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心付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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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駕到,沒有讓通報,此時已將到垂星書齋。 蘇清方從未私下面見過皇帝,緩緩站起,有點不知何去何從,“我……” 走是肯定走不了了,現在出去,恐怕會和皇帝碰個正對面。 李羨自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定,指了指后方屏風,示意蘇清方:“去后面躲一下?!?/br> 紫檀屏風之后,是李羨小憩的隔間,和一般寢居之室無異,只是要小一點。 蘇清方躡手躡腳閃到屏風后,罷了又反應過來不對勁——她光明正大從正門進來的,怎么搞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像私會偷情。見皇帝就皇帝嘛,李羨這里應該素來不缺客人吧。 恰時,皇帝進來。此時再從小憩之室出去,真是百口莫辯、不是偷情也變成偷情了。于是蘇清方只能老實窩在屏風后。 透過屏扇與屏扇的間隙,蘇清方看到李羨沖皇帝行了個禮,“兒臣參見父皇?!?/br> 面對面時,原來李羨是會叫“父皇”的。蘇清方想。 身著常服的皇帝抬了抬手,以示免禮,目光落在成雙的茶杯上,笑問:“有客?” 李羨也瞥了一眼蘇清方用過的那只杯子——得虧用的是紫砂杯,且她涂的口脂色薄,杯沿唇痕不明顯,不留心看只會以為是水漬。 李羨擺手示意靈犀收拾,回答道:“玉容剛才來過,和兒臣商議了一下南方抗洪的嘉獎事宜?!?/br> “嗯,這件事你看著辦吧,”皇帝微笑道,與之對視的眼光一怔,緩緩挪步,越過李羨,走到琴案前。 皇帝緩緩伸手,摸了摸光滑的琴頭,神情頗為懷念的樣子,“許久,沒聽你彈琴了。剛才在屋外,聽到你彈《鳳求凰》,倒似別有一番情致。是有心儀的女子了嗎?” 女人的力量一般不及男子,不同人對樂章的頓挫表達也不同?;实叟率锹牫隽似渲辛Χ鹊臏p小,加之《鳳求凰》為情愛纏綿的曲子,便以為是李羨思慕少艾。 內間的蘇清方表情干澀——早知道彈《酒狂》了,彈什么《鳳求凰》。 立于原處的李羨不以為意道:“許久沒彈了,技藝生疏,隨便彈了幾首簡單的曲子?!?/br> 皇帝點頭憶道:“聽到你的琴,不禁想起你之前和舒然琴簫合奏的場景。鐘家……” 提到此處時,皇帝言語停頓,轉而道:“你二十有二,早已弱冠,也是時候娶太子妃了。朕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已經一歲了?!?/br> 李羨笑了笑,卻似乎不覺得多詼諧,有點浮于表面,“過幾天就是秋闈,事情龐雜,倒沒什么心思想這些?!?/br> 皇帝循循道:“秋闈之后,各地舉子就會入京,又是春試。事情是沒有做完的一天的?!?/br> “那也等年后再說吧。年底事情雜亂?!?/br> 皇帝默了默,依道:“那就等年后再說吧。啊,對了,東宮已經修繕完畢,你也可以搬進去了。這里太過偏遠?!?/br> 李羨默默移開眼,“再說吧?!?/br> 皇帝眉頭微緊,“羨兒……” 最終,皇帝也沒說什么,叮囑了幾句注意身體,擺駕回了宮。 一直送完皇帝,李羨重新回到垂星書齋,沖屏風喊了一聲:“出來吧,人走了?!?/br> 屏扇后的蘇清方貓似的探出半個頭,觀望了一下,才徹底從屏風后出來,長舒了一口氣,“嚇死我了?!?/br> 李羨好笑道:“也沒這么恐怖吧?!?/br> “我是怕皇帝走過來看到我。那可真是有口也說不清了?!碧K清方解釋道。 “不會的?!崩盍w一臉云淡風輕,又篤定。 可能因為他們父子之間,實在沒什么所謂的親密吧。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在中間,阻止他們更進一步。不知道李羨自己有沒有意識到,皇帝的問題,他一個都沒有正面回應,全推回去了。 蘇清方心有所感,抿了抿唇,問:“你為什么不想搬回東宮?” “你光聽到這個了?”李羨反問。 蘇清方:? 那她應該問什么?問舒然是誰,問他為什么不想娶太子妃? 整張臉透出一股清澈的疑惑,李羨戲嘲搖頭,訕訕道:“搬回去做什么,再放一把火?工部那幫人怕是做夢也要罵我?!?/br> 蘇清方完全不覺得這個玩笑好笑,腦子嗡響,像個被重錘敲打的鐘,“東宮失火,是你自己放的?” “為什么……”蘇清方想不通,“你這么不想和你父親住在一個屋檐下?” “皇宮以東,故名東宮,”李羨站在門口,望著半空,只有落光了葉子的樹杈與悠悠的云影,卻似乎瞳孔中眺到了幽深的宮苑,“雖然兩者都屬于宮城,但其實中間隔著重重墻壁,并不互通。每次進宮,要先出東宮再進皇宮,還不如離皇城六部近?!?/br> 東宮和皇宮的關系,或許說比鄰而居更合適。 李羨懨懨道:“我不想住那里,只是因為會時常做夢,想起因我而死的二百六十七個亡魂?!?/br> 幽居臨江王府的叁年歲月,矇昧得已記憶不清。在東宮暫押的十八天,卻還歷歷在目——持械的官兵破門而入,宮婢宦官驚得亂竄,混雜著哭天喊地的哀嚎。 僅僅從這個數字,已經可以想象曾經的慘烈。東宮之內,死去二百六十七人,東宮之外,又有多少人受牽連? 蘇清方垂眸,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剩下無力的一句:“死者已矣?!?/br> “我知道?!?/br> “殿下如果真的知道,”蘇清方面有憂色,“應該搬回東宮。誠如陛下所說,這里偏遠,遠不及東宮貼近中樞。而且你一直呆在這里,很難不讓陛下認為是銜恨在心?!?/br> “如果,我真的恨他呢?” 蘇清方一頓,“也算……人之常情吧?!?/br> 李羨瞥了蘇清方一眼,“你倒是通情達理?!?/br> 旁人恐怕會讓他莫怨君父。 蘇清方娓娓道:“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叫蘇鴻文。他母親生他時發子癇沒了,父親因此很疼愛他,說不學無術也不為過。我母親是繼室,又性格柔順,不想讓人說她苛待繼子,就時常讓我忍讓。我和潤平小時候沒少受蘇鴻文欺負。我有時候也怨恨父親,為什么同樣都是犯錯,不好好管教蘇鴻文。我尚且如此,何況皇帝把你關了叁年?!?/br> 李羨微笑,帶著股秋風般的蕭索,“我最恨的,不是他把我關叁年,而是他不相信我和母后。問也不問、查也不查,就將我羈押,還逼死了我母親……” 李羨抬頭看了看從始至終沒有改變的房梁、他望了叁年的房梁,曾經也想過一根繩子吊死,“我當時想,他為什么不直接賜死我?我當不怨。九泉之下,說不定還能找母后、舅舅問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不是像現在,似乎連曾經的恨也成了笑話?!?/br> 然而捫心自問,哪怕最后的真相是王氏謀反,皇帝的作為皆有理可據,李羨恐怕也沒辦法再以一顆平常心對待他父親了。 蘇清方緩聲道:“虎毒不食子。殿下肯定也不會輕生的?!?/br> 李羨有點自嘲的語氣:“當然。我若真想不開尋短見,你現在也見不到我了?!?/br> 蘇清方搖頭,“并不僅僅如此。殿下是說得出‘滿齒不存,舌猶在也’的人,定不會輕易赴死?!?/br> “說不定只是說得容易?!?/br> “所以尋死也就是說得容易了?!碧K清方攤了攤手,輕巧說道。 李羨反應了一會兒,才聽明白蘇清方給他繞出來了,半是調侃半是夸贊:“你挺能自洽?!?/br> 蘇清方但笑不語,又道:“其實,當年之事,發生得突然,皇帝也難免會氣急,誰也沒有想到先皇后會自裁。你不要過于郁結。而且王氏舉事的真相還沒有完全明朗,一切都是未知數。先皇后可能也和你一樣,是無辜受牽連的?!?/br> 李羨道:“我在暗中查找那枚私印,不過還沒有找到?!?/br> 蘇清方不解,“先皇后的東西不都原封不動保存在椒藻殿嗎?怎么會找不到?” “事情畢竟已經過去四年,而且當初伺候我母后的宮人都殉葬了,很難說放在哪里?!?/br> 蘇清方驚然,“我朝不是不許人殉嗎?” 李羨沒說話。 皇宮的規矩是皇帝定的,甚至整個天下的規矩都是皇帝定的。事死如事生,讓宮人給自己的妻子殉葬,到底是深情,還是薄情呢。 蘇清方忍不住嘆息,瞥見屋外天色昏黃,自己竟然在太子府呆了這么長時間,辭別道:“時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br> “嗯,”李羨點頭,指著案上的月出瑤琴,“把它抱走吧。既然上了弦,要時常彈奏,才算不辜負?!?/br> 蘇清方笑道:“你又不是不會彈?!?/br> “我現在和不會也差不多了?!?/br> “學過,撿起來很快的?!?/br> “懶得撿了?!?/br> 蘇清方:……也不能說這人懶。該忙的事他一點沒少忙。 琴音沉如鐘、清如磬,誰能不愛呢。蘇清方卻曉得無功不受祿,拒絕道:“我給你送弦,到頭來卻抱張琴回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那這樣吧,”李羨道,“飛石山下,有個隱士,培育了一種素心蘭花。你替我走一趟吧,就算我們換。你得了琴,我得了花,也算各有所用?!?/br> 蘇清方頗為動心,小心翼翼開口:“貴嗎?” “……”李羨揉了揉眉心鼻梁,“其人性情古怪,主要看眼緣。樂意的,分文不取。不樂意的,千金不換?!?/br> 蘇清方瞳仁轉了轉,試探問:“不會是你不合他的眼緣,沒討到吧?” “……” 沉默就是承認了。蘇清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