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地洞生物
“這我非常清楚,我的生命如今正處于其巔峰,可即使如此也幾乎沒有完全寧靜的時刻。我會死在深色地衣下面的那個地方,在我的夢中,常常有一只貪婪的鼻子不停地在那里嗅來嗅去?!保ǚ蚩ā兜囟础罚?/br> 我的家在地下四層最深處,鋼鐵與水泥之間的夾縫里。每晚我爬出地洞,沿著通道的陰影,竄到黑暗的超市中覓食。通常每周只去一次,每次囤積足夠多的食物。你們知道我不需要吃太多東西,多數時間都在地洞里思考人生。 4月1日。星期日。夜,22點19分。 暈,我干嗎要記你們人類的時間呢? 地洞里已塞滿食物,我在修建更牢固的防御工事——老鼠是我的敵人。 那種煩躁不安是從未有過的。我一度想逃出地洞,穿過下水管道,到另一座大廈底下另覓新家??晌乙延昧藥啄陼r間,費盡心機挖掘了這地洞,每一個轉角與臺階,每一個迷宮般的出入口,都含有我的心血,我怎么舍得拋棄自己的家園? 果然,災難發生了。 事態并沒有想象中嚴重,我最熟悉大樓的結構,無論地基還是承重墻都沒問題,這么一棟堅固的鋼鐵大樓,怎會在一夜之間倒塌? 很多人來到地下四層,在我的地洞出口附近,堆滿人類的尸體。樓上發生了什么事情? 不,我絕不離開地洞,離開這里我將是一無是處的廢物,暴露在人類與貓的面前任其宰割。 我討厭人類。 只有一個例外。住在地下三層的流浪漢,怎么說也是樓上樓下的鄰居。他常怔怔地瞪著我,說出我的語言——他對我說起他暗戀的女孩,我說你不要白費心思,就像公老鼠只能找母老鼠交配,任何物種都只能尋找自己的同類,你這輩子都別想泡上人家。比如像我這樣的可憐蟲,終日生活在地洞里,那就永遠別想找到心愛的異性。 我羨慕野外的同類,它們可以自由自在地覓食,選擇心愛的對象——但也冒著很大風險,比如鄉村的野貓、天上的老鷹、農民的捕鼠夾,還有專愛破壞我們地洞的小屁孩們,每天過著朝不保夕提心吊膽的生活,哪像我現在這么舒舒服服,只要守住洞口就沒有危險。 什么?你說我是老鼠?可不要侮辱我! 三天后,我看到一具新的尸體被扔下來,是個穿著西裝卻被捅滿窟窿的年輕人。 這天晚上,當我在地洞里睡覺,頭頂響起亂糟糟的聲音。我把頭探出地洞一看——有個男人壓在女孩的身上,還用黑布把女孩的眼睛蒙了起來。 我已成年,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可我無能為力。 幾小時后,眼前多出六具新尸體,其中四個身上綁著繃帶,另有個女孩胸口全是血,最后一個年輕男人的胸口幾乎被壓扁了。 又過兩天,有人搬來一具中年女人的尸體,被刀子捅死的。 不久,有個年輕人背著一具女孩尸體下來。 地下四層的發電機停止了運轉,再也不用聞那刺鼻的柴油味了,但尸體的腐臭越發強烈。我終年在地洞里生活,必須不斷與各種腐爛尸體打交道,漸漸也就對毒氣免疫了。只是囤積的食物越來越少,擔心有一天終將要餓死。 隔天清晨——雖然沒有光,但我的生物鐘卻能清楚地知道地面上的每個時段——有個年輕人的尸體被放在我面前,他的容貌是那樣俊美,細碎黑發下是挺拔的鼻梁,要是睜開眼睛一定能迷倒許多少女。 可惜,他成為了一具尸體,傷口在后背心位置——他是被人從背后刺死的。 還是這一天,我看到一個男人拖著一具尸體扔進了尸體堆。那個死人真臭,不是腐爛的臭味,而是身上的屎尿味——我都不想去看他是怎么死的。 最后,我看到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戴著口罩,獨自來到尸體堆前。 出乎意料的是,他直接走進尸體堆,推開那些爬滿蛆蟲的尸體,鉆到尸體堆的中心。 他瘋了嗎? 終于,好奇心戰勝保守,促使我鉆出地洞。我只想爬到這個活人身邊,看看他的眼睛,看看他在想什么。為什么要鉆到死人堆里?是不是有某個不可告人的陰謀?還是偉大的哲學家要體驗死后的世界?哇塞!你太牛逼了,我一定要到你的面前,知道你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于是,我爬到了他的身上。 這個男人驚慌地喊了起來,為自己的舉動而追悔莫及,真沒勁! 我爬到他的臉上,他的眼睛再也閉不上了。 他死了。 抱歉,你是被我嚇死的嗎?唉,我長得有這么嚇人嗎?怪不得許多鄉村的恐怖傳說里都有我們的影子。 我回到地洞,繼續忍受饑餓與沉悶的空氣。不知上面怎么樣?;蛟S空氣會好一些,還有食物可吃,甚至可以逃出這棟充滿死亡的大樓??晌沂裁炊疾辉缸?,哪里都不想去,只想默默守在這里,守著我最心愛的地洞,直到死神或某個貪婪的鼻子將我帶走。 一群老鼠跑了下來——該死!它們餓瘋了?我恐懼地縮成一團,這些恐怖的家伙,有足夠多的對付我的辦法。我正準備把地洞口堵住把自己悶死時,尸體堆前卻出現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穿著警服,上上下下沾滿灰塵,戴著厚厚的口罩,露出一雙冷峻的眼睛。 他的身上帶著一股地面的氣味,久違了的來自人間的氣味。 然而,他恐懼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昏迷在死人堆的跟前。 我有一種危險的預感——他的背后會跟來更多的人,而那些人將會仔細清理這里的一切,從而讓我再也無處藏身。 不,我必須要逃出去,再也不能留戀這心愛的地洞。我不想被那些家伙抓住,成為他們展示給公眾的標本,滿足地面上那些愚蠢的人的獵奇心。 趁著這個警察還沒醒來,我匆匆鉆出地洞。果然,商場里到處都是穿著紅色衣服的男人。我找到一根管子,爬到九樓,藏到臨時升降機的平頂上。 嘿嘿!你們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自由了,但沒有逃離這是非之地,而是在塌陷的平地周圍重新打了一個精致的地洞。我每天鉆出來,抬頭就能看到天空,還能借著草叢掩護觀察升降機里進進出出的人們。他們不斷抬出許多尸體,每一具都用白布蓋著,有些明顯只剩下一半甚至更少。這些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我發覺他們的神色都異常凝重,似乎每個進入過地底的人都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 終于,我看到了那個男人。 第一次看到他,還戴著厚厚的口罩,但只要他還穿著警服,那雙冷峻的目光沒有改變,我就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他的臉頰上已爬滿胡須,現場每個工作人員都對他很尊敬。當他獨自一人坐進升降機,即將重新深入地底時,我看到了他目光里的恐懼。 你在恐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