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仙人指路
河陽城,地處青云山陽地界,乃是上青云必經之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時隔鬼王之亂已有不少時日,古城河陽城又恢復了往昔一般的熱鬧繁華。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大小店鋪林林總總,分立街道兩旁。 一條清澈的小河自城中流過,河中魚兒嬉戲,蓮花盛開,還不時有一兩只小船蕩漾而過。一座古老的石橋鋪于河上,石橋上那些斑駁的印記,宛如歷史的刻痕,將這數百年來的風風雨雨都記錄了下來。輕風吹來,靜謐的房屋前那些高大的古樹迎風而立,枝條飛舞,宛如花季的少女正在梳洗自己的頭發。 石橋之上,一位身著白衣的花季少女正怔怔地看著河中的蓮花,似有心事一般,觀其容貌,正是小環。在其身后,一身鵝黃衣裳,嬌媚無限的金瓶兒正倚著橋上的欄桿慵懶地看著頭上的天空,風情無限。不遠處,周一仙正一手拿著他那塊仙人指路的招牌,一手捶著自己的后背,似是感嘆地道:“老了老了,身體開始有些不行了……”野狗道人蹲坐在他旁邊,一雙眼睛卻是始終沒有離開橋上那個白衣少女,仿佛只要不看一眼,她就會從眼前消失似的。 “爺爺,小凡哥哥他會來嗎?”小環忽然收起目光,看向正在一旁休息的周一仙。 周一仙卻是輕輕哼了一聲,卻是沒有回頭,臉偏到了一旁,嗔怪道:“死丫頭,只知道惦記著那個臭小子,就從沒見過這樣惦記著我的……哎喲,誰啊……”周一仙忽覺有什么東西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背上,頓時痛得叫出聲來,卻見金瓶兒嘴角正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眼光有意無意地看著頭頂的天空。 周一仙剛想抱怨幾句,忽然看到自己孫女眼中那殷切的眼神,心頭一熱,知道小環是盼得有些急了,便道:“傻丫頭,爺爺什么時候騙過你,你就再耐心等等吧……”周一仙說完,看著青云山的方向,他的眼光似是穿透了重重壁嶂,最后落在了那曠野之上正不急不緩趕路的一人一猴,陽光揮灑而下,周一仙輕輕搖了搖頭,竟是嘆了口氣。 野狗道人坐在周一仙的身旁,當看到那張玉臉轉過來時,臉上竟然起了幾分潮紅之色,一雙眼睛仿若失神。當那張玉臉悄然轉過去時,竟是有幾分失望。小環至始自終都沒有看他一眼,野狗道人的眼光順著小環的目光看向那河中,突然他有些羨慕那河中的蓮花。倘若可以,自己愿意身化蓮花,只為讓她看上一眼也好。然而這想法太過荒謬,野狗道人只好打消了這念頭,將目光看向橋上那潔白的身影。在他眼中,這天地間,除了她,再無其他。 寂靜的青石板路上,突然響起“嗒嗒”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這腳步,就像是踏在人的心坎上一般。 “吱吱吱吱……” 腳步聲中還夾雜著幾分不和諧的聲音,像是動物的叫聲。 石橋上,小環在聽到這奇怪的聲音時,身子陡然一震,臉上綻放出美麗的笑容,宛如三月里盛開的桃花,嬌艷欲滴。 他來了?! “小凡哥哥……”小環轉過頭去,向著聲音的來處望去,正好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張小凡遠遠地看著石橋上那個白衣少女,臉上微微一笑。時間過得真快,不經意間,昔日的小女孩已經出落得如此美麗了。 忽然,張小凡看到了一旁的金瓶兒,臉上的笑意悄然淡去。金瓶兒也正看著他,臉上帶著嬌媚的笑,口中卻是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叫了句:“副宗主?!?/br> 聽到副宗主三字,張小凡的心頭一沉,臉上的臉色瞬間變了。記憶中那拈花含笑的纖纖綠影突然出現,她唇間的淡淡笑意永遠是那么的美麗與溫柔。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兔子了……” “沒良心的家伙,你就連一眼都不肯看我么?……” 雨中,那輕輕撐起的油紙傘為他擋住了所有的風雨。 “小凡,我們走,離開這里……” ………… 所有關于鬼王宗的回憶,只有她! 那個青云山上用單薄的身子擋住了足以屠神滅仙的一劍! 然后一直安然躺在狐岐山石臺上的綠衣女子。 “碧瑤喜歡的,是她心中那個善良的憨厚的傻小子,而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鬼王宗的副宗主,鬼厲!” “倘若碧瑤還活著,她也不希望你整天在血海深淵里掙扎的……” “你以為碧瑤拼死救你是為了什么嗎?你以為你這樣折磨自己就能對得起她了嗎?……” 好一會兒,張小凡才回過神來,他看著金瓶兒,眼中一片清明,淡淡地道了一句:“鬼厲已經死了,活在這個世上的只有張小凡……” 金瓶兒微微怔了怔,繼而笑道:“那我應當叫你什么?” 張小凡卻是沒有回答,眼光看到了一旁的周一仙與野狗道人??催@情形,四人顯是料到自己會來,早就在此等候。周一仙一手捋著胡須,另一手拿著他那塊仙人指路的招牌,臉上容光煥發,似笑非笑,儼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張小凡看著這位前輩,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 “一些日子不見,你又長大了……”張小凡對著小環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想撫摸小環的頭,忽然發現有些不合適,又收了回來。他肩上的小灰倒沒有他那么多顧忌,似是極喜歡小環似的,向著小環手舞足蹈,尾巴一搖一擺的,嘴里吱吱吱地叫個不停。 小環看著這近在咫尺的熟悉身影,忽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想就這樣一直看著他,看著他,直到永遠。 這天地間的風景,仿佛就只有他。 風似乎都停了,時間,在這一刻,也變得不再短暫。周圍所有的喧囂在這一刻都消失不見,眼中只有他眉間淺淺的笑!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看上兩眼,這個熟悉的身影卻是已經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前輩……” 張小凡對著周一仙恭敬地道了一句。 看著那個似是對自己一點也不在意的身影,小環的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秀眉間也似含著一絲幽怨。自己在此苦苦等候,不正是為了與他相見嗎?自己不惜折損陽壽,鉆研鬼道,不也是為了看他臉上的笑容嗎?除了這句“你長大了……”的話難道就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嗎? “好meimei,你怎么了?”金瓶兒看到小環一副失神的樣子,再看向不遠處的張小凡,頓時明白了幾分,她右手輕輕地拍了拍小環的肩膀,臉上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地道,“那只是一塊木頭,meimei你這么漂亮,哪用得著為一塊木頭煩心……” “瓶兒jiejie,你又取笑我!”小環嗔怪道,臉上微微起了紅潤之色。然而眼神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不遠處的張小凡,張小凡似是正在向周一仙請教些什么,一點也未聽到這邊兩人的談話。 “前輩,我知您乃是神仙般的人物,對這世間之事所知甚多,現在碧瑤失蹤,無處可尋,我來此,只希望前輩能為我指明一條道路,讓我可以救碧瑤……” 周一仙面露難色,看著張小凡眼中殷切的眼神,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聲。 看到周一仙搖頭,張小凡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當今之世,自己見過的最神秘的人當屬眼前的周一仙了。乾坤輪回盤乃是天音寺的寶物,不想他竟然知道;自己修習四卷天書,他更是一眼看出。這世間之事,仿佛沒有他不知道的。而今,連他也不知道,這世間之上,還能去哪尋這救人之法呢? 張小凡愣在了那里,一雙眼睛黯然失色,就像飛舞的風箏突然斷了線一樣,失去了方向,一時間只覺這天地間的顏色都昏暗了許多。 若不是她,自己早在那滴血洞中,便已身亡。 若不是她,青云山上,自己早已魂飛魄散。 “你在那井中看到了什么?……” “下次遇上再告訴你……” 這么簡單的一個許諾,卻再無兌現的機會。 他多想告訴她,在那滿月古井之中,他看到的,便是她??! 然而再遇到時,卻變成了永別。 人說,永恒便是一瞬間! 九天之上,誅仙古劍斬下來的那一瞬間,便是永恒;生死之間,那幽幽的癡情咒,便是永恒! 今生若不能救她,今生若不能救她…… …… 不遠處,小環早已注意到張小凡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些擔憂,急切地看著自己的爺爺。 周一仙看著張小凡突然黯淡無光的臉色,微微皺了皺眉,內心深處似是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他微微遲疑了下,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孫女小環,這才輕輕地道:“你跟我來吧……” 張小凡似是沒聽到一般,半晌,方才回過神來,見周一仙往遠處的小屋而去,趕忙跟了過去。小環也想跟去,卻被金瓶兒一把拉住了。 “好meimei,我們在這等就行了……” 小環收住腳步,眼光卻是始終不愿離開張小凡的身影。一旁的野狗道人瞧見小環眼中的擔憂之色,似是也有幾分焦急。 這是一所破舊的屋子,四周嚴嚴實實的,沒有窗戶,屋子正中央凌亂地擺放著幾張破舊的椅子,上面布滿了灰塵,蜘蛛網到處都是,顯然,屋子已經廢棄多時。 “前輩……”一進屋子,張小凡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眼中盡是殷切之色。 周一仙自是明了他的心思,卻是并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捋了捋胡須,看向外面的天空,眼中帶著幾分睿智光茫,似是思考著什么。 看到周一仙的表情,張小凡屏氣凝神,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留下本應該離去的東西,這已是逆天行事了……”淡淡的,輕輕的,出乎張小凡意料之外的,周一仙竟是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張小凡如遭雷擊一般,全身一震,僵在了那里。 此話何意? 碧瑤是應該離去的嗎?若救她則是逆天嗎?逆天又怎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倘若不能救她,這天地與我又有何干? “前輩,就算是逆天行事,我也絕不后悔……” 張小凡輕輕地說出了這么一句話,這句話,字字千斤,包含了他所有的決心,所有的勇氣。 周一仙看著張小凡臉上的執著,終于緩緩地道:“這只是一個傳說而已,就連我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說罷,周一仙緩緩收回目光,看著這破舊屋子。天際,白云悠悠,飛鳥翱翔,似乎一點也不懂得這人世間的愛恨情仇。 張小凡默默地看著周一仙的背影,心中復雜萬分。就連周一仙都不確定的事,會是什么呢?碧瑤還有救嗎?想到這,張小凡不敢再往下想,卻見周一仙繼續緩緩地道:“傳說在昆侖山上有著神域這樣一個地方,被稱為昆侖神域,神域里生長著一棵萬年神樹,此樹高達千丈,直沖九天,五百年開花,五百年結果,而那神樹之實,據說便是可以重塑rou身……” 張小凡的心中升起一絲淡淡的希望,周一仙卻是已經繼續往下說道:“只是這傳說,倒是未必有幾分可信。倘若世上真有萬年神樹這東西,想必世人早已知道,為何不見世間有多少傳聞?而且昆侖山上常年積雪,樹木受霜凍之災,生長極其艱難,一般樹木都是極其矮小,又何來千丈之說?……” 后面的話,張小凡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也不想聽進去。 無論傳說是真是假,他都要去一趟。 千山萬水,一人跋涉;暮雪千山,只影獨行。 這種日子對他來說,早已是一種習慣。 “多謝前輩指引?!睆埿》蚕蛑芤幌晒Ь吹匦辛艘欢Y,周一仙卻是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還有一事也得麻煩前輩……”張小凡忽然記起當日在那血池邊上,鬼先生臨終之時還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說吧……” “乃是鬼先生臨終所言,要我轉告小環……” ………… 張小凡從破屋里出來時,臉上的神色已然好了很多,他向著遠處的小環微微一笑,又神色復雜地看了風情萬種的金瓶兒一眼,眼光落到了坐在地上的野狗道人身上。野狗道人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那個白色的身影,張小凡已經再非當初那個什么也不懂的少年了,有些東西,他心里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前輩,我走了……”張小凡向著周一仙行了一禮,后者呵呵一笑,點了點頭,又恢復了往日那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仿佛剛才在破屋里說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往事而已。張小凡轉過身去,忽然很想知道周一仙的身份,頓了半晌,終究沒有問,身化一道青光,向著西方而去。 小環看到張小凡轉身,心中已是有幾分不安,然而她還來不及說話,張小凡已經身化流光,遠遠而去。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又無力地收了回來,臉上的失落之情更盛。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切宛如夢幻,恨不能相逢! 說再見,再見是何年? 一旁的金瓶兒好心的安慰了兩句,然而卻是沒有什么效果。 “神仙看相啊,包你心服口服,一次紋銀十兩……”周一仙揚著他那塊仙人指路的招牌,在大街上大聲吆喝,轉眼之間又變成了江湖術士,哪還有半點仙風道骨的樣子? “爺爺,小凡哥哥和你都說了些什么話啊……”走在路上,小環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的腦中老想著在那破屋里,周一仙與張小凡到底說了些什么,終于忍不住問道。 “當然是人話呢……”周一仙臉上呵呵一笑,繼續扮他的江湖術士,“十兩銀子一次,不準不要錢……” “爺爺!你……”小環心中急了,周一仙明顯是答非所問。 “好好好……”周一仙終于收斂了笑容,變成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湊到小環的耳旁小聲地說了兩句,小環一聽,一顆芳心頓時撲通撲通直跳,臉色紅得像是三月里的桃花。 “爺爺,你……”小環嗔怪道,話語中卻分明能聽出幾分喜意。卻是不知道周一仙在她耳中到底說了些什么,使得她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老不正經,不怕帶壞自己的孫女……”一旁的金瓶兒卻是聽得清清楚楚,不過她看到小環的心情好轉,心中倒是對周一仙有幾分謝意的。但一想到東海之上的事,看向周一仙的目光又冷了幾分,周一仙瞧見金瓶兒的眼神,立時別過臉去,手中揚了揚仙人指路的招牌,咕噥咕噥地小聲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小環與金瓶兒兩人在前走得遠了,周一仙卻是停了下來,眼光看向西方的天空,那里,一道淡淡的青芒正在天際飛行。周一仙捋了捋胡須,向著那天際的青芒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茫。 當初,若不是念在碧瑤失魂少魄,入不了輪回,就不會想幫這少年了。不想最后陰差陽錯,助了修羅現世。而今只希望自己不會害了這少年吧…… “你們等等啊,走那么快,一點也不知道體恤老人……”周一仙甫一回頭,小環與金瓶兒早已經去得遠了,趕忙追了上去,一邊走還不忘感嘆幾句:“世風日下,人不敬老啊……”然而前面的小環與金瓶兒卻似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正不知在開心地說著什么。野狗道人回頭看了周一仙一眼,卻是不想理他,轉身又往前走去。 青云山,小竹峰,小屋前那個白衣如雪的女子靜靜地坐在窗前,天琊神劍在一旁安然地發出淡淡的藍光。忽然,她的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失落,就仿如有什么重要的東西突然離開了,整顆心忽然之間變得有些空蕩蕩的。 陸雪琪似是感應到了什么,望向西方的天際。白云悠悠,天空之上什么也沒有。 陸雪琪拿過身旁的天琊神劍,身化流光,轉眼間已是消失在了小竹峰上。 廢舊的草廟村,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歷史的刻痕仍舊留在那里,野草長得極其茂盛,空氣中帶著清草的芳香。陸雪琪手中緊握著天琊神劍,直直地往那廢墟深處行去,臉上帶著幾分不安。熟悉的木屋出現在眼前,然而,意外的,那歪歪立著的煙囪上卻是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沒有煙。煙囪就像是被遺棄了一般,靜靜地閑置在那里了。 門是關著的,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沒有大黃狗“汪汪”的聲音,也沒有灰毛猴子“吱吱吱”的聲音,一切是那樣的靜,靜得讓陸雪琪的心有些害怕起來。 陸雪琪的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幾分,呼吸也變得有些沉重。 小凡走了嗎? 陸雪琪緩緩地走了過去,木屋就在眼前,門已經觸手可及。 然而,她并沒有去開木屋的門,而是在木屋旁,緩緩坐了下來,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靠在了木屋上。 小凡真的走了! 他們,真的不可以在一起嗎? 是因為碧瑤?還是因為他們自己? 青云與他之間,她真的只能選擇一個嗎? 屋檐下,那一角綠衣碎片依舊還在,輕風吹來,綠衣碎片在風中迎風飄揚。 忽然,門“吱”的一聲開了…… 陸雪琪回過神來,臉上升起一絲希冀,向著那門口看去,然而,卻是什么也沒有,所有的希冀轉眼間化為烏有。 春風不解意,何故亂開門? 陸雪琪臉上黯然,就連她身旁的天琊神劍,也似是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如她主人此刻的心情,黯淡無光。 小凡真的已經走了!留在這的,只是回憶。 陸雪琪靜靜地坐在那,忽然覺得有些疲倦,十幾年的往事襲上心頭,只覺困意重重,似是再難抵御,終于緩緩閉上了眼睛,在那木屋之旁,野草之間,沉沉睡去。 蒼穹之上,白云悠悠,風中,似是有誰在低低吟唱。 時光轉,今昔何年? 風已經散了去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