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終章(中)
淚水仿佛決堤了一般,從再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便止不住地滑落。男人粗礪的拇指一遍遍地拂過她的臉頰,溫柔卻帶著些許無奈,擦拭著她的淚,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可是彼此的目光卻從未移開,仿佛在用眼神填補那些來不及訴說的情緒。 方舟嘆了口氣,看著她泛紅腫脹的眼瞼,心頭微微發緊。他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像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脊背。 “關裕都告訴你了?” “嗯?!?/br> 她依舊在哽咽,“還有從你在美國開始,就在為來我身邊做準備的事?!?/br> “為什么都不說?” 方舟低低地笑著,“最開始怕你不相信我,拒絕我的靠近,后來你在乎我了,又怕你擔心我?!?/br> “不過,我做得還不夠好?!?/br> 瞿清用力搖頭,聲音有些顫抖,“為什么都不為自己想想?” “想了啊,”方舟扶住她的肩膀,撫平她微蹙的眉眼,“我說了,想一直陪在你身邊,現在難道不算實現了嗎?” “可是……”瞿清抓著他的手臂,“沙特很危險,沒有傳說中的富饒安定,我在那里呆過兩年,我知道在穆斯林世界的獨裁者間游走,不是容易的事?!?/br> “更何況,國家交戰,難民四溢,各大資本都開始盯緊石油,搶奪世界話語權,你真的很容易被盯上?!?/br> 方舟輕輕地笑,“清清,我一定會平安回到你身邊,我才不會允許,有其他人代替我和你共度余生?!?/br> “其實我可以代你去……” 男人的手指落在她唇上,止住了她要繼續說下去的話,輕輕地吻在她的額頭,“我不能陪你去上學,但我爭取在你畢業之前回來,陪你參加畢業典禮?!?/br> “我保證,拉勾?!?/br> 他輕輕牽起她的小指,舉到她的面前,指節緊緊地扣住她的指尖,像是締結了一份沒有期限的契約。 “你答應過的,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瞿清含著淚,頭埋在他懷里,點了點頭。 --- 瞿溪隨意地扎緊睡袍的腰帶,整個人瘦了一圈,被裹在衣料里,愈發顯得單薄而虛弱。 “你洗了一個半小時,”瞿清看了看手表,放下手里的書,盤腿坐在她的大床上。 瞿溪隨意躺在她身邊,頭靠在她的腿上,舒服得直瞇眼,“警局的熱水器太難用了,還是活著好啊?!?/br> 瞿清順了順她變得有些干燥的頭發,“以后不準這樣,瞞著我去做那么多事?!?/br> “那你呢?” 瞿溪仰頭看著長姐,“為什么以前從來不告訴我,每次都報喜不報憂?” 瞿清眨了眨眼,“以前總覺得自己能搞定的,用盡力氣去生存,但后來分不清生存和野心,搞不清我到底想要什么?!?/br> “你看,經歷了很多壞事,還是有好處的,至少幫我們想清楚,到底什么是重要的?!?/br> 瞿溪看著瞿清贊同地點頭,仰臉笑笑,“快給我按摩,我頭好痛?!?/br> 瞿清挑眉,“行,這就為您服務,瞿導?!?/br> 纖長的手指穿過她棕黃的發絲,替她揉按著緊繃的太陽xue,耳畔是瞿溪均勻的呼吸聲。 瞿清輕輕地勾唇,聞著廚房傳來的飯菜香氣,手腕上戴著曦悅送的紫水晶手串,久違的著陸感讓她長舒了一口氣。 還是活著好。 的確。 20歲的時候,以為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坐在瞿謙和的位置上,俯瞰整座城市??珊髞硭虐l現,那些東西不過如此。 再后來,她差點以為要失去所有,只能等待懲罰的降臨。 可上天派了方舟來她身邊,他就像是末日里的那艘船,帶自己逃離了命定的結局。 命運好像被改寫了一般,她再次回到原點,從高位上離開,可身邊卻多了一群充滿愛和希冀的靈魂。 她也好像開始了第二次生長,回歸到小時候的夢想——成為一個自由快樂的人。 “吃飯?!?/br> 方舟還穿著她買的藍格子圍裙,探了個頭進來,卻看見瞿溪緊緊貼著她的小腹,昏昏欲睡。 “吵死了?!?/br> 瞿溪被他的聲音驚醒,懶洋洋地坐起身,一抬頭,就對上他越來越黑的臉色。她瞇了瞇眼,故意清了清嗓子,抱住瞿清的手臂,挑釁地看他。 方舟雙手抱胸,臉色黑沉地看著她表演,“快從她身上下來?!?/br> “就不?!?/br> “下來?!?/br> “不?!?/br> “……” 瞿清看著他伸手就要逮人的架勢,把瞿溪攬在身后,“不是說吃飯嗎?走了?!?/br> 方舟收回了手,默默在心里記了一筆,攬著她的腰扶她下床,悄悄在她耳邊吹氣:“今晚也得給我按?!?/br> 最近頻繁被他蹂躪占滿的身體軟了軟,她默默瞪了男人一眼,扭過頭快步離開房間,飛快地下了樓,走到了餐廳。 “快看?!?/br> 吃完晚飯的關雨柔一手舉著給曦悅的糖葫蘆,另一只手舉著離婚證,笑意吟吟地看著陪方舟收拾好碗筷的瞿清。 瞿清接過那本紅色的證件,低頭翻了翻,輕輕地笑:“恭喜?!?/br> “怎么這么快?”瞿溪一把坐在她身旁,叼下一顆裹著糖衣的山楂,對著曦悅做了個鬼臉。 關雨柔揚眉,“瞿深沒想到g省省委李鄫倒臺的那么快,要說行賄受賄,就夠他去警局喝喝茶了。更不要說李鄫的弟弟李邯,這位y省高官下馬,加上陳楚婧落網,種植園的事情很快要水落石出了?!?/br> 她輕輕哼笑了一聲,眼神透著幾分嘲弄:“他現在想逃,可康和的人盯得死死的,他根本無處可逃?!?/br> “他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苗源,讓他的好舅舅背鍋??上?,我知道的東西太多,我和他做了個交易,我愿意凈身出戶加上不透露他的秘密,換一個離婚的清凈,和曦悅的撫養權?!?/br> 方舟給曦悅端來一盤草莓,摟著瞿清坐下,側頭看著她:“可是警察和檢察官們可不會放過你,你還是得去接受調查?!?/br> “我當然會去,”關雨柔瞇著眼笑了笑,“但我只會說我不知道,剩下的,我會說——” “很多事是關振海在和瞿深商量,我不清楚?!?/br> 方舟眉頭動了動,心領神會。 他告訴過瞿清,關越也找了關雨柔。瞿清的猜想沒錯,關越最終的目標就是苗家實驗室背后的關銘健,父子相殘,父女爭斗,仿佛是關家人的宿命。他需要這個關振海這個伯父的權勢,可又要瓦解他的權力。 利用關雨柔去敲打他,同時,關雨柔將被他扶持,來填補這個權力的空白。 掣肘和聯合,他曾經冷著臉教過自己,只可惜自己還沒學會。方舟垂了垂眼,心里倒計時的牌子又翻了一頁。 他在瞿清身邊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好了,該休息了?!?/br> 男人站了起身,拉起瞿清的手臂,對著關雨柔和瞿溪淡淡地說了句,“你們隨意?!?/br> 瞿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八點半,你是軍事化作息?” 關雨柔塞了她一嘴水果,才盯著方舟和瞿清的背影,慢悠悠地開口:“人家急著交流感情呢,今天咱們就別上樓了,一樓客房也挺好的?!?/br> --- 有時人越不舍,時間反而過得飛快。 瞿清摸著手里那本屬于自己的離婚證,最后一次坐上付云澤的車。 “什么時候去波士頓?” 車窗外的街景緩緩后退,夕陽把整座城市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 瞿清望著他故作輕松的樣子,面上也和煦地笑笑,“七月,先去安頓一下?!?/br> “你走之前,我們再聚一次吧,”付云澤頓了頓,落寞地笑,“畢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回來了?!?/br> “可以?!?/br> “……方舟和你一起嗎?” 瞿清頓了頓,輕輕搖了搖頭,“不,他有項目,要去中東一段時間?!?/br> 他沉默片刻,仿佛是猶豫了很久,才終于問出那句埋在心底的話—— “未來,就是他了嗎?” “嗯?!?/br> 短發貼在她的下巴上,她側頭看著戴著眼鏡的男人,眉梢掛著生動的笑意,灼燒在男人的眼底。 付云澤垂下眼,指節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摩挲了片刻,終究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好?!?/br> 他替她打開車門,默默跟在她身后,走進瞿家老宅的大門。 苗嵐看著她抱著送給自己的花束,一把接過扔在地上,冷漠地從她眼前走開。 她憔悴了很多,鬢角白了大半,眼神都開始變得渾濁蒼老,只是望向這個養女的時候,充滿了憎恨。 “媽,”瞿清替她撿起地上殘落的花瓣,隨手扔進垃圾桶,“這是我和云澤最后一次陪您吃飯了?!?/br> “別叫我媽?!泵鐛沟穆曇粑⑽l顫,眼底翻涌著情緒,“瞿清,你是誰的種,你心里清楚?!?/br> 付云澤皺眉,擋在她身前,“媽,事到如今,錯的不是瞿清,您該明是非對錯了?!?/br> “我當初就不該養你!”苗嵐幾乎是嘶吼出聲,目光死死盯著瞿清,“是你害得瞿深到如此地步!” “媽?!?/br> 瞿清站在她面前,冷淡地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模樣,平靜地開口:“您從一開始就不想養我,我知道?!?/br> “您只是借我和瞿溪,在爸爸面前爭寵罷了。后來上高中,爸爸要把我帶在自己身邊培養,不讓我去上寄宿學校,您就每天防著我,讓傭人監視我有沒有偷財物,有沒有亂花錢?!?/br> “您早就知道瞿深和我的事情,甚至幫他創造和我單獨相處的機會?!?/br> “我懂您的意思,您巴不得我被瞿深玷污,然后被爸爸抓jian,轟出家門,不要影響您的地位?!?/br> “對不起,媽,我的確利用了他??赡频梦覜]有辦法?!?/br> “您要我做苗家那些見不得人的生意,您逼瞿溪去和大腹便便的富商高官相親,您設計我差點被瞿深迷jian,我真的已經無路可走?!?/br> “更何況,瞿深和苗源勾結販毒,您從一開始就知道,甚至替他們在爸爸眼皮底下掩蓋事實。我有野心就是罪惡,他們有野心就是有苦衷,是嗎?” 苗嵐無力地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聲音啞得不像話,“我這輩子為了所有人鋪路,卻從來沒成功過。扶不上墻的兒子和弟弟,一個比一個愚蠢?!?/br> 她抬起眼,直視瞿清,“我知道我活該,可是瞿清,你又哪里無辜?” 瞿清低低笑了一聲,眼神有些空洞,“對,我也活該,受到了懲罰?!?/br> 她環顧這座曾經壓的她喘不過氣的老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蛷d展示架上還擺著她送給瞿謙和的手工茶杯,雖然捏的亂七八糟,可他面上不顯,心里卻視作珍寶。 “好了?!泵鐛共亮瞬裂蹨I,聲音冷漠如鐵,“現在這個家里只剩我自己,從此以后,你也不必再回這個家,這里不歡迎你?!?/br> “從此我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br> 瞿清抿抿唇,拿走了那個茶杯,回頭看了一眼瞿謙和的照片,一步一步離開了那個老宅。 她拒絕了坐車,和付云澤道別,一步步走在落日余暉里。 她知道方舟一直在后面跟著她,從她和付云澤去領離婚證開始。 但她沒有停下,只是抱著懷里的茶杯,默默朝著夕陽的方向走著。 上天懲罰所有她愛的人都會離開她。 親生母親、養父、還有方舟。 她就像那只不停撈月的猴子,總覺得愛就在眼前,可卻從不懂怎么擁抱模糊的愛意,只能放任它一次次從指尖,像水一樣流走。 “別哭?!?/br> 男人在路口拐角處,快步跟了上來,緊緊擁住她。 “我不想你走?!?/br> 瞿清看著他認真的臉,心口郁結得厲害,她不敢去想,只剩下叁天,她就要和方舟分別。 “我怕你真的有那個萬一?!?/br> “不會的?!?/br> 方舟抱著她,“我答應你的事,都辦到了,對不對?” “這次也一樣,我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