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那些老板的要求其實不高,主要就是數量管夠,然后不要走樣,再加上按時交稿不拖拉就行,沒有人去深究其中的美感、藝術之類的東西。 所以后來我就覺得,我既然能靠這個賺錢,那能不能就帶村子里的人一起入行呢?” 這大概就是大名鼎鼎的假畫村誕生的契機。 “因為我們村子在08年的遭過水災,當時把莊稼啊、房子這些全都沖毀了,很多人就沒有家底,遇到這種大災大難真的就走投無路。政府當時雖然也發了補助,但是錢其實很少。 后面隔了好幾年,縣里面有個貪官落馬了大家才知道,當時的補助金額其實是夠大家重新開始生活的,但是就被那些貪官自己貪掉了,也不管下面人的死活?!?/br> 明明是非常憤懣的事情,但在經年累月的打磨之下,此刻的林敢已經能夠很平靜地去敘述這件事了。 “后面我就找了村子里面年輕一點的人,問他們愿不愿意來跟著我干,大家都選擇了跟我干,我就也搬回了村子里面,開始教他們畫畫?!?/br> “其實這個東西上手起來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每個人就練一幅畫的話,熟練度其實是積攢得很快的。差不多也就是隔了大半年的樣子,他們就可以自己獨立熟練地畫相應的作品了?!?/br> 談到這里,林敢笑了一下。 “當時真的是太累了,每天就是無休止地一直在畫。偶爾有訂單完成以后的空白期,我們會在村子里面放電影,主要也是有關梵高的電影。 后面,有一天晚上我就做夢夢到梵高從畫里出來了。他還問我畫得怎么樣了,那個時候我其實就對他還是比較了解了。 我覺得自己和他其實挺有共鳴的,因為他畫那個夜間咖啡館的時候,其實也是很窘迫畫賣不出去,已經快要付不起房費了。我就想到了我當時15歲沒錢沒工作,只能睡橋洞的那段日子?!?/br> “那后來又是為什么突然決定不繼續畫仿制畫了呢?”陸熹朝忍不住問道。 “當時主要是因為有一個機會,因為我有一個穩定的老客戶,就是阿姆斯特丹人,他當時就是說,只要我們自己出來回的機票,他在那邊可以全程接待我們?!?/br> 談到這里,林敢沉默了一陣。 “我和我老婆去了阿姆斯特丹,但是到了那邊我才發現,其實我們畫的畫并不是被掛在畫廊里面售賣的,只是放在那種紀念品商店里面售賣的。 當時其實挺幻滅的,因為我一直都還是會想象自己的作品會被放在什么地方,但是后面看到那些我們畫的仿制品都是放在雜貨店的櫥窗里面。 那個時候,我們才突然明白了,自己其實一直站在產業鏈的最底層。那些畫他們從我們這里收走的時候一副是70~500塊錢,買的畫價格也是差不多,但是后面的單位就是歐元了?!?/br> 林敢說到這里,自己都沒忍住笑了,畢竟運過去以后直接就翻了八倍的價格售賣,的確非常讓人震撼。 “后面我們去了美術館里面,看梵高的真跡,就會發現其實不一樣的地方還是很多,因為我們只在書上手機上見過這些話,照片始終是有色差的。 當時有人聽說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梵高,很震撼,他就問我有沒有什么自己的作品,我就愣住了,我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我應該算不上什么畫家,但是又不甘于承認自己和流水線上的工人其實沒什么兩樣?!?/br> “再后面,村子里面的孩子們長大了,他們其實是不想繼續重復我們的這種道路,因為畢竟是仿制畫,說白了就是贗品、山寨貨,他們就想要畫自己的東西。 那個時候,其實我們已經攢了不少錢了,也不用為生計發愁,但還是感覺心里面有什么東西是缺了一塊兒的。 我和我老婆說這個事情的時候,她其實也有同感。后面我們就開始不畫梵高了,開始嘗試自己畫一些周圍的東西?!?/br> 聽到這里,這個故事的脈絡已經非常清晰了。 陸熹朝和徐行之都沉默了,他們家庭優渥,從小就是在鮮花與掌聲里長大的。 對于他們來說,其實很難想象這樣的一種生存經歷。 隔了好一陣,陸熹朝才開口問道:“那你會不會后悔沒有早點認識到這點,早點開啟屬于自己的繪畫之路?” 沒想到林敢卻斬釘截鐵地否認了。 “我雖然也有遺憾,但后悔是沒有的。因為畫這個仿制畫,最大的成就就是支撐起了我們全村人的溫飽問題?!?/br> 林敢說著朝另一個方向指了指。 “那邊有個村子叫永寧村,當時08年的時候也是被水淹了。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他們條件比我們還要好一點的,他們村子里的曬莨場一直經營得都還不錯。 但是就是那場洪災以后,倉庫被水淹了,那些香云紗全都廢了,交不了貨,拿不到尾款還欠了一大筆債。而且當時,洪水來的時候,淹死了不少人?!?/br> 林敢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后來那個村子里的人沒辦法,就只能舉村乞討,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乞丐村?!?/br> “我覺得如果當時不是仿制畫救了我們村一命,我們的下場也會和他們差不多?!?/br> “畢竟,人一旦選擇了墮落,再想要重新爬起來的話,需要的勇氣其實是曾經的百倍千倍?!?/br> 第247章 誰的錯?(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