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念的概念超出了暮云昭的想象，一般人死之后，意識會瞬間消散，除非在生前通過科技手段留下一段數據流，但這顯然不像。

    聽說精神力突破到一定境界，是可以將自己的意念保存許久，暮云昭心中一動，不由地觀察起這個老人。

    “唔……男身極陰，孕育之體，爐鼎之質，倒是罕見?！绷杼撟游⑽櫭?，但很快舒展開，“幸好靈臺清明，明慧成聰，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甚好，甚好?！?/br>
    這位說的話文縐縐的，實在復古，聽著別扭，但意思大致暮云昭是明白的，對方在估量他的天賦資質，而且將他看得透透的，令他不由地產生戒備。

    對了，話說他一直以為自己要死了，但怎么就到了這里，還有那些畫面，又是些什么人。

    “那根藤……”

    “小柳是老朽的伴生靈物，我死后它便鎮守在秘境之中，替我選擇傳承之人，可惜……”凌虛子輕輕一嘆，“我羽化太久了，此間靈力不足以它抗衡魔氣，是以它才會冒險進入現實世界尋找替代之物?！?/br>
    “能量晶？”

    凌虛子頷首，“正是?！?/br>
    小柳想必就是那超s級的巨木，暮云昭跟它產生過共感，知道這不是兇殘的異獸，就算要補充能量，也只是悄悄偷走能量晶，不曾害人，甚至進入匿世界中，憑借著共鳴它不斷提醒暮云昭危險，趕緊離開。

    反倒是他們這些闖入者，不知死活地攻擊它，甚至企圖用能量晶企圖引爆殺死它。

    暮云昭想到這里，愧疚道：“我很抱歉，它……沒事吧？”

    “元氣大傷，根基受損，修為一落千丈?！?/br>
    暮云昭無顏面對，悶悶道：“對不起?！?/br>
    凌虛子豁然一笑，“小友，你叫什么名字？”

    “暮云昭?！?/br>
    “暮云昭，好?！绷杼撟狱c點頭，接著身影往后一飄，凌空在上，垂眸看著少年，“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可愿拜我為師，繼我衣缽？”

    暮云昭聞言一愣，驀地抬起頭來，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令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良久，他才不確定地問，“您的意思是……做我的老師？”

    “正是，你可愿意？”凌虛子腳下虛空懸浮，目光慈愛且熱切。

    能創造匿世界的人，就算在高等文明的諸多霸主帝國中，那也是絕世強者的存在，更何況，暮云昭曾窺見過那舍身忘己，滅萬年星河的白衣神祇，而老者顯然出自那個神秘的地方……

    這簡直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暮云昭想到這里，心情不由激動起來，總覺得像做夢一樣，他甚至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臉，心說天上的餡餅怎么就砸在自己頭上呢？

    他看著周圍，除了隨著走動能踏出一圈圈漣漪，這方天地之間，除了面前這一縷殘念，他沒有見到任何人，仿佛依舊在幻境之中。

    未免空歡喜一場，他謹慎地問道：“可您為什么選擇我？比我優秀的人太多了，跟我一起來的就有天賦卓越者?！?/br>
    進入匿世界的每個天之驕子，獅皇的三大軍校隊長更得天獨厚，公認的天才人物，特別是莫格，是準備前往高等文明進修的人。

    “他們？”凌虛子搖了搖頭，“資質低下，難以成就，就算收為記名弟子也只是勉強，老朽何必舍明珠就魚目，墜我星恒宮之名?！?/br>
    暮云昭：“……”這還叫低？那其他小星系豈不是叫垃圾了？

    “可我體質不行?！辈坏絙級連機甲都開不了，要不是精神力足夠強悍，他現在就跟其他omega一樣，長大之后唯一的目標就是找個強大且溫柔專一的alpha，通過信息素匹配結婚生孩子。

    這點凌虛子倒是沒否認，“你筋骨太弱，的確入門不易，不過無妨，只需引氣入體，便可重塑根骨，屆時洗髓伐筋，亦可傳承?！?/br>
    雖然這話暮云昭聽不大懂，但是有一點他明白了，身體弱不是問題，他還是能成為絕世強者的，至少比獅皇那些鼻孔朝天看的更有潛力。

    這也太棒了吧！這什么門派這么厲害！

    “暮云昭，你可愿意？”凌虛子又問了一遍。

    暮云昭心底一千個一萬個答應，不過他到底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前輩，我要是不同意，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世上之事，講究一個緣字，你若不愿，老朽也不能強求?！绷杼撟拥哪抗鉁嫔６七h，仿佛望著星河湖海，傷感卻也豁然，“星恒宮早已不在，門人也不知身在何方，這只是老朽生前的執念，不愿星恒萬古就此泯滅，傳繼無人罷了?！?/br>
    至此，暮云昭二話不說抬起右手按住左肩，恭敬且發自內心道：“學生暮云昭見過老師！”

    凌虛子哈哈一笑，“好！”

    他揚袖一揮，只見這方幽暗空間瞬間明亮起來，暮云昭也終于看清了周圍。

    這真的只是一個山洞，只是巖壁上插著火把，似乎燒了很久，一直沒有熄滅。

    山洞的地上有一個巨大的法陣，一個人影端坐在中央，雙手交疊出奇怪的手勢，雪白的長發垂落披散在地上，衣裳依舊是那白衣制式，他一動不動，卻有無數的幽藍的光芒從他的身上流淌著，填充著地上陣法紋路。

    暮云昭深吸了一口氣，心說好濃郁的能量，就出自那人逸散出的光芒，竟然比獅皇的能量晶還要純凈百倍千倍，令他整個人都清明了起來。

    而這個人……他忽然抬頭看看懸在空中的凌虛子，露出詫異的眼神。

    凌虛子淡淡道：“昭兒，去吧，磕三個響頭，以全你我師徒之情?！?/br>
    暮云昭望著那早已經作古的尸身，再看只留殘念的凌虛子，不知為何，一股無名悲哀充斥著心頭，他學著夢境中那艘大船上的人一樣，雙膝并攏而跪，雙手交疊舉于頭頂，虔誠且深深地磕下頭。

    一連三個，應當是星恒宮最高的禮節。

    凌虛子微微一怔，目光變得越發柔和慈祥，眼底似有感慨萬千。

    第13章 傳承未絕

    “星恒鼎盛之時，有大道三千，弟子無數，世間修仙者浩渺如波，汲汲求道只為飛升入仙宮。腳踏祥云，龍鳳環繞，此間逍遙寰宇，唯見帝君，方叩首一拜?！绷杼撟诱f起星恒宮，目光悠悠，憧憬向往，恨不得轉眼倒退億年的光景。

    帝君……是那名白衣男子嗎？

    “后來，你們的那艘船到達目的地了嗎？”大船駛入熾白的空間通道，之后，暮云昭就看不見了。

    而提起此事，凌虛子收斂了懷舊的神情，閉上眼睛，神色間悲怒回轉，最終只剩深深一嘆。

    “老朽不知?！?/br>
    暮云昭一怔，“怎么會，您不是在那艘船上嗎？”

    “乾坤破天舟駛入過隙回廊，卻不想遇星恒叛賊，兩方交戰，再添死傷，老朽作為仙宮長輩，自是離舟護持弟子前行，可惜卻陷入亂流之中，迷失方位。此后數萬年，老朽未曾再有幸見同門一面，而我重傷難愈，被魔氣侵染，亦是無力回天?！?/br>
    所以才會有這樣的一個無主世界出現在中等文明星域里，被捕捉到嗎？

    “昭兒，你既能窺見老朽記憶，這便是緣分，你上前，取下為師腰間令牌?！?/br>
    凌虛子突然一句話令暮云昭回過神，他緩緩起身，走到凌虛子的法身前，低聲道：“老師，得罪了?！苯又斐鍪置驅Ψ窖g，找到了一方古玉，下系流蘇，上刻有星盤輪轉的圖案。

    “每個星恒宮弟子皆有一方星恒令，為師來不及替你做了，便將這方交于你。此物不僅是星恒宮的信物，亦是一件防御法器，只是沒想到你修為如此之低，竟無任何靈力，怕是難以催動。不過無妨，老朽在上面留下一道仙力，會在危難之時自行護佑你一次?！?/br>
    “老師……”暮云昭看著手里的溫玉令牌，趕緊行禮，“多謝老師！”

    “除此之外，星恒令內另封有五道法力，每一道對應金丹到渡劫不同的攻擊，等你修為到達筑基之時，自可解封第一道，望你今后勤加修煉，好生運用，不到性命攸關之時，不可妄動，可聽清了？”

    暮云昭猶豫了一下，喚道：“老師?！?/br>
    “嗯？”

    他臉上有一些不好意思，說：“金丹是什么，渡劫又是什么？筑基……這些學生都沒聽說過?！?/br>
    凌虛子捋著胡子的手一頓，哪怕是一道殘念，望著暮云昭的眼神也有些不可思議，仿佛在說世人皆知的問題也要問？

    要知道在仙宮統御之下，就算是地處再偏遠的凡人世界，都知道修真的基本常識。

    凌虛子沉默了半晌，最后輕輕一嘆，罷了，誰知道他死后，茫茫宇宙中，這秘境飄到了什么犄角旮旯去了，以至于進來的后輩資質低下到連最低級的幻境考驗都通不過，更別說修仙之途，沒聽說過也正常。

    至少暮云昭的資質還算不錯，得珍惜。

    凌虛子自我調節之后，重新不緩不急地捋起胡子，解釋道：“入我星恒宮，便踏上修仙途，不論金丹還是渡劫，皆是飛升成仙路上的考驗，筑基只是脫離凡胎的第一步，成，則強俞強，敗，則歸于塵土，泯滅于星河?！?/br>
    暮云昭琢磨著，緩緩點頭，強者之路，本就是一條道走到黑，無法回頭。

    “力量伴隨著生死考驗，若想呼風喚雨，掌仙神之力，護持一方，自需破釜沉舟之志，昭兒，你怕嗎？”

    雖然依舊聽得不太明白，但凌虛子一點也沒有提到他omega的體質限制，可見這對于星恒宮來說并不是障礙，是能突破的。

    暮云昭自小就跟別的omega不一樣，他不喜歡插花，不喜歡繪畫，不喜歡廚藝，不喜歡藝術，不喜歡任何提升氣質，培養貴婦貴夫的一切課程。

    他也想像哥哥jiejie一樣用自己的雙手保護藍星，不用將希望寄托在其他alpha身上，替他們疏離精神創傷，替他們穩定身體狀態，托舉他們成為英雄，自己卻只能以賢惠懂事為名，居于后方。

    他希望掌握力量，在強者林立的世界里，讓家鄉不用再對任何一個霸權俯首稱臣，被隨意欺辱。

    他搖頭道：“不怕?！?/br>
    這場軍校大賽，讓他徹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強者為尊，弱者螻蟻，他迫切地需要強大起來，便追問道：“那我怎么修行？老師，您能教我嗎？”

    凌虛子搖頭，“我只是一縷殘念，很快便要消散了，昭兒，今后修行路，只能你自己走?！?/br>
    什么？這剛拜師就沒老師了？

    自學，他自己怎么學？暮云昭心說這不是扯淡嗎？

    凌虛子淡笑道：“無須擔心，昭兒，取下我手中乾坤戒?！?/br>
    那具法身的手一直保持著結印的姿勢，豎直朝天的食指上帶著一枚古樸的玉戒，看似平平無奇，卻是這具法身中除了那一方令牌之外，唯一的裝飾之物。

    暮云昭回頭看了一下凌虛子，后者頷首道：“當年星恒宮忽逢大難，我輩弟子當機立斷搶救典籍和秘法，分別由各人保存，為的便是仙宮傳承。這些為師都放在這枚須彌乾坤戒中，你只需多看多學多練，定有所成就?！?/br>
    還真是自學成才，不過總算有了教材，不至于兩眼抓瞎。

    “是，老師?！彼f著從這具法身上將戒指取下，套在手上，左看右看，又問，“這個怎么用？”

    “滴血認主，意念自開?！?/br>
    于是暮云昭用精神力化開了手指，將血抹在了那枚戒指上。

    碧透的質地，染上了一抹殷紅，很快，暮云昭的眼前一暗，他出現在一個寬敞的平臺上，上頂通天，周圍云霧繚繞，看不清究竟有多高有多大，總之比外面世界中存放機甲，甚至戰艦的空間鈕大得多，只見四周懸浮著許多書冊，暮云昭心說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典籍和秘法了。只是再往上，環繞著靈光，有無數的玉質方牌或者看不清的秘寶，卻不知道這些是什么了。

    他隨便伸手夠了一本，打開。

    暮云昭：“……”

    很快他慢慢合上書本，心想，我要出去。

    下一刻，他脫離了這個空間，眼前再次一暗，卻是重新出現在山洞之中，面對著一縷殘念的凌虛子。

    “老師，我看到您說的教材了，但是有一個問題?！?/br>
    “什么？”

    暮云昭漂亮的臉上帶了一絲尷尬，“你們的文字我看不懂?！?/br>
    凌虛子：“……”

    暮云昭微笑掩飾窘迫。

    一人，一殘念，互相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