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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萬歲 第43節

    大理寺官署門前,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丞等屬官都已經等侯在這里,焦灼的望著往來車駕。

    這位林廷尉去年初任內史時候所使用的手段,他們都有所耳聞,朝堂之上最需要的就是圓滑,誰也不愿意去觸這個霉頭,而且一個從沒有秩品再到九卿的人,那里能真的是僅僅憑借縱馬被傷一事就上來的,要是真的這樣,那些家世沒落的、仕途不行的世家子弟,早就已經求著七大王趕緊來踢傷自己。

    謝賢、鄭彧二人也并非是不知道,只是都還顧及著面前更重要的利益。

    童官看著門前的陣仗,心里面瘆得慌,大理寺里但凡是個人都在這里了,堪比百官出城門相迎。

    他連忙勒緊韁繩,使馬安靜下來后,立馬跳下車,走到車駕旁邊,稟告里面的人:“家主,他們都來了?!?/br>
    林業綏面如常色的低頭撫平衣袍,然后掀開車帷,立在車轅之上,淺掃一眼后,踩著車登下去,往官署走。

    看見紫服男子下來,帶頭的大理寺少卿裴敬搏率先上前,行拱手禮:“林廷尉?!?/br>
    大理寺是由廷尉改稱而來的名字,長官名雖也跟著改為大理寺卿,可天子覺得廷尉更有威懾,于是在稱呼大理寺長官時,仍還沿用舊稱,百官也只好跟從。

    林業綏止步,瞧了眼這人:“裴少卿?!?/br>
    隨后拾階入官署,語調淡然,聽不出喜怒:“我初上任,諸位同僚便以如此禮儀相待,豈非是讓御史臺彈劾我僭越?!?/br>
    御史臺那些人全不是一群好相處的。

    在旁人都手足無措的時候,混跡朝堂多載的裴敬搏立即想出對策:“我與同僚們先后抵達這里,只是遇上閑聊幾句,但想到林廷尉今日會來,所以想著同僚間第一次相見,多等等也沒有什么大礙,更深的東西就忘記了,此事確實考慮不周?!?/br>
    眾人也立馬散開,各回職位。

    只剩大理少卿和幾位大理寺丞等佐官。

    食時,蘭臺宮的內侍奉帝命,帶著各種時令水果和珠寶器皿,特地送來長樂巷,并且傳達天子口諭,囑托謝寶因安心養胎,等生下來后,會再賜物。

    賢淑妃也托內侍帶來了一句話,但是只有“多謝”兩字。

    謝寶因表面無恙的行禮,等回到西邊屋舍后,囑咐玉藻去外面看看種類數目,然后準備入庫。

    玉藻點頭,等全部都記好后,她捧著竹簡,轉身進屋舍:“女君,我都記好了?!?/br>
    懶坐在席墊上的謝寶因伸手接過來,還沒有看就先說:“入庫前再分些出來去東邊的屋舍?!?/br>
    玉藻聽見,想要說些什么,這是陛下賜給女君養胎的。

    她又想起歸寧的那天,從謝家帶回來的六十顆荔枝,女子自己只留下二十一顆,夫人的屋舍那邊送去十五顆,東邊屋舍的幾個郎君、娘子也都各送五顆過去,就連兩個側室那里也各送兩顆。

    但是發現女子在托腮看著竹簡,還不言不語。

    她就瞬間不敢說什么了,應該是賢淑妃讓內侍說得那兩個字在女君心里添了堵,真是送晦氣來的,多謝什么?多謝她家娘子代嫁?這意思分明就是說連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替那個五公主生的。

    謝寶因看侍女還跪坐侍奉在旁邊,以為她又幫在自己怨恨,笑著解釋:“雖然是陛下賞賜,但是現在我還在孕吐,吃不了多少?!?/br>
    玉藻露出個笑:“我知道了?!?/br>
    說完就立馬離開。

    室內安靜下來后,謝寶因靠著憑幾,靜默不語,眸中也漸漸冷下來。

    很快屋舍外面有仆婦走來:“女君?!?/br>
    謝寶因瞧去,漠然道:“什么事?!?/br>
    仆婦道:“謝夫人帶著謝十娘來了?!?/br>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1】

    寶因:咦?我為啥覺得自己在他掌中?我被他算計過嗎?

    某男主(狗狗眼):我算計他們的命,只算計幼福的身心。

    【小劇場2】

    玉藻:晦氣晦氣晦氣真晦氣!

    第47章 是裴敬搏

    裴敬搏等大理寺屬官早就已經把上月的述職文書提前備好呈上, 為避免造成冤假錯案,全國各地判罰徒刑及死刑以上的案件需上送至大理寺復審,除卻京兆府在證據確鑿時, 有權當場處死犯人外。

    皇城、宮城所生之案及涉及李家宗室和“八議”在內的案件, 也都是全權由大理寺辦理,只是后者少有發生,所以這些文書所述職的大多都是哪月哪日哪郡送來徒刑案件,何日完成復審。

    林業綏一目十行的簡略看過后,隨手擱在案上, 毫不避諱的將昨日天子所言告知在這里的人:“前幾日有監察御史上書彈劾朝中一五品官員在宿直時,攜家中寵婢在官署過夜, 陛下心生疑竇,下令大理寺要核查清楚?!?/br>
    “咚....”

    忽然悶響一聲。

    一人手中的毫筆掉落在地,將杉木鋪就的地板染上黑墨。

    林業綏看去,不冷不淡的問道:“寺丞有何疑問?”

    青色衣袍的官吏趕緊撿起細桿毫筆, 拿袖袍拭凈墨跡,然后垂頭拱手,顫顫巍巍的答一句:“并無疑問?!?/br>
    在其余人都散去以后, 大理寺少卿裴敬搏卻還依舊留在原地不走, 心中猶豫不決,做足準備踏出那一步后, 才下定決心喊了聲:“林廷尉?!?/br>
    林業綏淺淡的應了聲:“裴少卿還有何事?!?/br>
    本想直接說出心里那件事的裴敬搏還是決定先從其他的事情開始提起:“不知道監察御史有沒有說這位五品官在何處擔任何職?!?/br>
    方才男子只是轉達帝命,但是沒有說清楚是誰被彈劾, 從五品、正五品皆是五品官, 光是建鄴城內就有百余人。

    林業綏默了兩刻, 手指輕叩在滑如玻璃的剡紙文書上, 雖是詰問, 語氣卻十分溫和:“難道裴少卿是想要親自督辦此案?”

    此話一出,裴敬搏生怕眼前之人誤會自己有搶功之嫌,立馬彎腰拱手以表心意,把接下來這番也說得極具官場話術:“這是陛下親自派給林廷尉的彈劾案件,我絕對不敢搶奪,而且少卿本來就是從旁協助廷尉處理寺務之職,所以想到林廷尉今日剛來,對這里的官吏都還不怎么熟悉,哪個管事能用,哪個官吏是虛以委蛇之輩,都還不清楚,要是因此耽誤帝命,所得到的,反不如所喪者之多?!?/br>
    林業綏抬眼,因所坐尊位在堂上西面,因而整個人都陷于日光所不能照射之處,陰影襯得他雙眸猶如深淵。

    他往后靠去,寬背抵在憑幾上,落在腿上的那只手掌,撫過金玉帶所掛的那柄佩刀,神色淡薄的審量著跟前這人。

    一時間,堂上,落針可聞。

    裴敬搏能夠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就好像利刃一樣在剝開他的皮rou和rou,要看透他的心思。

    他出身河東裴氏的烏水房,知道那個入仕便再也沒有擢升的族兄裴爽,能夠再得擢升必定有眼前這個男子的助力,烏水房曾經也扛起過河東裴氏一族的郡望,但是后面漸漸沒落,已經比不上現在裴氏的嫡支。

    烏水房的長子早夭,二郎身子孱弱,幼弟剛入仕,只剩下他還能撈到一個從四品的少卿,這還都是因為先祖,文帝朝那位擔任內史沒有幾月就被打斷腿的裴氏子弟正是他的祖父,殘疾終身,痛苦半生才給他們這些子弟換來的恩蔭。

    他在朝堂戰戰兢兢十載,也才能勉強能夠保住此職,而且烏水房的子弟再往下,已經不會再出任何從三品之官,先祖的恩蔭會在他這里徹底結束。

    先祖為他取名敬搏,敬是要他“敬細以遠大者也”,搏則是祖父心中“何時騰風云,搏擊申所能”之呼,可惜他沒有直飛青云的能力,也不能去搏擊長空,只能做到一個“敬”字。

    長久的安靜令人喘不過氣,裴敬搏再度行作揖禮:“我要是有哪里僭越廷尉,愿意受罰?!?/br>
    林業綏半闔起眼皮,頷首笑道:“裴少卿所言甚是,這件彈劾案確實耽誤不得,那就由裴少卿代勞如何?”

    裴爽直來直往,裴敬搏世故圓滑,一個要清明,一個要站到高處,兩人結合,形形色色的人都各自能夠應對,又都是出身河東裴氏沒落的分支,助他們起勢,未嘗不可。

    畢竟博陵林氏難以抵抗三族。

    裴敬搏高興受命:“三日之內...”

    林業綏將文書挪過一旁,凜然打斷:“今日我便要核查清楚?!?/br>
    一個餌料罷了,不值得浪費太多時日,水中那條魚,還勉強能夠一看。

    裴敬搏愣住,三日是眾所周知的最低期限,他往刻漏望去,現在已經是隅中。

    堂內無聲。

    林業綏冷聲問道:“能,還是不能?”

    裴敬搏攥緊手,這句話好像就是在問他有沒有能力跟隨著去長天搏擊,他深吸口氣:“請林廷尉告知是何處官員?!?/br>
    林業綏視線落在著作局所修撰的碑志上:“秘書省下的著作郎王散玉?!?/br>
    裴敬搏有些愕然,此人出身瑯玡王氏,并且十分懼內,如何敢從家中攜婢,而且家中的安寧還全是依賴他妻子,那婦人肯定是個明事理的人,怎么會同意夫君攜婢來官署。

    “可據我所知...”

    “直接去他府上要來那名叫桃夭的侍女即是?!?/br>
    裴敬搏想起大理寺內有位寺丞便是他的妻弟,若是前去報信...他匆匆行過禮后,生怕遲了,立馬就轉身出去,吩咐官署中辦事得當,且與自己交好的官吏以最快的速度去王散玉的家中。

    林業綏卻道:“日正再去?!?/br>
    裴爽只是遞上文書彈劾,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言論提及這件事,天子更是按下不論,朝中百官還都不知道,前面堂上所說,就是要叫那個人親自將魚掛到鉤上。

    總得留些給人掛鉤的時間。

    有大理寺丞回到案桌后,著急的立馬抽出一張剡紙,從筆海中隨意選出一支毫筆,已經顧不得要寫楷書,隨便用草書寫了幾個字后,立馬塞進袖中,快步走到官署后門,喚來家中奴仆,將袖中信遞過去,命其速速送去著作局。

    王散玉收到在大理寺任職的妻弟的消息,心里面已經慌張到不行,本朝對官員作風極為重視,連出多條律法約束。

    雖然現在這位天子即位以來,好像看著已經不再怎么重視,畢竟朝中又不只是他一個人如此,比他官品高的官員數不勝數,但是都沒看見御史臺去彈劾,或者是家族包庇下來。

    怎么現在連御史臺都不經過,而是直接接被彈劾到天子面前,竟然還已經下令大理寺審查,速度如此之快。

    瑯玡王氏的族長王侍中也十分極重族風,多半是不會為他求情的。

    如坐針氈待到日正時候,王散玉趕緊坐上車駕,由安上門出了皇城,直接奔著家里去,彎彎繞繞轉進一處小巷后,趕緊接上里面的女子,然后再歸家。

    到家后,他讓女子先在庭院里面等候。

    踏進妻子居室的王散玉已經二話不說就直接跪下,對著端坐在席上的妻子認錯:“夫人,這次你必須要幫我?!?/br>
    婦人這里也早就已經家中阿郎送來的消息,冷笑一聲:“你王散玉在外面胡來的時候,不記得家里有我這個妻子在,現在出了事情,怎么就記起來了?!?/br>
    “一切都是我的錯,等這件事情過去,魚娘就是要打死我都行?!蓖跎⒂裰荒苜r著作笑,親昵的喊起妻子的閨名來,“但是現在已經不能再耽誤,魚娘這么明事理,把家里的事務處理的世家夫人都稱贊,可要是這次被大理寺查出來,我和魚娘就再也不能見面,想想你我新婚時的甜蜜?!?/br>
    提起這個,婦人更加生氣,她管理家中的事務,為的就是不生禍端,害了他的仕途,但是他自己卻在外面惹出這么大的禍事,只是現在又不好馬上發作,等聽到后面的話,吐出口氣:“你在外面的事情我是一點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瞞過去?!?/br>
    王散玉發現婦人心軟起來,立即起身說道:“我已經把帶來了家里,魚娘等下拿套侍女的衣物給她穿上,咬牙都說是我們家中的奴仆就行?!?/br>
    攜婢在官署過夜,不過就是官降一級,徒一年,但要是被知道養起別宅婦,刑罰只會更重,既然已經躲不過去,只能二者取其輕。

    婦人點頭。

    王散玉趕緊把那個女子喊進來。

    范氏和謝珍果坐在車駕里面,抵達長樂巷,先命帶來的仆婦跟林家奴仆說了一聲,然后一直在這里等著。

    出嫁的女郎懷有身孕,她身為母親應該來看看。

    一刻過去,林家開向巷道的門被打開,有個仆婦迎到車駕旁:“我們女君知道夫人和娘子來,十分高興,已經在等著?!?/br>
    范氏和謝珍果下車進去后,直接被引著走去西邊的屋舍,很快就看見那邊有侍女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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