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下意識回過頭，剛回到一半，就被蘇幼月按了一下肩頭，于是停住了動作，看了眼蘇幼月，便再也不敢回頭，默不作聲跟著往前走。

    可方才那匆匆略過的一眼卻在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些人居然朝著何老爺的尸身一擁而上，發了瘋似的廝打……

    倘若剛才最后被神官判定瀆神的不是何老爺，而是小姐，那……

    青蘿不自覺喉嚨滾動了下。

    那毫無疑問，這些百姓也會發了瘋地廝打小姐，甚至是活活打死！

    青蘿并非圣都人士，自幼生長在邊關，是聽著圣神的傳說長大的，在她心目中，無論是圣神還是圣教，都是神圣無比，與這樣血淋淋的畫面沾不上關系。

    可現在，抬頭再看向那至華至美的神殿時，她心中竟陡然冒出一個想法。

    這光鮮亮麗奢華尊榮的神殿，究竟是什么堆做起來的。

    是無數的金錢，還是人的血汗尸骨？

    思及此，青蘿心中一陣陣發寒，不敢往下深思，待到了神殿，看著那華麗的裝潢，也心不在焉，全然沒有其他人面上的喜悅和激動。

    神殿內的裝潢同樣奢華尊貴，殿內穹頂用琉璃與金銀珠寶仿造日月天體，地面是大片切割的白玉石平鋪而成，兩側建有水池，水池池水翠綠，仔細看去，才能發現池底鋪滿了孔雀綠般的水晶。

    神殿內墻壁上是一幅幅精美絕倫的圣教神明繪圖，一幅幅看過去，幾乎令人目眩神迷，整個神殿內彌漫的淡淡香氣，也讓人沉浸不已。

    “幾位稍候，教皇稍晚便會召你們進見?！?/br>
    神官說罷，便先行離去，只留下幾位神使陪著這些貢品商，這些人才稍稍放松了些，偷偷往四處打量。

    畢竟平日里能進神殿的機會太少，有些人會花大價錢想要進殿參拜一次，蹭些神氣回去，所以這些貢品商每年跟隨進來的隨從都不同，大有一些是他們不同的朋友，或是花了大價錢買了機會進來的普通商人。

    不一會兒，有一隊年輕的男女忽然被另一隊神使帶領著進來，一眨眼的功夫，便路過蘇幼月等人，進了內殿。

    “那些就是來抄寫圣典的貴族吧，聽說他們天天都有機會見到教皇殿下和圣子殿下……”旁邊傳來羨慕至極的小聲嘀咕聲。

    “你就別想了，只有年輕好看的郎君和姑娘才會被選中……”

    蘇幼月視線從一行人的背影上頓了頓，很快便收回視線。

    能天天見圣子么？

    在公主府，謝淵身邊太多人監視，她連多說一句話都說不上。

    若是在神殿呢。

    怕是更難說上一句吧？

    但蘇幼月并未多想，便做下決定。

    她得要一個抄寫圣典的名額。

    她得見謝淵，更得進圣教。

    否則，她如何才能研制出圣藥的解藥。

    神官很快歸來，引領一行人繼續前行。

    不多時，便到了內殿。

    剛一進去，一行人就連忙低頭，用手掌捂住胸口行禮。

    “見過教皇殿下……”

    蘇幼月還未抬頭看清教皇的模樣，便先隨著周邊眾人一起行禮。

    只聽上方傳來一道雄渾的聲音：“各位免禮?！?/br>
    眾人這才陸續抬起頭來，蘇幼月抬眸的那瞬，卻怔了怔。

    教皇主位上，不止坐著一身昂貴金絲長袍，頭戴金冠的教皇，還坐著戴著白漆面具的圣子。

    緊接著那臺上的教皇說了什么，蘇幼月幾乎充耳不聞，她努力克制了一下加重了的呼吸，竭盡全力保持著表面的平靜。

    “諸位對圣神的供奉，圣神已經知曉，今日便由圣子為諸位洗禮，庇佑諸位受圣神眷顧?！?/br>
    教皇忽然起身，一身長袍拖曳在地，顯得他的身形極為高大。

    蘇幼月的目光才勉強能從圣子身上移開，落在教皇身上。

    當今圣教教皇已有五十二歲高齡，容貌威嚴，花白的胡須又為他增添幾分和藹，高大的身形披上那身白金色長袍，又透出幾分尊貴和權威。

    尋常人見到此人，便不自覺在他面前恭敬謙卑，甚至不敢細看對方容貌，蘇幼月內心恨此人還來不及，又怎會恭敬，幾個眨眼間，就將教皇面上厚厚的敷粉看得一清二楚。

    厚厚的一層粉，也遮不盡那一雙眼睛下的烏青和眼袋。

    蘇幼月對此人不喜，又通曉醫理，不由暗暗腹誹，也不知這教皇私底下生活有多混亂，才叫這金玉日子都補不起他的身子，虧空得厲害。

    若不說此人是教皇，細細看過面相，她還以為是那些整日沉迷花天酒地被掏空了身子的浪子。

    教皇似乎若有所覺，視線忽然朝她看來，可蘇幼月蒙著面，面容本就叫人看不清，此刻又早已低下頭，根本讓人看不出什么。

    “神殿內，非神使不可覆面，沈家小姐，取下面紗?！本梦撮_口的伊曼神官忽然發話。

    青蘿聞言，頓時多了幾分緊張，又暗自納悶，既然有這規矩，為何這神官方才不說，現在才提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故意在教皇面前刁難小姐。

    蘇幼月抬手，解去面紗，同她一同前來的貢品商們紛紛回頭，偷看她面容。

    畢竟蘇幼月最近一直都是圣都城里的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方才在殿外又鬧了那么一出，還整日遮面，神神秘秘的，這些人自然好奇不已。

    但很快，看清那面紗下的面容居然布滿了暗紅的瘡印，他們大失所望。

    看那眉眼，他們還以為是個美人呢。

    伊曼神官見她取下面紗，看了一眼教皇，才微微點頭：“既是有故，還是戴上吧?！?/br>
    蘇幼月輕應一聲，把面紗戴了回去，心里卻覺得哪里隱隱有些奇怪。

    但她一時半刻又說不上來，只能先壓下思緒。

    第585章 等

    洗禮儀式并不繁復，只是由圣子將玉瓶中的水滴在受禮之人的額上。

    見圣子走至身前，一個個即將受禮之人仰頭，狂熱地看向圣子。

    如今這位圣子比曾經那位更要高大偉岸，更像真神的使者，而曾經那位也的確該死，居然敢背叛圣神，玷污圣教和神殿，還叛逃出了圣都。

    若非已經傳來他的死訊，他們定要親手將其扒皮抽筋，以求圣神莫要怪罪。

    一滴滴清水落下，受禮之人精神氣洗滌一新，虔誠行禮。

    直到到了蘇幼月，圣子也并無不同，同先前一樣，用食指拈起一滴水，輕輕點在她的額頭。

    衣衫拂動。

    神殿內矜貴的沉香翻涌間，蘇幼月隱隱聞到一抹熟悉的木香。

    很淡。

    幾乎是一閃而過。

    但這抹令她魂牽夢縈的香氣早已刻入了她的靈魂深處，讓她剛剛一聞到，幾乎就想落淚。

    她的猜測沒有錯。

    眼前之人，是她的謝淵，是她的小胖子。

    沒有人會比她更熟悉，他懷里的香氣，一次次午后，她都曾蜷縮在他懷里，身體已經饜足，靈魂卻還沒有得到滿足似的，一遍遍更深地渴求著他的氣息。

    圣子只是在她秀美的額頭上輕輕點過，便離去。

    即將到下一個人時，那人卻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激動，忽然腿一軟，一個趔趄要撲到圣子身上。

    “大膽！”神官呵斥一聲。

    圣子也側身避開了一步。

    這人被身旁人扶住，這才勉強保持住身形，只不過卻膽顫心驚：“教皇殿下，圣子殿下，請饒恕信徒……信徒是第一次見到教皇殿下和圣子殿下，太過歡喜……”

    教皇還未發話，神官已經面露不喜，幾乎從不開口的圣子卻已經徑直走向下一個人，繼續洗禮，似乎根本不在乎是否被沖撞。

    神官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教皇卻發了話：“無妨，繼續吧?！?/br>
    那人瞬間松了一口氣，忍不住撲通一聲跪下道謝。

    這點小插曲并未讓眾人留意太久，他們更多沉浸在接受圣子洗禮的愉悅之中。

    教皇與圣子卻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浪費太多時間，洗禮完畢，便讓神使帶領他們離開神殿。

    剛一出神殿，方覺殿外冷氣襲人，但眾人卻放松不少，一個個顧不得神使還在旁邊，便小聲討論起來。

    “教皇殿下果然雍容尊貴，和藹親切，今日得見教皇殿下一面，我王某也算知足了?！?/br>
    “圣子也是天神之姿，方才為我洗禮時，我還以為見到了神明……”

    “若是我也能做神使便好了，定能日日侍奉教皇殿下和圣子殿下……聽說奧斯神官這次就去九江關選拔神使了，唉，這次怎么選些鄉下人來，若是還在圣都，我定要來參選，若是不能選上神使，能來抄寫圣典也行啊，只要偶爾能來神殿一次，我就感覺自己定會是神眷之人?！?/br>
    聽著幾人的議論，蘇幼月微微一笑，狀似也心生向往似的詢問：“聽聞只要書法出眾，便能來抄寫圣典？”

    旁人見她插話，多看了她一眼，很快嗤之以鼻：“沈小姐，我勸你還是不要癡人做夢了，凡是能來抄寫圣典的，哪一個不是習字多年的書香子弟，你從九江關來，別說書法了，字會寫么？”

    有人捂嘴偷笑：“不說別的，凡是圣典里侍奉的，哪個不代表著圣教的顏面，去的個個都是樣貌拔尖的，沈小姐重新投胎、換一張臉，也許還有點機會！”

    聽出兩人的嘲諷，青蘿氣得臉紅。

    這些人是沒見過小姐的字跡和真容，不然怎好意思嘲笑！

    蘇幼月卻并未解釋，只是回之一笑，便若有所思地帶著青蘿和折影回到了自家馬車上。

    “小姐，要是有朝一日你能露出真容，我真想看看那些人還是不是這副嘴臉！”

    剛回到馬車上，青蘿就憋不住了。

    蘇幼月微微一笑：“你們不覺得圣教怪么?！?/br>
    青蘿不解其意：“小姐，哪里怪？”

    折影在旁邊低聲插了話：“圣教除了教皇與幾位地位較高的神官之外，其余眾神使都格外年輕，樣貌出挑，就連來圣典侍奉的貴族也都是樣貌出眾之人，圣教一個神教，卻好似格外注重容貌?！?/br>
    “這……”聽他這么一說，青蘿回想起來，才發現好像真是如此。

    從前她看到那些圣教人士，光顧著感慨他們不愧是圣教中人，個個樣貌出塵如仙，根本不似凡塵眾人，如今想來，那些人個個年輕，樣貌也都是佼佼出眾，倒像是人為選出來的，而不是因為他們身在圣教，才氣質出塵、樣貌出眾。

    蘇幼月也是整合了目前已知的信息，加上自己所見，才想明白，自己剛才到底覺得哪里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