的事一無所覺。 能思索出來唯一的答案也就是,蘇執聿對掌控方時恩這件事太過沉溺了。 即使是生來就在高位的蘇執聿也很難有這樣可以完全掌控一個人的時候。 失去所有依仗落在他手里的方時恩,二十出頭跟他來到陌生城市的方時恩,蘇執聿讓他笑他就要笑,讓他哭他就要哭,什么時候可以叫,什么時候可以哭,都要聽從他的命令。 因為蘇執聿是方時恩唯一的仰仗,于是也理所應當地化身成為他的主人,是他的主宰。 方時恩的忘性是那樣大,吃了教訓卻總不長記性,于是也記不住仇,就算不高興也很容易哄,就好像怎么弄都不會壞,簡直像是在告訴蘇執聿可以對方時恩做任何事。 蘇執聿對方時恩的郁郁寡歡視而不見,只能略感心滿意足地認為這樣頑劣不堪的方時恩在他手里變得乖順又順眼許多。 這個假期,蘇執聿有三天在加班,剩下在家里的時間都留在書房,他原本以為方時恩會鬧著要出去玩,但是在那幾天方時恩一直在臥室里很安靜。 開學前一天,蘇執聿晚上從書房里走出來,推門進臥室的時候,看到方時恩在床邊的地毯上盤腿坐著,他來到他的身后,看到方時恩已經把游戲快要打通關,那個原先開始衣衫簡陋的小人,這個時候身上已經有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和精美的配飾品。 十月末,天氣徹底轉涼。 周一早上,蘇執聿進了公司就開始開早會,緊接著回到辦公室又開始簽那些需要他批復的文件合同。 間隙,蘇執聿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手機看到是方時恩給自己發來消息。 “我沒有錢吃飯了,請給我轉一點錢吧,我肚子真的很餓?!焙竺娓綆Я似蛴懶∈直砬閳D。 “蘇總,談女朋友了?” 蘇執聿聽到聲音抬起眼睛,看到是這個月新入職的女實習,是進來給自己送咖啡的。 女實習生聽說是老懂事的旁系親戚,對蘇執聿的目光并不怎么戰戰兢兢,試探性地打趣完,又抬手指指蘇執聿手里的手機。 蘇執聿將手機翻過來,這才看見手機背面被貼了很多鉆。 周末的時候,他看到方時恩在客廳的茶幾上搗鼓了很久,給自己的手機上了個滿鉆,可能是剩下的鉆石貼沒有用完。 因為非常小并且分布在蘇執聿手指不太常碰到的位置,蘇執聿到這個時候才發現。 “不是女朋友?!碧K執聿將手機又收了回去,神態平靜地說,“我已經結婚了?!?/br> 蘇執聿對此并無意隱瞞,良好穩定的婚姻狀況,對于他的經營穩重可靠的外在形象是一項很好的加分項,并且可以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蘇執聿端起來桌面上的咖啡抿了一小口,糖放多了。 蘇執聿目光掃過女實習生錯愕的臉,開口說:“如果沒有別的事,就去把這杯咖啡倒掉重泡?!?/br> 辦公室的門再次被關上,蘇執聿工作了二十分鐘后,難得一見地再次分神。 十月份去掉假期也不過二十來天,方時恩周末回來根本花不到錢,即使是這樣,方時恩知曉自己被砍了一半的生活費,還不提前做好計劃,到了現在又死皮賴臉跟蘇執聿乞討。 方時恩并不值得同情。 但是蘇執聿在回復完三封郵件后,握著鼠標的手又頓住。 雖然方時恩并不值得同情,讓一向嚴苛的蘇執聿做出什么大發慈悲的讓步。 但是細細想來,方時恩可是很不知廉恥的,為了錢什么都能做的人,他那樣不經餓,嘴又那樣饞,很生氣一頓飯也能哄好。 萬一要是餓急了眼,在學校里瞄著人跟別的同學說,誰給我買一份紅燒rou,我就讓誰親一口怎么辦。 第40章 方時恩的學校里,他們這一級周一上午滿課,下午沒有課。 方時恩給蘇執聿發過的消息仿若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方時恩其實從早上就沒有吃飯了,余額里的兩塊三毛八被他花了兩塊買了一杯豆漿,剩下的八毛不夠他買一只價值一元錢的雞蛋。 下午三點四十,方時恩躊躇再三,還是去敲開了陸霄的門。 陸霄這個時候正在床鋪上和隔壁宿舍的同學連麥打游戲,看見方時恩進來,便把腦袋上戴著的耳麥扯歪了一下,問他:“怎么了?” 方時恩似乎很不好意思,但是他肚子確實感到有些不舒服,想必是餓到了的緣故,于是也只能扭扭捏捏地問陸霄:“你有沒有吃的?” 陸霄中午的時候吃了一大碗面條,另外買的手抓餅沒有吃完,只咬了一口,沒想浪費,到現在還在桌面上放著。 陸霄平日里生活費并不太多,不過是一千五,大多時候都是他去蹭方時恩的零食吃,如今到了月末,他也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 不過他們男生之間,關系這么好,沒有那么多的計較,陸霄顧不上和方時恩多說,抬手一指“在桌上呢,有一個我中午沒吃完的手抓餅,我咬了一口了,你要是嫌棄你就從另一頭吃……” 方時恩這時候從門口走進來,伸手拿起來陸霄剩下的手抓餅,跟陸霄說:“多謝你!” 方時恩不打擾他,拿完餅就幫他帶上門走了。 下午五點鐘,認為不能輕易寬容嬌慣方時恩的蘇執聿覺得餓了一頓的方時恩下次應該長了記性,于是給方時恩將剩余的兩千五百塊轉過去的時候,還附帶上了“下不為例”四個字。 然而這兩千五百塊停了二十多分鐘,還是沒有人收,以往蘇執聿給方時恩轉錢的時候,他基本都是秒收秒回復。 難道是午睡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蘇執聿心頭莫名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卻又在下一刻合作方的郵件信息發來的時候只能選擇忽略,將心神重新轉移回工作中來。 十五分鐘后,蘇執聿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來自校方的電話。 “喂,你好?!?/br> 蘇執聿聽出來之前接待過自己為自己介紹過宿舍的生活老師。 “你好?!?/br> “是方時恩的哥哥對嗎?”生活老師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方時恩同學在學校宿舍里因為食物中毒,嘔吐后暈倒了,幸好被隔壁宿舍的同學發現,又及時通知了我,因為方時恩看起來情況不太好,我們把他送到了醫院,他來到醫院的路上又吐了幾次,基本都是酸水,現在輸上液情況算是穩定了一些?!?/br> 沒想到只是少吃了一頓飯,方時恩就鬧出來這樣大的動靜,蘇執聿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眉心,“請問他現在在哪家醫院?” 生活老師語氣和善:“不麻煩,方時恩現在在燕塘市西區第一醫院,有我們班的一位同學在陪他輸液?!?/br> “好,謝謝老師,麻煩了?!?/br> 生活老師連忙說:“不麻煩?!彼坪跏遣煊X到蘇執聿想要掛斷電話的意圖,他又出聲說:“方時恩哥哥,其實我打這個電話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要和你說一下?!?/br> “什么事?” “方時恩今天在宿舍里嘔吐出來的東西里,有遠遠超出正常劑量多倍的安眠藥,大概有六七片?!?/br> 蘇執聿聞言愣怔住,抓住手機的手一頓:“你說什么?” 生活老師也是嘆了一口氣,語氣擔憂地說:“方時恩同學這段時期精神狀況一直不太好,我希望你能重視一下這個問題,他經常遲到,另外有老師反映他經常在課堂上走神兒,周一上午的實cao課堂上,他還用刀具劃傷了手,現在下午竟然在宿舍吃了那么多安眠藥,我接到同學通知去他宿舍時,發現他床頭上有一整瓶安眠藥,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也要關心關心弟弟的心理狀況吧,我今天回宿舍特意詢問情況,還有一些同學反映方時恩此前經常在夜里哭呢?!?/br> 生活老師憂心忡忡:“如果他今天不是吃壞了東西將安眠藥吐了出來,那么后果真是不堪設想啊?!?/br> 蘇執聿像是沒有辦法完全理解生活老師話里的信息,一直沒有接話。 “不然你先把你弟弟領回去休息休息,調整一下狀態再說呢?” 盡管這位深生活老師語氣溫和,字句委婉,但是蘇執聿還是聽出來他在暗示方時恩有嚴重的心理問題,并且已經有自殺傾向,像是為了避免在學校里真的出事,他建議蘇執聿把方時恩領回去。 沉默了一陣,蘇執聿回答說:“我會去醫院看看的,可能是哪里搞錯了,我見到方時恩后再給你消息好嗎?” 可能是哪里弄錯,或許是方時恩確實在某天夜里也因為打游戲神經亢奮睡不著,于是購買了安眠藥,他只是想要睡覺。 一次吃下太多也可能是沒有仔細看清楚說明書。 總之,方時恩這樣的人,之前如爛泥一攤的時候都能痛痛快快,沒頭沒腦地賴活著,沒道理現在不想活了。 蘇執聿將公司里的事迅速布置完,在工作日第一次沒有主動加班,按時下班來到了燕塘市西區第一醫院。 蘇執聿來到醫院的時候,天色已黑。 蘇執聿按照生活老師提供的病房信息,來到方時恩的病房里。 那位蘇執聿此前見過的同學正坐在一旁刷著短視頻,看到自己了連忙站起來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陸霄這時候看著蘇執聿倍感壓力,本來蘇執聿這樣的長相,不刻意營造偽善的面孔時,沒有什么表情的樣子其實是非常具有攻擊性的,嘴唇削薄,輪廓凌厲,是看起來是很不好惹很冷漠的面相。 而這個時候,因為吃了自己一個手抓餅而致使方時恩食物中毒躺倒在這里這件事的發生,更是讓陸霄面對蘇執聿時心虛不已。 “呦,哥,你來啦?!?/br> 陸霄跟蘇執聿打招呼,然后摸了摸腦袋,表情很是懊悔地說:“我也沒想到他會食物中毒,明明那個手抓餅我咬了一口沒什么事啊,我下回再不會去買那個攤販的手抓餅了?!?/br> “不過這件事到底也是因禍得福了,還好他連帶著把那些誤食的藥也吐了出來?!?/br> 陸霄這時候看著蘇執聿,明明方時恩已經病懨懨地躺在這了,他還是一副沒什么情緒的冰冷嘴臉,讓他感覺蘇執聿這個哥哥其實也做得很不合格。 “時恩總是一副看起來不開心的樣子,你平時應該多關心關心他啊,你不能只給錢了事啊……” 陸霄又說:“對了,聽說因為上次去網吧打游戲的事情你扣了他一半的生活費,唉,其實這也不怪他,是我非要拉他去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蘇執聿望著病床上躺著的方時恩,方時恩臉色蒼白,原本那勾人的嫣紅嘴唇也失了血色,眼下青黑一片,蓋著醫院的被子,被子下完全看不到起伏,露出來的一截肩頭,單薄的緊。 他手放在身側,上面扎著針,手指頭上確實貼著一個創可貼,白皙的手被泛著不健康的青白。 整個人像是奄奄一息,散發著非常微弱的生命力。 蘇執聿望著這樣的方時恩,像是對這樣發生在方時恩身上的一瞬間的枯萎,感到極度的陌生和困惑。 這時候一直站在自己旁邊不斷干擾自己的陸霄終于有一句話落入了蘇執聿的耳中。 蘇執聿的視線從床上的方時恩身上收回,落到了這位聒噪的同學身上。 與陸霄打過兩次照面,但是記性很好的蘇執聿并不記得他的名字,陸霄在他這里也不過是類似于他家里養的“小白狗”的同伴“小黃狗”這樣的定位。 從他進門開始小黃狗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對著他“汪汪汪”。 蘇執聿終于開口,他看著陸霄,臉上神色很冷:“所以就是因為你把游戲機偷偷塞進他書包,然后上個周又帶他去網吧,這次還給他吃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