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文君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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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的話?!?/br> 李羨的聲音悠悠落下,像一片秋天的紅葉,輕盈飄蕩,滑入新鏡般的池塘,驚起圈圈細微到難以看見的漣漪。 漾開。 “喵?!币宦曍埥型回m懫?。三色貍奴貼著蘇清方的腿蹭了幾下。 蘇清方被喚回神思,嘴角彎了彎,默然轉身,將白瓶放到另一邊的方案上,欠身道:“時候不早了,久留不便,我先回去了?!?/br> 一人站在這頭,一人站在那頭。 不遠,也不近。 李羨心中繃的弦松了,卻很難講是舒心。緊拉的絲弦絲猝然松懈,往往不會再恢復筆直,而是蜷成凌亂的一團。 見蘇清方轉身要走,李羨問:“琴不要了嗎?” 蘇清方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臉垂首,“雷琴貴重,不敢承受?!?/br> 說罷,蘇清方邁出了垂星書齋,裙擺曳如錢塘江離去的浪。 *** 夜色涼如水,銅燈跳似星,照出伏案寫字的倩影。妝飾盡去,長發及腰,只著著一件單薄里衣。 歲寒取來外衫,披到蘇清方身上,見到蘇清方落筆書下的字,喃喃念了出來:“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歲寒沒有讀過這首詩,只覺得詞意悲切,好奇問:“這是什么?” “卓文君的《白頭吟》?!碧K清方回答。 “那個和司馬相如私奔、當壚賣酒的卓文君嗎?”歲寒倒是聽過相如文君的愛情故事。 “是她,”蘇清方輕輕擱下筆,“當年司馬相如為求娶卓文君,作《鳳求凰》,后又見異思遷,欲納茂陵女為妾。文君聞得,寫下了這首《白頭吟》回復?!?/br> 歲寒不喜搖頭,才知道相如文君的愛情也不是那么令人艷羨,道:“這首詩聽起來不好,姑娘為什么要寫?” 蘇清方凝著紙上墨跡,扯出一個笑,“因為不想做茂陵女,也不想做卓文君?!?/br> “你連相如都沒有,做什么文君?”一個聲音響起,正是衛夫人踏月而來。 “娘?!碧K清方起身迎接。 “我見你燈還未熄,所以來看看,”衛夫人見蘇清方一副薄弱樣子,擰眉,“秋夜寒涼,怎么只穿這么點?” “我不冷?!碧K清方笑道,攜母親一起坐下。 衛夫人幫蘇清方攏緊了外衫,沒好氣道:“你弟弟考完了,每天就知道玩。他男孩子,本來就野。你怎么也三天兩頭往外面跑?今天還搞得一身泥?!?/br> 蘇清方干笑不語。 見狀,衛夫人輕輕嘆出一口氣,忍不住念道:“你這一趟山上清修,半年又過去了。你的婚事還沒有著落,你也不著急。你要知道你十八了,過了年就十九了。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出生了?!?/br> 這話怎么聽起來有點耳熟?全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一套說辭? 蘇清方貼住衛夫人,嗔道:“怎么過了年就十九了,不是過了生辰嗎?而且這個要看緣分的嘛?!?/br> “你一個也不愿意相看,你等著緣分從天上掉下來?” “那我就去看唄?!碧K清方笑道。 聞言,衛夫人和歲寒具是一愣,面面相覷。 衛夫人眉蹙得比被搪塞還緊,擔心問:“清兒,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如此反常。 蘇清方好笑,“我愿意也不成,不愿意也不成,到底要怎樣嘛?” “為娘只是擔心你。你一向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說,”衛夫人拍著蘇清方纖細的手,欣慰道,“你若心愿,當然最好,我明天就去安排?!?/br> *** 城東有個韋四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祖父曾是四品大員,家境也殷實,堪為良配。 衛夫人聽完媒人的形容,又瞧了畫像,還算周正,覺得不錯,便替兩人安排了隔日正午的鼎翠樓相會。 蘇清方妝飾了一番,如約前去,一人已在廂房就坐。 他輕搖著酒杯,嘴里還哼著市井輕快的小曲兒。腰帶錦繡,配飾琳瑯,穿的卻是其貌不揚的黑色,頗為違和。 青年眼角余光掃到人影,悠悠回頭,原還有些吊兒郎當的神色凝住,上下端詳著來人,咧嘴笑問:“蘇姑娘嗎?” 蘇清方欠了欠身,“韋公子?!?/br> 韋四郎這才想起見禮,起身還揖。 恰時,一個小廝闖進來,高聲又做作地嚷著:“公子!張公子說有重要的事找您!” 屋內的韋四郎瞪了一眼不問自闖的小廝,頗有怨懟沒有眼力見的意思,啐道:“沒看見我有事嗎?讓他等著!” “???”傳話小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從旁觀望的蘇清方抬袖掩笑,大概猜到這對主仆鬧的是哪出,實在是那個小廝演技太差,體貼道:“公子有事就先走吧?!?/br> 此情此景,確實是韋四郎自導自演。 他一個人樂得快活,才不想成家,只是要應付家里,不得已來一趟,便吩咐了隨行小廝,一看到人來就大聲通報有事,如此他就能溜之大吉了。不想來人確實如媒人所說,是個天仙般的人物,比楊柳樓的花魁娘子也不差。 韋四郎變了卦,扔了錠銀子給小廝,將人轟出,笑道:“不用理他。蘇姑娘請坐?!?/br> 蘇清方頷首落座,又見韋四郎斟酒的手上帶著一圈細金戒指,問:“看公子著裝,家中是行商的嗎?” 士農工商,商人為最末流一等,只可穿黑色。韋四郎看起來是個嘩炫的人,若非受身份拘束,大抵不會穿這樣深沉的顏色,與他其余地方格格不入。 韋四郎神色十分坦然,并沒有揪著商人的身份,還夸道:“姑娘好厲害的眼睛啊?!?/br> “我只是見公子富貴顯榮,”蘇清方半真半假解釋道,“聽說公子祖上也曾做過官?” 韋四郎擺手,似是不以為然道:“都是老黃歷了。祖父曾任通議大夫,不過日趨沒落。人總是要吃飯的嘛,就從了商。聽說姑娘家里倒是仕宦之家?” 蘇清方訕笑道:“家父亡故,弟弟年幼,算不得什么仕宦之家?!?/br> 通議大夫是散官,并無實際職務,但官秩等同四品。從商可不家底殷實嘛。牽線搭橋的人真是兩頭騙啊。 韋四郎舉杯,玩笑道:“那我們兩個,也都算‘好漢不提當年勇’了?” 蘇清方一愣,同樣捧起酒觴,“好像是這么回事?!?/br> *** 蘇府衛府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酒樓里也嘈雜,干坐著聊天實在無趣。飯畢,韋四郎便邀請蘇清方一道沿河散步。 兩人并排走在河邊街上,韋四郎不禁想起端午節時自家龍舟被打翻、錯失頭名的事,十分痛惜。 “那是你家的船?”蘇清方驚道。 “你知道?”韋四郎也頗為詫異。 “我當時來看了?!比缓蟊还樟?,蘇清方現在想到,也不由牙根發緊。 正說著,一道頎長筆挺的影子撞入視線,蘇清方不禁止住步子。 對面之人也眼尖,停下步伐,狹眸促起,看著她,以及她身邊眼生的青年男子,并行相距不過一肩寬。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說的正是他們吧。 蘇清方抿了抿唇,低眉作禮,“參見太子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