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9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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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榻基本都是只供一人跽坐,榻足只有半指高,謝寶因緩慢屈膝,莊嚴跽坐著。 隨侍的侍女也立馬跪坐下去,低頭把漆盤舉過頭頂。 謝寶因遞給婦人,依舊是用酬答作為飾詞。 王氏收起葛布,笑道:“謝娘此行應該不止為酬答而來?!?/br> 謝寶因也直言無諱:“前幾日叔父剛回完答婚書,吳郡陸氏就已經稟告禮部,三娘和陸六郎很快要行六禮,陸氏的意思應該是想要盡快親迎,我前面已經去過二叔母的住處,煩勞她cao心,但是心里還有疑慮,所以才來找叔母?!?/br> 聽明白的王氏鄭重頷首:“謝娘盡管安心,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三娘的六禮失事?!?/br> 婦人嘆息:“三娘此事還真是尼父所說的‘朽木不可雕也’,看她昔日怯弱的相貌,怎么就會做出這種事情來?!?/br> 謝寶因垂目不應,此事的得失,她緘口以慎。 王氏又問:“你此次妊娠也艱難,八九月所孕,十月也有兩個月了,怎么如此晚才知道?” 謝寶因雙手疊落在暗紋裙裾上,矜重應答:“從五月開始,我的天葵就開始混亂,因為此事的緣故,在六月還以為有孕,可是命奴仆找來疾醫探脈才得知是天葵遲來而已?!?/br> 天葵混亂也能妊娠,王氏覺得新奇,很快又歡咍的說腹中孩子是受天命保佑的。 謝寶因澄心凝思,然后再言:“還有六娘的事情,我也要煩勞叔母?!?/br> 楊氏心中得意,立馬開始命令起家中奴仆。 居住在北邊屋舍的婦人知道謝寶因把如此重要的儀禮交給楊氏cao辦,不愉而言:“家中姑氏還在,她視而不見,竟然去找叔母?!?/br> 侍女奉上湯藥,寬慰她:“夫人近日為三娘的婚事cao心勞神,女君是憂慮夫人的身體?!?/br> 郗氏冷下聲音:“我看她是防備著我?!?/br> 侍女知道這位夫人對女君有嫌隙,低頭侍奉,不再說話。 日昳時分,外面的雪又開始下了起來。 謝寶因抬目看向居室南面所開的窗牗,憂心這場風雪會變大,落在裙裾上的雙手舉起,上襦寬袖筆直垂落,合圍成環,向婦人辭別,而后掌心扶著屈坐的雙腿用力,站起來后,再次行揖禮。 王氏身為主人,起身相送。 跟隨而來的四個侍女也侍奉女君攏好手衣。 隨后乘坐牛車回到長樂巷。 下了車輿,步入家門,走到栽種蓮花的湖邊時,謝寶因止住腳步,看著結冰的湖面,枯荷被風雪冰凍,水面僅剩兩舟,上面落滿白色的雪。 “長嫂?!?/br> 聲音傳來,謝寶因側頭去看。 皚皚白雪中,林卻意披著赤色氅裘走來,高聳的發髻上還豎插著她今日剛送的黃金步搖,一步一搖,步搖上的桂葉也輕輕顫動。 十三歲的她性情變得持重,不再像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已經越來越像建鄴世家的女郎,但是在家人面前,還是穉子。 等她人來到自己身邊,謝寶因才莞爾開口:“這么快就已經佩戴上了?” 林卻意行完肅拜禮后,才伸手去摸發髻,笑言:“步搖的簧片與大雪匹配更有風趣,就像是黃金桂樹佇立在簌簌雪中,所以立馬就想給長嫂看?!?/br> 措辭也仍帶著道儒釋三家之言。 謝寶因還沒有應答,她又喃喃自言:“本來是想要拉著阿姊一起來的,可是她...”林卻意楞住,然后笑道,“阿姊身體不舒,所以讓我代她向長嫂稱謝?!?/br> 身體不適...恐怕是不知道怎么來面對她。 謝寶因淺笑著:“時至大寒,三娘又要預備昏禮,可能是被寒氣侵襲,你讓她注意休息?!?/br> 林卻意有些窘迫的替自己阿姊應下。 謝寶因裝作看不見她的神色,淡定從容的說道:“從前你一直冀望著女郎學語,現在她已經會喊人,可要去看看?” 林卻意眼前一亮,剛要應下,但是在看清遠處闊步走來的人后,立馬嬉笑相拒:“長嫂如今妊娠,風雪也漸大,我還是等下月女郎周歲再去?!?/br> 謝寶因本來是有事情要跟她說,現在也只好在這里勸導:“六娘已經十三歲,再過幾年就該要去做世家夫人,世家關系盤根錯節,人情往來與宗族事務都直接關聯朝堂利益,從前你雖然和三娘跟著我學過,但是儀禮還不曾習過,治理二郎昏禮的時候,也被家中奴仆所累,所以此次你要跟著兩位叔母學習如何治理家私,料理儀禮?!?/br> 林卻意頷首應答:“長嫂所說,我謹記在心?!?/br> 隨后又不徐不疾的抬臂行大禮:“長兄?!?/br> 謝寶因大約也已經猜到,立在雪中的她從容轉過身,身后是霧凇沆碭的蓮湖,與雪相混成黑白兩色的舟,然后眉眼帶笑的看著身披黑金云紋鶴氅裘的男子踩著地上細雪,朝自己一步步的走來。 林卻意行完禮,早已離開。 林業綏走近后,伸手用指腹沾去女子長睫上所落的雪花:“不冷?” 謝寶因把雙手攏著的手衣露出來,然后拉著男子一起攏進茸毛里。 她蹙起眉頭:“怎么這么涼?” 林業綏怕冷到女子,把手抽離:“尚書省有炭火取暖,只是歸家路上受了涼?!?/br> 謝寶因直接將手衣遞給男子,見他要還回來,于是伸手去牽他離自己最近的那只掌心:“我這樣也能夠取暖?!?/br> 林業綏無奈低笑,握著女子的右手一起放在手衣里,繼續前行。 兩人一路緩步走回西邊屋舍。 雪依然還在下。 剛進到庭院里面,便能聽見牙牙學語的聲音。 大概是承襲了父母二人的身量,林圓韞已經開始變得挺秀,不再像從前那樣看著身短體胖。 她立馬跑去抱住母親的腿,把臉埋進繁重的交窬裙裾里,再抬頭口齒不清的喊上一句:“娘...娘...” 后來就鬧著要女子抱。 林業綏把手衣遞給妻子,彎下腰,雙手將女兒抱在懷里。 猶豫要不要抱的謝寶因松了口氣,林圓韞現在最喜歡嬉戲,有時候手腳會沒有分寸的亂動。 林圓韞看見是父親抱自己,也沒有揀選,高興地喊娘娘。 謝寶因開口糾正:“阿兕應該喊爹爹?!?/br> 只是林圓韞始終都喊不出爹爹的音來,最后鬧脾氣連娘娘都不肯喊出口,兩只小手緊緊抱著男子,不再看母親一眼。 謝寶因皺起眉來。 林業綏卻笑了起來,抬手去撫平女子的眉眼,附耳調笑道:“她才多大,哪里能喊什么爹爹或父親?!?/br> 謝寶因知道男子這是把自己從前說過的話給還了回來,笑著看了眼他們父女兩人以后,先行上階回居室。 林業綏也轉身要把林圓韞交給乳媼,只是她抓著大氅不肯松手,于是只好抱著一起去室內。 女子剛好屈膝,跽坐在案前。 他邁步過去:“幼福?!?/br> 謝寶因抬頭。 林業綏用手捂住林圓韞的眼睛。 隨后他彎腰朝妻子吻了下去。 第87章 雖然激烈 這場大雪雖然時斷時續的一直下到除夕, 但是與去年相比,仍是望塵莫及。 在夜里所飄然的雪花,條狼氏在次日食時便能掃凈, 而白日紛紛落落而下的鵝雪, 因為天下各郡縣的士族都開始給留在建鄴的宗族支系送歲末之禮,以及向在朝堂有往來或是有所婚姻的建鄴世家饋遺金錢帛衣食。 這時候才是真正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絡繹不絕的世家車駕也早就將建鄴縱橫交錯的街巷積雪給碾軋成水,與砂石黃土融為一體, 阡陌不見白。 謝寶因在日出時分便已經起來,剛下臥榻就看見男子箕踞在案桌西面的坐席上, 未曾束冠,白絹中衣外也只披著件黑底金繡的寬袖大襦,三指外的地方擺著炭盆,薪炭鮮紅。 他抬眼與她對視, 嗓音溫其如玉:“梨已經烝食好?!?/br> 再去看案上,有散著熱氣的漆碗。 聞到室內撲鼻的貴果清香,謝寶因穿好榻邊的木屐, 走去案邊, 好奇問道:“郎君要什么時候進宮?!?/br> 臘日朝官會休沐,不必再去官署。 盡管如此, 但是在除夕這日,天子還是會詔見親近的高官入蘭臺宮, 陪同守歲, 林業綏拜尚書左仆射, 不僅是三省長官, 而且朝臣都知道他甚得帝王器重, 所以在昨日的時候,長生殿內侍就已經前來長樂巷見告男子。 天子所設的宴集雖然很好,鼓瑟吹笙,和樂且湛,但是帝王身邊的席位并非容易能坐,需言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更要謹于言而慎于行。 林業綏用竹箸夾著一塊黑色生炭置于火中,輕便答她:“在宴集開始前抵達宮內即可?!?/br> 謝寶因走到位于東面的坐席前,屈膝跪在席面,聽到男子所說,連后面跽坐的動作都忘記,微皺眉頭,直問:“這么遲?” 她在渭城謝氏的時候,記得謝賢都是食時命家中仆從去備牛車。 林業綏往在對面坐席上跪直身體的妻子看過去,靜默很久,然后唇角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因為中間并無阻礙,所以長臂一伸就輕易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同時低聲逼問:“幼福就這么希望我離家?” 突然被男子摟腰入懷,謝寶因笑著跟他周旋:“我分明是憂慮郎君稽延入蘭臺宮,陛下會問罪?!?/br> 林業綏笑而不語,西南那邊戰況出其不意,今夜或者最遲明日,蘭臺宮就能夠收到戰報,天子怎么可能還會注意臣工是何時抵達。 他手掌托著妻子臀骨,讓她能夠有一個舒適的坐姿,隨后笑說:“有王宣相陪,怕什么?!?/br> 謝寶因明白過來,宴集只需要在開宴前抵達即可,昔年皇權式微,天子哀莫大于心死,開始恒舞于宮,酣歌于室,以此來回擊,要用自己的衰頹來讓天下看到這些世家的狼子野心,這是對世家的直接譏刺。 當年的天下還是渭城謝氏與郁夷王氏分權而治,面對天子的舉動,在晨曦時分就直入蘭臺宮,跽坐在含元殿里。 雖然一句話都不說,但是權臣威嚴讓畏死的天子立即整冠前去,此后這位天子再也不敢。 窮年累世下來,這也成了威懾天子的權術,帝王被掣肘。 現在王宣已經看清局勢,不會再和鄭彧、謝賢一起入蘭臺宮。 腹中饑餓的謝寶因沒有再繼續發言,看著旁邊低足案上的漆碗,動了動食指。 林業綏注意到她的視線,掌心離開女子后腰,伸手端來。 因為妊娠,所以總是感到疲困的謝寶因惰懈的伏在他胸膛里,緩慢進食。 林業綏則突然低頭正視著她的身體,大掌還時時撫著她隆起的腹部,眼里含笑道:“比幼福懷阿兕的時候要明顯很多?!?/br> 醫工說過,因為她此次妊娠不僅沒有嘔吐,而且進食無阻,所以會很明顯。 謝寶因咽下喉中的甜湯,悻悻而言:“郎君是不是以為我進食過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