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蚍蜉撼樹
廖家清是請了假回來的,崔跡對他請假的要求并不在意,卻對他是請假回去陪女人這件事非常不滿。他早就知道廖家清與翟瀟的關系,他的思維是男人不能被女人牽絆住手腳,而廖家清對于情感的處理太過黏膩,他無論如何都看不慣。 誰會在乎一個糟老頭子對自己感情生活的評價?廖家清壓根不管崔跡的想法,風塵仆仆趕回翟瀟的家,果見她委委屈屈的縮在椅子上,地上有一片被扯爛的葉子。她一向寶貝自己的花,今日卻下了狠手,可見的確情緒起伏很大。 翟瀟還沒有跟廖家清說過自己知道了些秘辛,抱怨也是撒嬌的口吻,被他抱入懷里。翟瀟平復了一下情緒問道:“你怎么突然回來?” 廖家清埋在她頸間嗅了幾下,果然聞到酒精的氣味,心里默默嘆氣,嘴上卻說著俏皮話:“我啊,夢到有個小姑娘偷偷在家哭鼻子,這種時候我怎么能不在呢,所以就快馬加鞭的來撫慰公主大人了?!?/br> 兩人在一起久了,的確有了些情緒共通的默契,有時候廖家清覺得心里不得勁兒,果然那時候翟瀟情緒便不是很好。而翟瀟的第六感更加準,她常常先知一樣的預判他的情緒,所以有了什么事,他們都能最快速度陪伴對方。 翟瀟絮絮跟他說了這些天忙了什么,又說了自己查到的一些信息,結合翟瀟的線索,廖家清補充了一些自己在片場聽到的內容,當他說到朱立威這個名字時,翟瀟腦神經隱隱被撥動了一下。 “朱立威?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聽過?!?/br> 她趿著拖鞋走到電腦跟前,拉出石儷的商業版圖,在她最先注銷的公司股東里,找到了朱友望這個名字。她有點失望:“看來是我記錯了?!?/br> 廖家清卻翻出了之前陳若被抓的警情通報,在涉事人員中找到了“朱*望”這個關鍵字,兩人對視一眼,喃喃道:“應該不是巧合吧?!?/br> 這么說,朱友望十有八九就是朱立威的侄子,而朱友望確實與石儷有著經濟上的來往,兩人利用空殼公司有洗錢嫌疑,并且朱友望和鈕晏之前的案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那或許鈕晏能知道什么。 他們又互相看了一眼,廖家清了然:“要我陪你去嗎?” 翟瀟搖頭:“可能他看到你,會有心理防御,還是我自己去吧?!?/br> 廖家清便也沒再說什么,隔天送她去街道開證明。翟瀟把身份證出示后,工作人員對照證件仔細打量了翟瀟一番。翟瀟沒帶什么遮擋物件,只要細細觀察,很容易認出她,工作人員一邊在電腦上cao作,一邊想問卻又不能問的躁動著。 翟瀟當然知道來這一趟會引發討論,也并沒有在意,接過證明后道謝離去,果然剛一出門,就聽見屋內如開水沸騰一般熱鬧起來。她無奈嘆氣,上車和廖家清說:“我看他們都忍得怪辛苦的,估計都在猜我和鈕晏關系不淺,所以連入獄都還要探望吧?!?/br> 廖家清捏了捏她的手:“有些事情暴露在公眾視線下才光明正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們愿意八卦就去吧?!?/br> 預約時間是五天后,廖家清當然請不了這么久的假,于是當天還是翟瀟自己開車去了??词厝藛T檢查了翟瀟帶著的東西,便領著她去探望室。 壓抑的氣氛和冰冷的桌椅散發出一種令人緊繃的空氣,翟瀟心跳無端的加快,聽到門外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掌。 鈕晏的頭發被剃光,露出青白的頭皮,整個人瘦的在刑服里直晃蕩,眼神也是疲憊與空虛的。他坐下,手本來想放在桌子上,聽到冰冷的鐐銬接觸桌子的聲音,又把手藏在了桌下。 兩人互相對視了很久,翟瀟早已淚流不止。她對鈕晏是怨的,怨他不愛惜羽毛,怨他逾越法律邊界,怨他給自己帶來這么多的麻煩,怨他傷害了無辜的他人,但是見到他接受懲罰,她還是覺得心臟又酸又疼,抽抽噎噎說不出話。 鈕晏的眼睛也很紅,他已經定罪半年有余,除了家人來探望,便沒人再來過。他知道翟瀟做過什么,也知道翟瀟恨自己,但他還是很想見她,想跟她說說話。 良久,還是翟瀟先說了第一句話:“你怨我嗎?我把你……”她看了一眼房間角落把守的人員,便沒有把話說完。 鈕晏搖頭,聲音很是嘶?。骸笆俏业腻e,我怎么可能怪你,是我沒把持住,沒護住你,還害了你?!?/br> “你害的不是我,是那些被卷進去的女孩。鈕哥,我把你當親哥,我也知道你把我當親妹子,你就怕我吃虧,那你怎么能這么狠心傷害她們,她們都跟我差不多大??!” 翟瀟想到那些頹了精神的女孩就心潮洶涌,難以抑制的攥緊手掌:“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踩在別人的血rou上往上爬,所以我知道真相的時候,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痛苦吧?” 鈕晏當然知道,所以他做的一切都沒有想過告訴翟瀟,她年紀還小,道德感又強,所以她只要為演戲發愁就好。那是什么讓他走到了今天這條路呢,是他看見翟瀟的資源一個接一個的被截胡,是他花了許多時間招商卻被反復放鴿子,是他眼睜睜見著翟瀟的人氣被消磨……他怎么能甘心呢,翟瀟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meimei,他知道她的能力遠不止于此,卻只能去演同代小花不愿去演的戲。 “是我錯了……”鈕晏重重吸了吸鼻子,“既然我沒那個能力保你,就不應該當時大包大攬的帶走你?!?/br> 然后她看見翟瀟的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鈕哥,你錯了,我從來沒有因為跟你獨立而后悔過,我后悔的是沒有早點發現你的這些錯事,沒能及時攔住你?!?/br> 鈕晏的頭重重磕在桌子上。 翟瀟經過便利店時買了包煙,戚沅喜歡萬寶路的薄荷爆珠,曾經和她安利過許多回,便利店沒有這個牌子,她便隨便挑了一包女士煙,坐在車里點燃。 真是嗆人的味道,那股子煙氣沒有從預想的鼻子中冒出來,而是嗆到了氣管,催得她鼻涕眼淚一起涌了出來。翟瀟咳嗽了幾聲,很快從里面獲得一種迷離的超脫感,思緒跟著裊裊的煙氣飄走,帶不走她無限的煩惱,卻給了她五分鐘的放空時間。翟瀟又點了一支,當她抽到第三根,便已經掌握了要領,用鼻子將白霧噴了出來,她覺得很有成就感,卻也知道今日太過,于是將煙盒扔進儲物盒,開車離開。 張影聽完她的描述,在紙上寫寫畫畫:“你的意思是說,鈕晏開始進入這個圈子是因為和朱友望搭上了聯系,朱友望幫忙搞定了幾個資源置換,于是想拉入鈕晏成立空殼公司,來cao作陰陽合同。但是鈕晏怕影響到你,所以不愿淌這趟渾水,于是朱友望給了他另一個選擇,讓他利用經紀人的身份挑選女生送上,后續女生的善后處理由朱友望負責,鈕晏則要負責攢局和邊緣修飾。然后陳若打入這個圈子是他沒想到的事情,她幫著鈕晏打掩護,私底下卻還牽涉了dp交易和yin穢制品,這么看來,顯然朱友望更信任陳若,和陳若的利益糾葛更深?!?/br> 翟瀟點了點頭,又想起一事:“朱友望當時和陳若一起被捕,但從我這邊查到的消息來看,他很快就放出來了,沒去戒毒所,也沒定期報道,連社區矯正的名單都沒有他?!?/br> 兩人沉默了幾瞬,張影嘆氣:“再避避風頭吧……”緊接著又用提防的語氣問,“你沒打算魚死網破吧?” 翟瀟都要被她的腦洞逗笑了:“蚍蜉撼樹,我還沒這么勇?!?/br> 于是氣氛又沉默下來。 茶幾上擺著幾個劇本和合同,翟瀟隨手拿過來翻了幾下,皺了皺眉:“這是蘇施他們的本子?” 蘇施是北方晴天簽下的新演員里勢頭比較好的一位,但這劇本顯然粗制濫造,不像是張影會接的類型,張影從她手里拿過去扔到一邊:“現在送過來的都是這樣,我不接他們就連收入都不能保證?!?/br> 翟瀟自嘲一笑:“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這么大的能耐,還能影響一整個公司的發展?!?/br> 這話說的她們又沉默下來,翟瀟想告辭,張影送出門時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會好的,只要抱著希望?!?/br> 不同于這邊的低氣壓,廖家清那邊氣氛卻很熱烈。他們在拍一場夜戲,男一號警察跟蹤男二號繼父去往一條窄巷,這里就是女主角被關的地方,他們一直都生活在這個灰色地帶,故而所有人對于生臉都格外警惕。 繼父喝的爛醉,在電線桿下撒了泡尿,便一邊扎著褲子一邊對著旁邊的站街女吹口哨。他神經麻木,街邊的性工作者卻很警覺,即便警察跟的并不緊,她們也對他拉高了防線,沒有輕易去招呼。 廖家清飾演的作家在樓上注視著這一切,他興奮的張望著每個人的表情,恨不得將頭伸出鐵窗柵欄,他見過這個警察,一時不知道打草驚蛇更戲劇,還是順其自然更真實。他一邊留意著樓下的動向,一邊去觀察女主角的動靜,繼父的神志已經被酒精蠶食,完全不記得還有個未進水米的女兒,在隔壁躺下后呼聲震天,警察跟上樓卻無法進入,只得在周圍摸索了些邊緣線索便離去。作家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替他們打開大門交代案情。 這一段是一鏡到底,崔跡拍了7次才勉強滿意,所有人圍在監視器后面回看剛才的片段,看見拉近的鏡頭下廖家清興奮到扭曲的表情,有幾個演員鼓起掌來,廖家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沖大家拱了拱手。 他還沒從角色的興奮中抽離出來,崔跡拉過他講了講接下來用哪種方式去表現作家的性格,廖家清提出了幾個可以著重表現的點。 崔跡詫異看他:“你下了不少功夫???” 廖家清聳肩:“不,只是試探性的去體會一下變態都在想些什么?!?/br> 崔跡意有所指:“要是入戲太深,很容易被帶偏的吧?!?/br> 廖家清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我不入地獄,怎么知道攪和油鍋的是誰?!?/br> 這話說的旁人云里霧里,崔跡卻明白他的意思,輕嗤一聲沒再言語,只是轉臉就在某個酒局上介紹了個人給他。 “這位是張暢張總,啟明娛樂公關的副總……張總,這位是廖家清,小演員沒見過世面,你多擔待?!?/br> 廖家清謙卑的伸手與張暢交握,誠意十足,似乎十分想攀上這個關系。 張暢見慣了這樣的人,只是看著崔跡的面子客氣回握,又說幾句場面話:“廖老師嘛,我認得的,拿過不少獎,鴻星……娛樂的,是吧?” 他語言中帶了些停頓,又將廖家清從上到下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瞇了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