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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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德?!?/br> “無德之人去擾有德之事,繼而使人瘋癲?!绷謽I綏朗聲質問,“裴司法還辨不清嗎?” 裴爽再次被辯至無話可說,細想后重新改判,但他不明白為何林業綏會突然要來陪審這么一件毫不起眼的案件,這件案子與世族有何關系,值得他如此辯護。 可想到這兩月以來,林內史與他共同厘清了陳年舊案,其中便有許多因無權無勢的百姓所遞上的訴訟,所有判決皆按律法公正,這些案子曾是前任內史瞧都不會瞧的,他們覺得律法不該推及民,覺得萬民之事上不得廳堂。 或許這件案子也是出于公正,林內史前面所說也并無錯。 律法不定,應當從君綱。 謝寶因知道這件事情時,已經過去兩日,還是李老媼回家看兒孫時聽巷里那些人說的,做了姑氏的老婦對此憤懣不已,常有怒罵之言,但若問及自家女郎因此瘋癲當如何,她們又會說“拼盡坐這條命也要爭個公道”。 聽后,她除了覺得有些趣味外,又不由得想到自己成婚的那夜。 只是并非什么大事,聽后也就忘了。 李秀這幾日也安分了些,吳老媼也開始常來林府,多是郗氏的屋舍處侍奉,胡興也開始在林府當差,除了守門外,多是在外府行走,亦有來內宅的時候,辦一些不算太勞累的差事,領的卻是勞累事的通寶。 這是郗氏吩咐的,謝寶因笑著沒說什么,關于梳髻娘子的事,她也叫童官先不必去找。 林業綏那時正在官署,知曉后并未說什么,只讓童官日后聽女子吩咐便是。 因而每日雞鳴的梳髻仍是由李秀來,剛開始的那兩日,李秀還有些不自在,畢竟剛發生那樣的事情,可見女子待她如舊,甚至更敬重幾分,玉藻那侍女也被罰離身邊,還開始稱病把府中諸事全交由她去辦。 于是李秀身上的那股勁便又起來了。 只覺得有郗氏這道符在,這女君就能鎮住,呲牙的貓也能蔫了。 今晨雞鳴,謝寶因送完林業綏去官署后,便打著哈欠脫履上坐床,似乎是夜里沒睡好,將身子靠在坐床的隱囊上,小半個時辰來都是沉默不語,手指還捻著一支翠玉鑲金的簪釵,兩指微動,簪釵也會轉起來。 李老媼侍奉在一旁,斜著眼睛打量了下,瞧出這是近日來她們女君最常戴的那支,心里該是很喜歡,是故才會剛起床便拿在手里把玩著。 指腹止,簪釵停。 女子透過軟煙紗,不知何時已在遠眺屋舍墻外的那株竹子,懶懶問道:“李嫂婦怎么還沒來?” 以往再遲也會趕在日出來,今日都快要食時。 李老媼聽見女子的話,突然低頭笑起來,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似的,怎么都止不住,后來發覺實在不妥才趕緊用嘴捂住。 謝寶因偏頭去看,嘴角也不禁稍微彎起了點弧度,只見李老媼兩只眼珠子先是左右環顧了圈,又跑去看外面有沒有人,最后自半開的窗邊探出去大半個身子瞧,心中覺得安心了才湊近道:“昨日她跟胡興又吵起來,吵不過便鬧著要喝毒藥,但胡興不管她,說是隨她吃,死了正好,結果這話使得李秀心里更不是滋味,恨上頭后,拿上剪刀就要跟胡興同歸于盡,幸好她姑氏從夫人那處趕回去,不然還真能出三條人命?!?/br> 謝寶因一對遠山眉微挑:“三條?” 提起這個,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李老媼把聲音壓得更低,只有主仆二人才能聽見的聲:“女君當那李秀為什么吵,還不是因為胡興常去外面偷腥,昨日夜里又要出去,趕巧就被李秀發現,才開口問了沒幾句,胡興就變得不耐煩,吵起來后嚷嚷著自己不想活,死前也要拉上他們這對吃葷的□□賤男給自己去黃泉墊腳?!?/br> 仆婦這般已算是多嘴多舌與搬弄是非,謝寶因默然聽完后,眼里泛起了然之色,并未責怪,只是恍然大悟般的點頭,有些府里的事自己少能知道,便是需要這些仆婦老媼的舌嘴來告訴自己。 “那還真是多虧吳老媼早回去?!迸与m如此說,臉上卻是不冷不淡的神情,“要是鬧出人命來,又該如何是好?!?/br> 看慣諸如此類的事情,李老媼也嘆氣點頭,語氣捎帶著些嗤之以鼻,只是不知對誰:“女君說得正是,你說她就為了個外面的人,竟就鬧得要死要活的,世上男子哪有不吃葷的,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最后白白死了,那對□□賤男可就快活,什么也不必顧忌?!?/br> 謝寶因眨了眨眼,托腮扭頭去瞧外面庭院的秋末景色。 再過幾日,寒冬就要來了,得將庭院里的那些落葉打掃干凈,若是等雪降下來,落葉被覆蓋埋在底下,指不定會腐臭成什么樣子。 李秀踩在日出最后一刻來的微明院。 來時,將渾身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頭發用花油抹在鬢發兩側,通身是紅色織錦,口脂還特地用了平日舍不得的,耳環發飾皆是最好的。 李老媼只打量過去一眼,那嘴角泛著淡淡青紅是多少脂粉都掩蓋不去的,眼底徹夜哭過的紅也是,想了些雜七雜八的,就先找個借口離開。 “今日來遲了?!?/br> 李秀開口說完幾個字,緘默了半會兒,只因她張嘴才發覺自個聲音是嘶啞的,昨夜鬧得太難看,指不定府里現今如何瞧她的笑話,她是個要強要臉面的,心里正思量著不知這女君又會如何看她時,抬頭卻見坐床上的女子并無異樣,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要是平時,她定會在心里編排,可此刻卻說不出的松口氣:“害得女君至今都還未梳妝?!?/br> “沒什么要緊的,家中的事情更要緊?!敝x寶因聞聲微笑,“今日也不必為我梳妝了?!?/br> 李秀聽出女子說話沒什么力氣,面色有虞,狐疑了會兒:“女君的病不是痊愈了嗎?怎么今日面色瞧著還如此不好?” “許是昨夜又受了些涼?!敝x寶因輕咳兩聲,抬手順了順胸口,笑起來也是勉勉強強沒精神頭的樣子,“人只要開始病起來,哪能這么輕易就好呢,病根已是留在身子里,稍微一點風就能倒下?!?/br> 說罷一聲嘆息,將手中的翠玉簪釵遞給坐床旁的仆婦:“這些日子我仔細想了想夫人的話,是我對不起嫂婦對我們姑、婦的心,如今我病了還得仰仗嫂婦幫我?!?/br> 李秀假意推遲了幾回,見女子執意要給,才接過掩在袖中,一副未放在心上的模樣陪笑道:“女君說的是哪里話,我和姑氏受林氏的恩,姑氏常與我說,侍奉林氏的家主夫人就要如同自己家,一家人總有個磕磕碰碰,哪有什么對得起與對不起?!?/br> “那我便也不客氣了?!敝x寶因得到對方的話,像是心中的郁結終于散去,語氣也稍輕快起來,“昨夜三娘那邊的侍女來說,三娘經過幾日施針已醒,只是現下我病了,還得麻煩嫂婦替我去瞧瞧?!?/br> 李秀點頭,當即就應下來。 最近這女君每日都在那邊屋舍陪著昏迷不醒的林妙意。 【作者有話說】 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出自《道德經》第六十二章 【譯文:嘉美的言行可以博人尊敬,良好的行為可以見重于人】 開頭那個案子在第十章出現過 第22章 ◎女君有支陛下賞賜的簪釵丟了◎ 李秀走出微明院后,腳下慢移,低頭從袖中拿出那支簪釵來看,水滴似的綠翠被掐絲祥云紋樣的金色所裹,做工極巧,頂端前嵌入金色小環,墜下的流蘇末尾掛有金蟾蜍,若不喜亦可拆卸。 這只小金蟾蜍原先只是因腳步而輕微動動,下瞬即驀地劇烈晃動,她握簪的手也被從胸前移位至旁側,連帶著整個身子都稍往后退了幾步。 視線挪過去,一個侍女已經先跪在地上。 “我低頭沒瞧路,難道你也沒瞧?怎么直往我身上撞?要是把女君賞的東西給撞碎了,你這輩子都別想出府去了?!崩钚愣抢镞€壓著昨夜的火,直接將這火給撞了出來,上前伸手就是使勁一擰,牙也咬著,面目微猙獰,還使勁啐了口,“真是個下賤的東西!” 小侍女垂著腦袋,沒多少rou的胳膊被人擰的生疼,像是要被擰下來,指甲也多少嵌入了rou里,可她半聲也不敢吭,只是緊抿著唇齒,身子抖著,臉朝下的地上被淚滴打濕。 她去年來時,便有好心的侍女說過眼前這個仆婦要比對正經娘子還要小心侍奉,尤其是經過那件事后,連府里的女君都奈她不能如何。 李秀把心里的火發完,身心都暢快許多,冷嗤一聲,邁步徑直走過,也不顧腳下是否踩到什么。 她隨手將簪釵插入發髻,玉料金料倒算是好的,但也不稀奇,不過是工藝新奇些。 走遠沒多久,便被人扯進了一道門里,李秀瞧清楚是誰后,扭頭就往地上吐了口痰:“你今日又不當差,不去找你那個心肝寶貝,來拉扯我做什么?” 要真做出什么休妻、殺妻之事,胡興是不敢的,何況他們都已商量好,如今只管一個勁的賠笑:“不是說好了,她若生下兒子,抱回來給你養,你還有什么好生氣的?!?/br> 李秀也不再說什么,自從幾載前傷到根就懷不上了,昨夜胡興又鐵了心的不再管她,任她要死要活,擺明是不肯收手,她也就想明白了,拴著不如把鏈子放長,只要拉一拉鏈子還能回家就成,不踏進閻王殿就能白得個兒子。 察覺男人伸手要來摸自己發髻上的東西,她直接怒瞪過去:“這是女君賞下來的東西,你倒是也敢拿去送?” “她可不要你這些東西?!焙d收回手,心思被戳破后,滿臉不屑,“你這又是要往哪里去?” “三娘子那里?!崩钚阈敝琢藥籽?,,“那邊來侍女說是三娘子醒了,恰好女君病了,拜托我去幫忙看看?!?/br> 胡興站在原地,看著李秀離開的背影,有了新的打算。 微明院的屋舍西壁,擺有銅刻滴漏,水順著幾個銅壺由高往低流下,嘀嗒幾聲后,箭標指向酉時。 天也早被黑色所席卷,沒有分毫亮色。 謝寶因整日都臥病在坐床上,不讓人進來打擾。 在外面侍女瞧了眼漆黑的屋舍,又想到女子還病著,若是半點亮光都沒有,一旦出事就難逃她們家主的責怪了,于是趕緊端著魚油燈由長廊過去。 站在外面輕聲詢問:“女君,可要燃燭火嗎?” 謝寶因摩挲著手中的帛書,因夜不能視物,眸中亦沒有半點色彩:“玉藻在哪里?” 侍女想及上次,小心翼翼的回答:“玉娘在給女君煎藥?!?/br> 謝寶因了然:“去把她叫來?!?/br> 玉藻急匆匆趕來時,屋舍燭火已盡數點好,仆婦侍女在外面跪滿了一地,走去內室,則是那幾個能在跟前侍奉的跪在女子腳邊。 女君一身粉色折枝牡丹交領上襦,下著金色破裙,坐在坐床上,圓目不瞪而怒,髻上簪著銜珠金釵,周圍簪點翠蝶,連成串的明珠繞于盤髻。 她雖不知為何,但也趕緊找了個地方跪下。 見人到齊,謝寶因輕笑了聲,自丹唇所出的珠語皆是冷的:“陛下賜我的妝奩中有一支簪釵,這幾日你們都應該瞧見了,我日日都簪在髻上,今晨起因犯病未曾梳妝,故也未曾清算過那些東西,可剛剛我去瞧,卻發現那支簪釵不見了,旁的也就算了,不過是支釵子,你們日日侍奉我也是辛苦,偷拿便偷拿,也當是我賞給你們的?!?/br> 屋內鴉雀無聲,俯首帖耳的聽訓話。 “可這支,是陛下所賜,是五公主曾簪過的?!敝x寶因放下手中的蓮花盞,掃視地上跪伏的眾人,“若出現在個仆婦的身上,藐視皇室、不尊陛下與公主的罪名,我如何能擔得起?既然你們嘴硬不愿認,那也別怪我使些手段?!?/br> 言罷,便喊了兩人名字:“玉藻、李阿婆,去將她們的居室全都搜一遍?!?/br> 兩人先后抬頭,應了聲“是”,緊接著便從地上爬起來,弓著腰垂頭退去。 三刻之后,玉藻和李老媼回來,均搖頭說未找到。 謝寶因唇畔浮起一抹笑,側身拿起金挑撥了下將滅的燭火,這火既已燃起來了,又怎能讓它輕易就熄滅? 女子的一個抬眼間,李老媼眼珠子只轉了一下,便立即明白過來,女君的心不在這處屋舍,而是在其余地方,只是簪釵畢竟是在自己屋舍丟的,若是不先訓斥、把這里的人先搜完,又哪里有理由去別人的屋舍。 “女君,今日日出李秀好像也來過內室,雖說她未必就會偷昧...”李老媼領悟過后,開始遞話,“但女君病著,庭院里的這些仆婦侍女都生怕女君叫人,她們今日更是未曾出去過,就是偷了也沒機會去當賣,定是還在這里,可都搜過了...那簪釵既如此重要,與其到時候林氏被連累,還不如先寧殺勿錯?!?/br> 謝寶因腦袋向下微動,瞧著愈撥愈燃的燭火,扔下金挑,發出細微的碰撞聲:“除了李嫂婦那里,其他屋舍奴仆的屋子都要搜,進出的每處地方也要仔細看查,免不得她們私下相通或與外男私通,干些偷當主家東西的事情?!?/br> 末了,又笑著添上句:“夫人那里就不必去了,何必去驚著她老人家?!?/br> 吩咐下去后,玉藻領人去搜各處的仆婦,李老媼則領人去查看各處十幾道通往外面的門。 一大群人,各提著八盞燈,自微明院往其余各處去,腳步聲便已經是十分嘈雜,轟轟烈烈像是除夕日的爆竹聲,林氏主人奴仆共有百來人,自是有人躲不過被這些爆竹轟著的命。 玉藻出微明院后,往東行,先是一些仆婦老媼的住處、再是六娘林卻意、三娘林妙意、周側庶、王側庶的屋舍過去,而后再過去,則是二郎林衛鉚、四郎林衛罹、五郎林衛隺的屋舍。 一路搜查過來,玉藻也終于領悟出一些來,最后出旁門,小行一段路后,進入林氏的偏邸,這里以前曾是林太公用來逼自己勤學的住處,只是后來被郗氏賞作吳老媼全家的居住。 跨進只容一人通過的門,走過狹長的甬道,便是屋舍,繞過幾處地方,只見堂內擺著張長方食案,李秀正垂首跪坐在吳老媼身邊,侍奉著夾菜。 姑、婦兩人都戒備著。 玉藻想起出來時,女子囑咐的不管使用怎樣的手段都好,必須要將李秀帶去,開口時,語氣也帶了幾分不客氣:“女君有支陛下賞賜的簪釵丟了,聽說李娘子今日曾去過女君那里,故讓我來瞧瞧?!?/br> 李秀擰眉不滿,她又不是那不要命的人,怎會去拿天子所賜的東西,正要怒罵就記起日出那會,女君是有將一支簪釵賞給自己,原來是她一只腳邁進別人專門設的繩套里,她扭頭對自己姑氏輕輕搖頭。 隨后,任由玉藻等人去搜查。 在這檔口,姑婦兩人也已經把對策給商量好,因此當有人搜到那支翠玉鑲金的簪釵時,李秀什么話也不說,跟著她們走了。 吳老媼也立馬收拾好自己,往郗氏的屋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