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那一顆鉆石在明珠心底里扎根,終于在傾云百日宴的當天發了芽,見到了破土后的真面目。 如果說婚禮時的名流畢至多是為了紀、高兩家家主的盛名,如今的紀明途是整個南方最炙手可熱的傳媒大亨,之江河畔的半山別墅里政商通要出席皆為了這位九零年代蘭城新的“蘭半天”而來。 觥籌交錯、烈火烹油,明珠身著一襲掛脖長裙,那串深海珍珠圍著盤起的長發做了頭飾,讓人見之不禁稱贊妙思。 明珠抱著傾云與女眷們相談甚歡間,門口幾人姍姍來遲,紀明途接過傾云,騰出一只手虛扶著明珠走上前。 來人是闊別兩年的紀明姝,挽著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盛裝出席。 這次兩個人沒有撞衫,甚至都沒有撞色,可是明珠在看到紀明姝的一瞬間眼睛還是被刺痛,在場的人無不注意到紀明姝脖頸間的那串不對稱鉆石項鏈,三層系鉆圍成圈,最外圈垂落著大小不一的藍白鉆,像水珠在裸露光滑的胸膛上流淌。 臨近心臟的地方,是一顆無比碩大璀璨的橢圓鉆石,走近細看,像一塊被切半的蘋果。 蘋果,伊甸園。 明珠呼吸一窒,只聽比她高了小半個頭的紀明姝越過她與紀明途貼面:“哥哥,如今看來,你兩年前的決定很劃算?!?/br> 隨著她退開半步,明珠稍微呼吸到了空氣,紀明姝的聲音再次傳來,只是這回是對著她。 “珍珠項鏈很有巧思?!?/br> 一個佩戴著名動巴黎的鉆石去夸贊送禮人的妻子次一等的珍珠,當年誰說的紀明姝永遠學不會說場面話呢,這刺撓的程度絲毫不必螞蟻在身上亂爬低。 明珠深呼吸一口氣,整理了笑容:“傾云還小,戴項鏈她喜歡亂抓,至于頭繩,不過是點綴?!?/br> 百萬的珠寶用作點綴,聽起來著實狂妄,可是眼前的女人形容優美,微微彎曲的脖頸似天鵝,逗弄著這個宴會的明珠,語氣無奈而寵溺。 眾人也不由得暗地感嘆,原來她也是這座蘭城的明珠啊。 似乎她不論說什么都變得理所應當起來。 侍者適時遞上斟好的香檳,紀明姝拿過一杯,虛敬示意:“哥哥向來有眼光?!闭f著,挽了男伴入場。 明珠琢磨著兄妹倆打的啞謎究竟是諷刺,還是正話反聽的陰陽怪氣時,傾云突然小幅度地扭動起來,皺著眉頭像是不舒服。 接過傾云從后花園上了二樓的書房到客廳,明珠熟練地給傾云換了尿布,輕輕地拍打著她哄睡。 月亮爬上枝頭,明珠預備原路返回到一樓,剛走到書房的小露臺就聽見下方傳來人聲。 “......再一年就畢業了,回蘭城吧?!?/br> “哥哥難道以為我當初一定要去倫敦只是為了學設計么?” 是紀明途和紀明姝,兩個人用英語交流著。 “爸媽離婚我被mama帶走,紀子漠把你扔在紀家不管不問,你從前寫信跟我訴說你在紀家被排斥被忽視,想要逃離就是轉身撲入另一處火坑? “你在紀家所遭受痛苦在Cadogan家族里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初你說紀子漠要讓你去聯姻我才安排你去讀書,不是為了看到你和Cadogan他們攪和在一起的!” 很少見紀明途帶了這么多情緒的怒氣,明珠有些發懵。 “所以哥哥也承認,Cadogan能帶來許多榮譽和便利吧,不然娶沉明珠憑什么呢?” 只聽紀明姝刻意壓低聲音爭論,明珠也很想知道確切的答案,但是紀明姝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既然Cadogan里有我們的一份,為什么不要呢?我不是mama,我沒有那么懦弱?!?/br> 談及母親,兩人一齊沉默。 明珠隱約知道些父輩舊聞,紀明途一口一個的紀子漠是他們的父親,蘭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在香江讀書時結識了來華的Vivian·Cadogan。 彼時她是英國外交團的一員,一夜風流后信仰天主教的Vivian未婚先孕,于是次年嫁給了紀子漠,又在兩年后生下了紀明姝。 東西文化的差異加上本就不牢固的感情基礎讓這段婚姻岌岌可危,終于在又一次捉jian在床,他們的母親再也忍受不了選擇離婚帶著紀明途回到了倫敦。 從兩個人的交談中隱約獲悉,Vivian女士似乎在倫敦的家里并不是非常受到重視的一個女兒。 “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心力才能騙過外祖父來接手在華國的這個破落公司?為了脫離那個家族我幾乎褪一層皮,你卻要上趕著去當Cadogan......”紀明途逆光站立,看不清表情,頹唐感籠罩全身,“明姝,如果我都做到今天這一步了,還不能讓你在這座城市活得更自在、更有底氣,你說你不回來,我......” 紀明姝扶著紀明途的一只手臂,輕輕把頭靠在他的后背。 “哥哥記掛著我,我也記掛著哥哥的......嘿,記得我說我想要‘禁果’你就拍下來送給我,我真的很開心,這是我重新設計的,哥哥覺得好看嗎......” 二樓書房的燈早就被熄滅,明珠隱在陰影里,聽著一樓之隔的兩兄妹對月訴衷腸。 他們像是共享著痛楚與血脈的小獸,抱在一起舔舐著彼此的傷口,讓她無法融入,甚至無法指責。 百日宴的后半場,珍珠的華彩終究沒蓋過鉆石的璀璨,明珠第一次拋棄作為女主人的體面,沒有再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