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逆子
諾大的血池中央,立著幾根黑色石柱,卻都是極為粗大,要數人合抱方能將其合圍。石柱中間,鐵索連環,仿如一個囚籠,圍著中間一個古老祭壇。祭壇四面而向,高大的石階一層一層,延伸而上,人站在祭壇中央,就仿如螻蟻一般大小,卻是與張小凡當初在幻月洞府中所見的祭壇有些相像。 古老的香火在祭壇四方燃著,這諾大的血池,卻似乎只有這么一處地方可以立足。張小凡自半空中緩緩落下,輕輕落在了祭壇中央。周圍一片死寂,只有仿佛熔巖一般的血池在腳下翻滾著,空前的燥熱,煩悶,迎面撲來的是濃烈的血腥氣,壓抑,而又惡心。 張小凡甫一站定,整個祭壇卻是微微一震,連同腳下的血池,也是微微震動了起來。腥紅的血水翻滾著,沸騰著,像要噴薄而出的火山熔巖。眼看腳下血池已是翻滾起數丈高的血浪,張小凡心中大驚,卻又是不知如何是好,恰在這時,忽聽得虛空中若有若無的一聲輕嘆,像是來自渺遠的空間,又像就在自己耳邊,清晰地回響。 “年輕人,你的路在那里……” 這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的聲音,讓張小凡全身一震,他舉目四望,卻是沒有看到半個人影,仿佛這聲音,根本便是自己的幻覺一般,只是卻又清晰地響在耳旁。 “年輕人,你的路在那里……” 仿佛空谷里的回聲,這佰生卻又有幾分熟悉的話聲,如同水波一般蕩漾了開去,久久不散。張小凡凝眸前方,在那血池上方,在那黑暗深處,似有一道白光一閃而逝,復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記憶之中,像是有什么東西悄然閃過,那一道白光,漸漸凝成了一個蒼老的身影,那曾在死亡之海畔的石洞中見過的白色身影,他的話,又像是在耳邊輕輕回響起來。 “現在,走吧,帶著你的朋友,離開這里,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年輕人,你的路在那里……” 兩句話漸漸重合到一起,張小凡看著那白光消逝的地方,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迷茫,一剎那,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向著遠處疾速飛去。也正在這時,只聽得“嘣”一聲異響,祭壇古老的香火盡皆噴薄而出,飛上半空,烈焰滾滾,緊接著,整個血池水面仿如一塊幕布一般,整個翻了過來,卻恰在張小凡縱身飛出的那一剎那,將整個祭壇淹沒在內。 “轟??!” 只聽一聲巨響,血浪四濺,那古老的祭壇便是再無蹤影。張小凡駐足回首,還未明白發生了何事,腳下的血池卻又是再起波瀾,千層巨浪翻涌奔騰,仿如一堵血墻直撲而來,腥風撲面,令人作嘔。張小凡身在空中,只覺一股無形的強大壓力往自己周身罩來,整個人已是連退數十丈,避了開去。緊接著,便是聽到“嘩啦”一聲水響,那腥紅的血池水面如波紋一般蕩漾了開去,中間的水面漸漸如大山一般拔高了起來,到了最高處,卻又是往兩旁落了開去,一個血色的頭顱從血池中緩緩冒了出來,一點一點,仿如沉睡了千年的人物,緩緩睜開了那一雙眼睛。那是一雙深藍的眼眸,燃燒著來自地獄的火焰,這本是修羅的世界,張小凡卻似是在那眼眸中看到了一絲屬于人性的東西,就仿佛那個睜眼的修羅,有著人類的意識一般。 那一雙深藍的眼眸,遠遠地注視著張小凡,像是疑惑,又像是迷茫,緊接著,似是看到了張小凡手中的軒轅劍,眼中的九幽冥炎立時熊熊燒了起來,仿如無法化開的仇恨一般。張小凡看著那燃著的九幽冥炎,靈魂深處依舊閃過無法克制的驚悸,一剎那,心中已是閃過萬千念頭,當下再不遲疑,已是轉身往遠處疾速飛去。 那一個血影自血池中緩緩站了起來,卻是高達萬丈,龐大的身軀矗立在黑暗之中,仿如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張小凡疾速前飛,在那一個血影眼中卻是仿如蝸牛一般爬行。那一個血影靜靜注視著張小凡的身影,一會兒,似是看到了遠處那一扇光門,陡然怒了起來,厲聲道:“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了他,他……” 那仿如鬼魅一般的嘶啞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了過來,又仿如有無形的壓力,張小凡只覺耳膜一震,整個人竟是有些微的失神。那聲音如同回聲一般,在暗夜中遠遠傳了開去,卻又是從遠處折了回來,一時之間,仿如無數個聲音疊在了一起,隱隱聽去,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腳下寬闊無邊的血池,頓時翻起驚濤駭浪,無數風聲水響,清晰傳入耳中。一剎那,只見萬千個血影同時破水而出,龐大的身軀在黑暗中緩緩站了起來,卻都是高達萬丈。 “轟??!” 血浪翻滾,血水紛飛。前行的道路被阻,那閃爍在黑暗中的一絲白光,也是漸漸淹沒在了翻騰的血水之中。沉重的壓迫感籠罩周身,張小凡身化流光,三家法訣護住周身,在那些血影間穿梭而過,卻也是不敢有絲毫的停留。 時光流轉,血水翻飛,那一個黑色身影,在風口浪尖上險險飄過。閃爍的白色光門,猶如一個風中輪盤,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又像只是幻影一般,在夜空中閃爍,虛無縹緲。張小凡緩緩伸出手去,一剎那,心中又是猶疑了一下,那一句話,又像是在耳邊回響了起來—— “年輕人,你的路在那里……” 這,便是出路嗎? 像是疑惑,又像是迷茫,張小凡的手輕輕觸碰到了光門,預料之中的事卻是沒有發生,那一道光門白光流轉,在黑暗中極為耀眼,卻又只在一剎那間黯淡了下去,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嘶……” 尖銳的破空之聲自身后傳來,張小凡猛然回頭,只見那虛空之中,不知何時已是騰起十丈血浪。那一個萬丈血影,矗立虛空之中,手中握著一把長弓,一道數十丈的血箭已是凌空而發,所過之處風聲水響,驚濤駭浪,如一把利劍,直直撕破了蒼穹,向著張小凡風馳電掣而來。 一剎那,抑或是更短,張小凡已是來不及閃避,本能地舉起了手中的軒轅圣劍,擋了上去。但見軒轅圣劍紫光大亮,劍身上日月星辰輪回閃爍,盡皆亮了起來,成了一道光華屏障,擋在了身前。 耀眼的光芒擋住了視線,那仿如亙古以來的宿命相撞,在這黑暗的空間里,激起千丈血浪。張小凡身在半空,只覺劍身上傳來一股強悍力道,緊接著,整個人便是倒飛了出去,撞在那閃爍的光門之上。紫光閃爍,白光流轉,一剎那,張小凡只覺眼前景象一變,黑漆漆的卻是什么也看不到,就仿如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軒轅圣劍在手中發出“嗡嗡”的低鳴,緊接著,紫色光華便是黯淡了下去。無盡的黑暗從四面八方環繞了過來,卻是柔柔的如水波一般。張小凡心中一驚,這是—— 死亡之海的海水! 黎城。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云端靜靜地灑下,天地世間,一片沉寂。沉重的吊橋被緩緩放下,搭在了寬闊的護城河上。一個黑色身影從城外緩緩走了過來,粗重的長靴踏在木板上頓時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兩名九黎戰士剛要攔住那一個陌生身影,忽然瞥見他手中那一柄冰藍長劍,頓時齊齊跪了下去,恭聲道:“二公子……” “嗒嗒嗒……” 沉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那一個身影在城門口沒有絲毫的停留,徑直走了進去。時間還早,空曠的街道上沒有行人,只有偶爾不知從哪里傳來一兩聲雞鳴,卻都是稀稀疏疏,有些寂寥。陽春三月,滿城飛花,落紅滿地,這悲涼的風景。那一個身影微微駐足停首,仰望頭頂的蒼穹,街道兩旁,桃花瓣正在飄零,一兩片落紅飛至手中,頓時如深心處的記憶一般,緩緩化了開去。 就在不久前,自己也曾這般,駐足停首,凝望著漫天的落花,只是飛雪,已經早已被三月的陽光所替代。然而那凋零的滿地憂傷,卻是從來不曾更改。這黎城的古道,就在腳下,卻又像是隔了很多年,一切都已經改變,時光易逝,流年忘返,昨日一切今何在? 那一個身影靜靜闔上手來,像是輕輕的,緩緩的,將手中的落紅捏碎了,散落了開去。緊接著,緩緩收回目光,看了前方一眼,便是邁起了沉重的步子,往前方走去。 “嗒嗒嗒……” 沉重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清晨遠遠傳了開去,似是與黎城里古老的鐘聲一起,響了起來。華麗的宮殿里,那一個正在憩息的人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那沉重的殿門。腳步聲已是到了殿外,卻又像是遲疑一般,沒有立刻進來。 會是誰呢? 那一個老人緩緩站起身來,像是希冀,又像是疑惑,看向那古老的不能再古老的殿門。雪痕死了,黎昕也死了,這寂然的清晨,又有誰會造訪這沒落的九黎? 時間,似是突然如蝸牛一般爬行,黎山老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一扇殿門,再也無法移開。 忽聽得“啪……”的一聲輕響,那沉重的殿門像是包含了他所有的希冀,緩緩自兩旁分了開來,一絲光亮透入漆黑的大殿,映出九黎王座上那一個形容枯槁的人物。黎山老祖,那一個曾在瑯琊峰下斬殺無數太昊戰士的風云人物,如今看上去卻是比一個普通的老人還要滄桑許多,就仿如在他身上,時光的流逝,留下的是雙倍的蒼老。 他看著那門口緩緩現出的身影,像是疑惑,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會兒,似是看到那一把冰藍長劍,蒼老的臉上彎出了一絲笑容,深凹的眼眸漸漸亮了起來。他緩緩走下殿來,伸出手去,想要擁抱那一個身影,卻又是突然間僵在了那里。 那熊熊燃著的火焰,有一種靈魂的驚悸! 那古老的黑暗頭盔,是如此的熟悉,又讓人心驚! 那一個人的氣息,已是恐怖如斯,那是凡人根本無法愈越的境界! 他不是雪痕…… 恍惚間,像是有些失望,黎山老祖低下頭去,緩緩收回了那雙蒼老的手,緊接著,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驀然抬起頭來,臉上卻有抑制不住的震驚。他訝異地看著那一個古老的頭盔,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 怎么會? 那竟然是—— 蚩尤之冠! 魔神頭盔! 一剎那,像是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卻又是讓人無法接受。 “他天賦異稟,卻是命犯天煞,以后統治九黎只會走上兩個極端:要么,便是極度繁榮,統一五族;要么,便是走上毀滅,從此消失!” 許久許久以前,那一個九黎供奉的話突然響在耳邊,像是警鐘一般,悄然敲醒。原來,這一切都是宿命,都是早已注定了的事,從來都不曾改變過! 黎山老祖看著那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忽然慘笑了兩聲,緩緩走上階梯,在那九黎王座上坐了下來,緊接著,便是輕輕閉上了眼睛,再無聲息。 “殺了他,這九黎王座本就是屬于我的東西……” 心中,那一個嘶啞的聲音忽然響起,雪痕全身一震,一剎那,意識竟是有些微的清醒。他看著王座上那一個老人,那一個似是一下子蒼老了百年的老人,心中像是有久遠的記憶突然浮現了出來。 “我的孩子,你出生的那天,整個黎城的百姓都在呼喊著你的名字——雪痕,你就如那漫天降下的雪花一般,是上天賜予九黎的……” “我不是一個好族長,但我會是一個好父親,我驕傲地看著你一天天長大成人,也希望有一天,九黎可以在你的手中繁榮強大……” 那溫馨的話語,那流離的記憶,如水波一般在心中流轉。忽然間,卻又是被一個憎惡的面孔所替代…… “認命吧,這一切都是族長的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你生來便是藍色的眼眸,白色的長發?為何又要將你放逐在黑暗深淵?……” 什么親情?什么友情?全是欺騙! 那一個人,眼中的冷光漸漸燃燒了起來,像是再也不含這人世間的感情,他冷漠地看著九黎王座上的老人,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冰藍長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