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173節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名柯同人] 波本你是真酒還是假酒、假結婚[娛樂圈]、[綜漫] 念能力是幽靈果實的我被竹馬誤認成咒靈、[奧特曼同人] 在新生代里拯救世界、[綜漫] 特級英靈佐助君、[綜漫] 我用wtw完美通關
數載逝去, 她容貌仍然未變,大約在養疾之故, 肌膚比往昔白潤,而歲月也只是使她莊嚴矜重。 老婦咳嗽出聲。 謝寶因抬頭粲然而笑:“叔母為何來此?!?/br> 木杖撐在地板上, 發出咚咚的聲音, 老婦也已走去到幾案以南:“聽聞你嘗病, 因此來候問?!?/br> 謝寶因驚愕失色:“叔母身體不適, 我為幼?!?/br> 老婦由隨侍扶持而跽, 然后將杖橫放在右側旁:“我的身體已然暮年,能活之數不過五指,何必避忌,你如此認真是在看何簡?!?/br> 謝寶因看完其上所書內容,把縑帛遞給老婦:“妙意在八月遣人從江淮郡送來的尺素書?!?/br> 林妙意在外郡居住三年,喪妻的江淮郡王又欲納其為正室夫人,她欣然同意,在去吳郡以后就產下郎君,已然四歲。 老婦看了一眼,而后放下:“倘若昔年她愿意嫁去河內魏氏,如今子女不日就能夠婚娶,我也聽聞陛下有意為太子納圓韞為妻,雖然從前豪門士族不與皇室匹配,但自天子即位以來,士族已經日漸式微,再無往日的可拒皇室的權勢,何況此事對博陵林氏也有益,她成為太子妃、皇后,家族一躍為外戚,子弟拜官婚嫁更為輕松。而且家中有父兄會保護她,你何必如此?!?/br> 天子才立儲君就欲為太子李暨納林圓韞為妻,李暨非皇后所生,乃宮中郭貴人之子,雖然比圓韞要年幼一歲,但貌相、品德皆端正。 女子的大病也是因此而有。 謝寶因心不在焉的輕輕一笑。 林圓韞于數月前已十而有六,天子亦是在冬十二月天子就有此意,她未曾申明態度,又突然大病。 林業綏也因為心中憂慮自己,所以始終與天子在周旋。 她以手摸著棗紅曲裾袍上的五彩紋繡,聲音舒緩:“阿兕少時嬉戲就難以被拘束,昔年比阿慧、阿瞻兄弟還要放縱性情,我與從安也未曾抑厭其天性,若為太子妻,即是庶民之君,言行舉止皆要有所約束,無異于是‘歸窮委命,離群喪侶。閉以雕籠,翦其翅羽。[1]’” “我是她阿娘,她是我十月而產,叔母要我如何躬身為其雕籠而談笑自若?!?/br> 老婦從家中聞聽到國家朝廷的消息,當下就乘車來此。 數日來,天子都以熊羆之力在逼迫林業綏,而男子乃她從子,內心必然憐愛,覺得女子因為過于愛子,所以以致頭腦也變得無知。 于是,老婦繼續痛心游說著:“即使是你十月而產,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2]’,你如今因為寵愛大女而不使她辭家適人,以雕籠為由拒絕,而適人無不是離群入雕籠,以后再有匹配,焉能有一國儲君尊貴?可你若贊成太子納其為妻,以后太子即位,她為皇后,孕育子嗣,又有子孫相繼為帝,她將被尊皇太后、太皇太后,配食先王之宗廟,永世流聲,又豈非不是深遠之計?!?/br> “何況你身為博陵林氏的正室夫人,又封邑漢中君,為何就不愿為博陵林氏而想,從安他為一朝令公,因你而與天子相持,天子又是否會以為博陵林氏有昔日王謝之心?你是渭城謝氏的女郎,昔年如何身不由己,心中就應明白此理?!?/br> 謝寶因飲泣不言,身體在悲戚之下也忽然有所不適,嘔出清晨剛飲下的黑褐色湯藥。 玉藻被女子遣離家中去侍從林真琰,侍坐在左右的媵婢皆是其用心訓導。 見女君將湯藥盡數嘔盡,曲裾袍全是臟污,一婢命人奉匜奉巾,欲為女子更衣。 一婢朝老婦伏拜叩頭:“女君心中怏怏,請太夫人慎而寡言,使女君能得以安心養疾,若令公歸來見女君不安,我等必然會有罪受罰?!?/br> 老婦見況,心中才開始倉皇,無奈起身持杖離去。 而在老婦出去以前。 站在居室外的林圓韞已然轉身。 在暮秋九月朔。 老婦來長樂巷與謝寶因會面才不過數日。 博陵林氏的部曲、侍從與豪奴皆悉數四散。 因為家中女君失蹤。 林業綏在妻子失蹤的當下就已經勃然發怒,奴僕與家臣全部驚恐伏拜請求寬恕,但在此以后,他又日漸回歸往昔,恍若無事發生。 然也常常難以安寢,能勉強寢寐的時候,也時時會于夜半驚醒咳嗽,再獨自博弈至黎明。 見男子不愛惜身體,畏懼于耶耶的林真愨、林真琰皆不敢前去勸諫,最后是林圓韞躬身去見,但并非是為勸說而去。 來至父母起居的房室,三十九歲的男子已然羸瘦,跽坐在妻子昔年最常席坐的幾案西面,神色自若的在與自己下棋。 林圓韞在心中想若是阿娘見況,是否后悔離開,而后她開口行禮:“耶耶,你是在怨恨阿娘嗎?!?/br> 林業綏聞言,冷冷抬眼,隨即又重新垂了下去,語氣終帶著淡淡的慍怒:“怨,為何不怨?都已過而立之年還如小孩,一言不發就藏匿起來,她為所有人而想,為何不知道為我想,她心中惟獨對我狠?!?/br> 聞見耶耶此言,林圓韞終于啞然而笑。 哪里是怨恨,分明是愛意。 然后,她又小心翼翼的出聲:“我是在詢問耶耶是否在怨恨阿娘不愿讓李暨納我為妻,畢竟阿娘是你的妻,又是博陵林氏的女君,天子還賜封其漢中君,她..應該為你們而想,但阿娘因愛我而如此任性,不顧及你與博陵林氏?!?/br> 林業綏以兩指夾黑子,聞言滯頓少頃:“你知道你阿娘這一生最不喜的是何物?是蘭臺宮。她豈會愿意讓你再進去,而你是她十月所產,我未曾替她受罪,又如何還能去怨恨她,所以你們三姊弟的婚姻,只要她不頷首同意,在我這里便不行?!?/br> 林圓韞垂下腦袋:“因為從母與阿瞻?” 昔年她雖然年幼,但已經耳聞則育,過目不忘。 阿弟林真琰剛產下,阿娘還未相見就被鄭氏抱入蘭臺宮。 而從母乃外大母的小女,年齒不過十而有六就忽然喪命,聽聞是因為在孝和帝第七子逆反的三個月之中,從母進出蘭臺宮所致。 但十年以來,耶耶對于政見不合的臣工皆是貶謫外郡,從不以權勢來危及他人性命,惟獨那位出身范陽盧氏的前姨父盧項有異。 他在七年前丟失官印文書,隨即又查出官印文書皆是他在任官吏的時候監守自盜,最后被施以磔刑。 盧氏家主在家門伏拜數日以求耶耶寬容也無用,甚至對他們所給出的交換條件視而不見。 前姨夫最終被割rou離骨,斷肢體,再割斷咽喉[3],畢命。 阿娘在知道以后,躬身登車去往渭城謝氏的宗廟。 她亦開始明白,耶耶所做皆是為了阿娘。 然范陽盧氏欲再為豪門士族的壯志也始終未能得以實現,因為如今是她耶耶掌天下之政。 林業綏摩挲著妻子的白玉釵,悵然自失:“雖然她與你阿娘并非是同母而生,但你阿娘很寵愛她,即使言及是被你阿娘撫育而大的也并無偏差,與待你是相同的?!?/br> 林圓韞終于知道,為何阿娘身為食邑三千七百九十戶的漢中君,數年來都常常不入蘭臺宮。 每逢宮宴,耶耶也是能推則推。 冬十月。 在阿娘失蹤已經有一月的時候,林圓韞乘車至緲山的天臺觀,她雖然告知耶耶是欲來此為阿娘請求福佑,但實則是來見一人的。 在殿檐之下,鋪設有非豪門皇室不能用的熊席。 席上有一人端正跽坐著,她右側有兩足黑漆紅色云紋的憑幾可倚賴,脖頸細而長,白皙的肌膚配以棗紅色的繞襟曲裾袍,曲裾上還飾有精美的黑色金繡狩獵紋,又以玉帶鉤束衣,長垂至脛骨的雜佩系在腰間。 其左右侍坐兩媵婢。 儼然是國都之中的豪門夫人。 林圓韞行至三尺處,不再放縱,如士族女郎端正行禮:“阿娘?!?/br> 謝寶因看過去,淡淡一問:“已經是十月,可有去為你小姑祭祀祝愿?” 林圓韞溫順頷首,屈膝與婦人同跽著一張坐席,然后應答:“在來謁見阿娘以前就已經前去祭祀?!?/br> 謝寶因欣慰而笑:“你祖母與二叔母是否也有一同祭祀?!?/br> 林圓韞伸手去抱著婦人的手臂,將頭顱靠在其肩上:“阿娘居然還如此不放心我,為死者祭乃禮儀大事,我豈會輕易遺忘?!?/br> 祖母郗夫人在叔父林衛罹與叔母郭夫人成昏的第二年就歸天,二叔母袁慈航在五年前因為產子..母女皆殞命,在世上僅遺留有二子,二叔父林衛鉚則始終不能放下,不愿納后婦。 最寵愛她的小姑林卻意也在前年就因精氣衰竭而亡。 謝寶因舉手輕撫長女的發頂:“并非是不放心,只是你性情不受拘束,又常常因誦讀經書而忘記進食,所以才常與你言說,阿娘不想阿兕有此惡行,倘若阿娘不在,你的身體也必然已習慣每年都要祭祀?!?/br> 林圓韞的腦袋往阿娘懷中鉆了鉆,恃愛搖頭:“不,阿娘要萬歲[4],我要把這件事情給遺忘,這一生都要遺忘?!?/br> 謝寶因粲然笑著:“好,有阿娘在,阿兕隨意遺忘?!?/br> 林圓韞聞之,神情恍然:“阿娘,其實你不必為我的事情再哀傷,我知道在家中,阿娘與耶耶是最寵愛我的。數十載以來都將我與阿慧、阿瞻他們共同撫育長大,何況我所誦讀的書簡比他們都多,在治國治世之上,阿慧也未必能贏我,而我有此學識,心中所見的也已然是天下千萬家,而非區區一家?!?/br> “我也知道阿娘是憂心我像從母那樣年少喪命。但是阿娘你忘了,我是你與耶耶躬身教養而大的,我有你的聰慧堅韌,又有耶耶的智謀膽略?!?/br> “其實王祖母所言有理?!?/br> “在天下何以尊貴?!?/br> “君王?!?/br> “我要史書有我?!?/br> “我要萬世流年?!?/br> “我要我的子孫相繼為帝?!?/br> “我要我所思所想得以實現,推及天下?!?/br> 謝寶因安靜聽著長女所言,最后欣然笑之:“阿兕有此壯志,阿娘很高興,阿娘也會一直在你身后?!?/br> 望見殿檐下的母女情深,在后跟隨而來的林業綏沉默佇立許久,一字一句的質問:“你們都知道你阿娘在此處,惟獨瞞著我?” 謝寶因不解看去,玄色深衣的男子沉著臉,身形清瘦孱弱,眉目間盡是疏離,站在殿柱旁,陽光難以照耀。 為人父的威嚴已經令她驚恐,何況男子執掌相權,在朝堂算計數載。 林圓韞迅速躲進阿娘的懷里,悶悶一句:“誰叫耶耶自己看不到阿娘遺留的尺牘?!?/br> 林業綏走過去,不悅凜然:“她何曾有留尺牘給我?” 聞見二人談話,謝寶因逐漸明白他們父女間為何異常。 她在離家的時候,留下尺牘在幾案之上,又命家臣與奴僕見告男子。 男子豈會不知。 而這一月以來只有林圓韞來此,尺牘或許就是被其藏匿,還逼迫著家臣等人共同援助,欺詐男子。 但即使如此,她也依然不愿責怪,因為她知道林圓韞是想為自己去試探男子態度:“欲萬世流年之人,行事就是如此?” 隨即,謝寶因抬眼望向男子:“不必責怨阿兕,我離家時未留尺牘,來此也是欲為小妹她們抄寫經文?!?/br> 乘車來緲山的途中,林業綏本來已經想好要如何發怒責問,但在見到女子以后,自己又先愛憐起來。 他無奈嘆息:“幼福就會寵溺她?!?/br> 九死一生后,林圓韞跪直身體,朝父母二人頓首辭別。 懷中的長女離去,謝寶因便仰著頭,莞爾笑著,張開手要他抱。 每次都這樣。 林業綏喟嘆著彎下腰,有力的手臂穿過妻子膝彎處,穩穩抱起,隨后垂頭,抵住她額頭,再依戀的埋在她頸中:“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br> 謝寶因也忽然想起長女曾言及在她離家后,男子以為她欲獨自死亡,開始生出殉情之心,身后之事都已預備交代給長子林真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