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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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寶因站在長樂巷道里,看著家中奴仆搬東西上車,林妙意和林卻意是先出來的,兩人纏著自己長嫂說了好久的話才去登車。 等婦人出來的時候,謝寶因微垂頭,喊了聲“母親”,剩下那些希望她保重身體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郗氏已經先應下一聲,讓桃壽扶著去車邊。 沒多久,陸氏也來了。 命奴仆把昨天單獨備下的東西搬上最后一輛淄車后,謝寶因走上前,行肅拜禮:“郎君知道舅父近年來百病叢生,所以特意命我備下一些滋養的藥物,都是尋常日子里就可以進食,沒有什么忌諱,但畢竟是藥物,要是心里不放心,舅母抵達家中后,可以去請個疾醫看看再用?!?/br> 陸氏有些詫異,看見那些奴仆在搬東西上自己從高平郡帶來的那輛淄車,臉上掛著幾分又驚又喜的笑:“其實不用另外再給的,你們前面給的那些就已經夠多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從建鄴搬家回高平郡?!?/br> “這些年來,舅父一家待母親很好,時刻都想念著,郎君心里知道,現在博陵林氏開始好起來,也應該是我們孝順舅父的時候?!敝x寶因莞爾道,“還有玉飾雜佩,那是郁夷王氏五娘送我的賀禮,我沒有戴過,但是看舅母面色紅潤,戴起來應該很適合。那副琴弦是給我那二表妹的,還有些玉釵,煩勞舅母到時候替我分給其他表妹,但是這些東西,千萬不要讓另外兩個舅母知道?!?/br> 陸氏只有一個親生女兒,齒序第二,這么安排,自然讓她心里高興,大約是這些話讓婦人想起在郗家的日子,畢竟郗氏還能嫁人,她那胞弟卻只能待在高平郡,繼續受那兩位兄長的氣,她也沒有少受氣。 “我怎么可能讓她們知道,這是我親外甥和甥婦孝順我的?!爆F在博陵林氏起勢,她們這些遠親就好像是有了依靠一樣,她想到傷心處,擦著眼淚,“我這阿姊的性情一向都很倔,需要捧著哄著順著,聽說她還因為身邊那個奴仆跟你有了嫌隙...唉我與你舅父一直就不喜歡那個奴仆,只是她最會哄阿姊,把她治理了是好事,但是你母親這里還要多哄哄?!?/br> 一聽就是郗氏把事情都還跟陸氏說了。 謝寶因就像是一泊湖水,風來便有漣漪,而非湖想泛起漣漪,便如此刻她唇邊泛起淺淺笑意,僅是因著骨子里的修養,叫她要周全禮數,說出的話亦是:“我不明白舅母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哄不哄的,母親是尊長,我身為兒婦不會去違背的,只是我治理家中和宗族事務,不得不按照規矩行事,只有這樣才能讓家中不亂,讓郎君不用受家里這些事情的煩擾,而且母親最喜歡念佛,怎么可能會做出那些不好的事情?!?/br> 陸氏滿意的點點頭,心里也開始明白幾分,眼前這女子看著軟和,對尊長事事孝順,但其實她性情絕對不是這樣。 她那阿姊的性情也是折磨人。 話已至此,又另外給了很多東西,陸氏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畢竟現在博陵林氏的家主林業綏,林氏宗婦和女君也是渭城謝氏的這個女郎,何必壞了關系,搞得以后都不好來往。 尚書仆射可是三省長官。 第77章 我有辦法 在建鄴的幾場雨水過后, 天氣暖和了十多天。 只是剛進入四月,倒春寒也如預料中的那般來了,雖然時間極短, 但是其勢洶洶, 天終日都陰沉,夾帶著連綿的冷雨,刺骨逼人,各處都生了潮。 好在不過五六日,這場春寒也就過去了。 現在到了四月中旬, 金烏高掛,漸漸有了幾絲熱意, 雖然還遠遠不到酷熱的時候,可白日里總會生出幾分燥意。 等過不了多久就是五月端陽,暑熱又要侵襲,暑熱一直往后到八九月里, 那才叫是真正折磨人的日子。 坐在庭院里面做女功的玉藻抬頭看了看,今天最熱的時候也已經過去了,她又偏頭透過居室大開的窗牗看向在居室坐床上面合眼淺眠的女子, 厚重的衣物已經換成絲絹羅衣。 幾道暖黃的光線穿過玉蘭樹的枝椏, 斑駁灑在女子臉上,輕輕搭落在腹部的右手還握著一卷莊周的《南華經》, 竹片相連處已經有些磨損,一看就是經??吹?。 懸掛在屋檐下的鸚鵡在林家養了這一年, 也變得懂事, 安安靜靜的不再吵鬧。 玉藻收回視線, 繼續做女功, 只覺得這種安定寧靜的日子要是多些就更好了。 這個寒冬實在是太長了, 女君又是在臘月生下的女郎,身體肯定有所折損,雖然說用藥石調養好了,但是大半年的時間都靠炭火和地龍取暖,不如在這日頭下面來曬曬,所以她才趁著現在這天早晚都還算是涼爽,不冷不熱的,現在又還有日頭在,去命人把居室向陽的窗牗打開,讓女君可以也吸收吸收陽氣。 陽氣吸收一久,謝寶因逐漸開始變得不舒適起來,她本來就有熱癥,臉上被照得微微發燙,心里也就開始有了幾分細細麻麻的熱燥,她懶得動彈,徑直拿來素絹遮臉。 這些天以來,家里各處屋舍要換帷帳的事情都已經命那些奴仆去做,家中也暫時沒有什么再需要她傷神的地方,終于能夠好好休息。 晚春的天氣更是讓人覺得困乏,提不起精神,躺下便不想動。 這一眠就是眠到日晡時分。 金烏墜下,正好是開始入夜的時候,涼氣開始悄然滋生。 玉藻中途又去辦了其他事情,回到庭院從窗牗看見女君還沒有醒來,嚇得愣在原地,胸口的地方一直猛跳,然后趕緊跑去居室里面,壓下心里的急躁和擔憂,跪坐在坐床邊小聲喚了句:“女君?!?/br> 聽到這幾聲生怕自己是死亡了的喊聲,很早就醒轉的謝寶因再也沒有理由繼續假寐下去,只能扯下絲帕,睜開雙眼,笑道:“我只是多睡了一下?!?/br> 玉藻皺著眉頭,與女君爭辯起來,又事無遺漏的說道:“女君是從日正時分睡到夕食時分的,這已經是很久了,然后夜里睡不著,第二天又會這么困乏,周而復始就沒有結束的時候,從前在謝家的時候,疾醫就特意說過白天睡覺很多都是些昏睡,是很容易煩擾心神的,絕對不可以多睡,但是又不能不睡,所以只睡一個時分是最好的,夫人還命我要好好看著女君,夜里我給女君煮安神助眠的補湯喝?!?/br> 出嫁前,范氏特意命她把女子從小到大所有吃過的藥方都要一并收拾來林家,每個人的身體都不同,藥方也會不同,難得有吃得好又管用的藥石,所以有些什么相同的癥狀,只需要按照原來的去煮就行。 謝寶因醒好心神,等腦子里的那股混沌感消散后,右手握著竹簡,左手撐著坐床起身,徑直走去書案前,沒有說一句話,好像是不滿侍女的越俎代庖。 看著女君又是這幅絲毫不在乎的相貌,雙膝跪地的玉藻就著膝蓋轉身,雖然立馬低頭表示不敢僭越,但是喊出的聲音又著急:“女君?!?/br> 謝寶因站在案前,不著痕跡的嘆氣:“你煮好再端來給我喝?!?/br> 這種不痛不癢的藥物,她是最不愛喝的,這藥方的由來還是從前在謝家做女郎的時候,自己第一次治理家中事務實在勞神,很多天都在白天貪睡,不知道怎么被范氏知道的,她覺得這是病,所以就去請了疾醫來,她想著左右也不傷身體,喝喝安定她們的心也沒什么不好。 玉藻這才高興起來,低頭行禮后,退出居室,趕去找藥方。 林業綏回府時,已經接近黃昏時分。 兩人用過晚食,又去沐浴。 先從湢室出來的謝寶因穿著中衣,踩著木屐走去東壁,剛到橫桿前,就聽見室內的腳步聲,她轉頭去看。 紅鳶端著漆木平盤進到居室,然后在門口不敢再進一步,低頭恭敬喊人:“女君,湯藥已經好了?!?/br> 謝寶因拿下巾帕,緩步到臥榻前不遠的幾案旁,在東面坐席屈膝跽坐,淡淡命道:“拿來?!?/br> 紅鳶馬上就小步上前,跪坐著把漆碗放在案上后,又低頭離開。 望著黢黑的藥湯還冒著騰騰熱氣,就知道是剛煮好的。 謝寶因抬手擦著剛沐過的頭發。 沒多久,男子也沐完浴出來,聞到室內的藥味,他眉頭攏聚著:“怎么吃上藥了?” 謝寶因回頭去看,露出個端莊得體的笑:“夜里不怎么能睡,所以命侍女去煮了能助眠的湯藥?!?/br> 簡單說了幾句話,兩人便各自忙起來。 林業綏拿著文書,踱步到她旁邊,也就是幾案北面的坐席跽坐,繼續處理政務,因為他不愿意留宿尚書省的值房,所以就直接把文書帶了回來。 把頭發擦干,用白玉釵挽好后,謝寶因探過大半個身子,去撫男子的眉川:“可累?” 和謝賢共事,可不是那么輕松的,左仆射雖然為尊,應該是省主,但是謝賢又加任司徒公,鄭彧擔任的時候,便經常和謝賢爭論這個,只是天子經常裝傻充愣,不予理會。 他上任以后,沒有執著這個,所有人也就默認謝賢這個右仆射為省主,而且尚書省本來就有綜理天下政務的責任,那些旁支末節的政務,謝賢大多都會交由他。 有謝賢在前面,左右丞也是推三阻四。 每天男子都要這個時候才能歸家。 林業綏放下文書,笑道:“本來就是我分內之事?!?/br> 他早就已經看透,現在三大世族還是不夠茍延殘喘,突然被天子提進到三省里面,自然就會有這樣的境遇,而且朝堂又有什么累不累的。 反正一生都要在里面沉浮。 把剩余幾份文書看完后,男子先上了臥榻,謝寶因等著藥湯變涼,喝過藥才去睡,只是她沒能夠順利的進到臥榻內側,雙足剛離地,腕與腰就都被男子握著,稍稍使力,便不受控制的跌坐在他身上, “我與你夜夜同衾,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失眠之癥?”半坐依靠著圍擋的林業綏以唇貼著女子的耳側逼問,嗓音如鐘,低且沉,“是藥三分毒?!?/br> 如今私下只有兩人,又是在床幃間,謝寶因干脆跨坐著,與男子面對面,丟了那份白日的莊重:“可不喝便睡不著?!?/br> “我有辦法?!绷謽I綏摸著她耳垂,誘笑道,“幼??梢辉??” 一聽就不是什么正經辦法。 謝寶因嗔了眼,卻又貼得更近,垂頭間,盯著腹部好久,生了四個月,常常還是會恍惚自己懷著,想到這...她記起件正事,語氣也端了起來:“東宮的昭訓快要生了,我們要不要備些禮品送去?” 東宮去年共封了三人,按其父親的官職高低,各封了承徽、昭訓,這兩個位分都并不高,是因她們出身也不高,大約算是中下等的士族,能夠擠入士族之林,大多都是當年靠著本家的輝煌榮耀。 十年不封,東宮突然有這樣的動作,又是出身不高的,世家夫人都說是太子不得圣眷的緣故,她卻覺得未必,太子與太子妃是青梅竹馬,又多年廝守,要是士族高門的女郎為他生下子嗣,必定會挾恩,威脅正宮,要是出身不高的女郎誕下兒郎,以后大可抱給太子妃撫養。 太子妃有了郎君傍身,東宮也有了子嗣,以后就算是封了士族高門的女郎,但是原配有嗣,還沒有過錯,等即位,皇后與太子之位也絕不會屬于她們。 三位中有兩個都先后懷有身孕,聽說先有孕的是位分最低的昭訓,太子也是往昭訓殿中最為頻繁,昭訓有孕后才寵幸的旁人。 多了個人的重量,林業綏微仰頭,與高自己半個頭的女子對視著,松了腕的手不知何時落在她后頸,耐心的去吻其唇角:“送些也好?!?/br> 這一問是為提前給自己摘錯,聽到男子真要給東宮送禮,謝寶因不免隱隱起了擔憂,一面與男子相吻,一面又問:“但是其他人都未必會送禮去,我們就這么送去,豈不是落人口實?” “太子是君,為臣者,自要慶賀?!绷謽I綏不滿于這樣的吻,忽輕捏她腰腹,“這是禮法所定,不必去管其他人尊君與否,我們無愧就是?!?/br> 謝寶因被男子擾得心神難聚,只得茫然點頭。 隨后勾幔帳的鸞鳳鉤大幅晃蕩,臥榻的二人被隱在落下的帷帳中。 第二日起來,男子依舊是在日出時分離家的。 玉藻與其他兩個侍女端著水進來侍奉盥洗,跪坐在幾案邊后,把巾帕遞給跽坐在坐席的女君。 謝寶因接過,擦拭著臉。 準備隨手雙手去捧女君用完的巾帕的玉藻這才注意到,女君的臉色十分紅潤,她想起家主離家的時候,命她不必再給女君喝湯藥,好奇的問了句:“不知道女君昨夜睡得好不好?!?/br> 謝寶因把巾帕放在旁邊侍女高舉的手中,頷首:“很好?!?/br> 玉藻又奉湯給女君蕩口:“看來那湯藥還有用?!?/br> 謝寶因淺淺笑著,她不知道那湯藥有沒有用,只是昨夜被男子拉著做了兩次很費精力的事情,最后兩人都是汗,渾身都感到疲乏,怎么可能還睡不著。 侍奉完女君盥洗,玉藻和侍女行禮離開。 用完早食,謝寶因憂慮在有臥榻的居室里面會忍不住睡意,所以起身去了議事的廳堂,在案后席上安安靜靜踞坐著,閱看竹簡。 突然侍奉在她右側的侍女低頭對著門口行禮:“三夫人?!?/br> 謝寶因抬頭看去,看到婦人來到堂上,雖然還是莊重,但是臉上卻明顯有慍色,她以為是那兩個側室做了什么事情,凝起神色:“叔母怎么了,是誰惹你生氣了?!?/br> 王氏走去東面位列第一的幾案后,然后在屈膝跪在坐席上,直接用身體把雙腿壓著,十分枕戈待旦:“我聽說你二叔父他們明天就要到建鄴了?” 看見婦人如此憤激的相貌,謝寶因知道這里面肯定有博陵林氏的隱祕,她不動聲色的偏過視線。 侍女察覺到女君在看自己,立即明白過來,朝堂上的夫人、女君行過禮后,退了出去。 等侍女離開堂上,婦人等不及的慌忙詢問:“謝娘,你趕緊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我昨晚從你叔父的嘴里知道后,這顆心就一直跳個不停,要是再不來問問你,我這一口氣就順不過來了?!?/br> 謝寶因原本放在竹簡上面的手慢慢收回到膝上,笑著點頭:“上月來了家書,二叔父說他們會在四月中下旬抵達建鄴,大約也就在這一兩日,具體的日子還不知道,只說快到的時候,會提前命人進建鄴,來家中告知一聲,讓我們也可以早做準備迎接?!?/br> 月初開始,他們在東邊屋舍的住處就已經開始命家中奴仆在收拾,前天剛收拾好。 “他們是什么高官貴女,竟然還來要求家主和女君早做準備?”王氏一聽,心里更加不暢快,冷嗤一聲,“不用說就是那個楊氏的主意?!?/br> 楊氏是林益的正室,出身隴東楊氏。 想必是妯娌間的爭執。 謝寶因笑了笑,自然是不好開口說什么。 王氏來這里本就是為了疏解郁結,這些話不好跟別人說,只能跟自家人說說,當即也不管女子搭話不搭話,嘆了口氣,接著說:“她那張嘴可不饒人,根本就不管別人心里好受不好受,也不管什么權衡利弊,只要自己能夠舒適,就怕她回來以后,博陵林氏又要海水群飛,謝娘你也會受不了,當年你舅氏病逝,她鬧得還不夠?從安...” 說到一半,婦人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偏頭看著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