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撥 第25節
皇甫南呼吸頓止,有什么話,沖到了喉嚨里。 “三條人命,有一條還存活在世上?!崩铎`鈞剛從翁公孺和蜀王口中得知這些事時,也遏制不住激動,可很快他心頭就澆了一瓢雪水,冷靜了,也平淡了——甚至沒有透露一言半語給皇甫南。這會,他才直截了當地說:“段平以為,只要公主完璧歸趙,就能得到陛下的開恩?!彼麚u頭,“可惜他是個武將,并不懂陛下的心思……各羅蘇不愿惹事,皇甫達奚也勸他打消了這個主意。幾年前皇甫達奚奏太子謀反有功,就徹底在段平案中撇清了嫌隙?!?/br> 皇甫南還在苦苦地思索。 李靈鈞道:“所以,沒有所謂的韋妃轉世……就算有,可能那人就是韋氏的女兒?!彼Щ蟮哪抗庖频剿樕?,“所以,陛下才對你那么留意?!?/br> “不是我!”皇甫南仿佛從夢中驚醒,臉色都變了。那聲即將到嘴邊的驚呼被她硬生生咽回去了。 阿蘇拉則!還有那個被他死死按在懷里, 瘦骨伶仃的小沙彌!那分明是個女孩呀。 “只要陛下在一天,段平就不能翻案?!崩铎`鈞了然地說,“如果他知道你的來歷,絕不會允許你留在京都?!?/br> 黃色的桂花被打落了滿地,雨霧散了,房檐外的天高而遠,禁衛三三兩兩地出來了,在外頭說笑,伸著攔腰,招呼雜役僧人把馬從廄里牽出來。 皇甫南還站在香案前,她本該痛哭,該彷徨的,可她纖細的脊背挺得直,面孔、脖頸,都和身上的絹衫一樣,細雪似的白。 李靈鈞走過去,他不像以前那樣,總是心猿意馬,毛手毛腳了,只有視線如影隨形地在皇甫南臉上。 “以前翁師傅跟父親說過:爭為不爭,不爭為爭,我現在才明白了。在陛下面前,只能退,不能進?!崩铎`鈞離得近了,堅定的聲音進入她的耳際,“你問我,不爭了?不搶了?不,我還要爭,還要搶,但我不與婦人爭,我要和父親爭,還要和陛下爭,”這是大逆不道的話,但他說來,一點磕絆也沒有,“隨鴻臚卿去西番,有兵馬,有旌節,我正好可以看一看,薛厚在隴右和誰打交道,在計劃些什么?在京都做個圣人寵愛的皇孫,沒有這樣的機會。我不要一個溫順寬厚的郡王妃、王妃、皇后,我要一個聰敏機變不下男人、不懼天高地厚、能懂我、幫我的妻子?!?nbsp;毓珠也擋不住他目光里的明亮和熱切,“你愿意跟我去嗎?” 皇甫南抬起眼來,佛像半合半閉、似慈悲又漠然的一雙細眸,也在凝視著她。 李靈鈞無聲地跪在了蒲團上,長明燈前,他毅然地指天盟誓,“我李靈鈞如能掌握權柄,絕不辜負段遺南,絕不令她居于任何人之下,絕不讓段平繼續含冤于九泉。有違此誓,讓我事業未成,半途而廢,死無埋身之土?!?/br> 一字一句地說完,他從革袋里掏出一枚銅鈕龜背方印,刻了鈞、密兩個遒勁的小字。把方印遞到皇甫南面前,李靈鈞挑起俊挺的眉頭,道:“蜀王府的人都認這枚印,請你保管。你不信我,總信它吧?” 皇甫南卻沒有接,還往后退了一步,搖頭道:“這么重要的印章怎么能轉托他人?一旦遺禍,你我都后悔?!?/br> 李靈鈞見她這撇清的動作,心里一沉,“我不后悔?!?/br> “話別說太早?!彪y以捉摸的沉靜雙眸,看了他一眼,“保重?!碧煲呀浄徘缌?,她仍撐起碧油傘,遮住了娉婷的身形,匆匆地穿過了庭院。 羅帷低垂,被褥底下拱起一個人形。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她掀起被子,一骨碌翻身起來,“娘子!”忙下來靸鞋,見皇甫南鬢發微濕,滿身的香氣,綠岫耐不住性子地追問:“覲見陛下了嗎?三郎開口請陛下賜婚了嗎?” 皇甫南對著銅鏡出了一陣神,微笑道:“你睡迷糊了,還沒清醒?” 把肩頭零星的桂花撣掉,她囈嘆道:“我可是醒了?!蓖巴獾谋炭?,皇甫南想到了達惹。她也曾有那樣濃密烏黑的頭發,似笑非笑的一張臉。 紅芍怏怏地走回來,見皇甫南好好地端坐在鏡臺前,她顯然松了口氣,“六郎回來了,說是南衙昨夜有府兵作亂,陛下叫他去捉拿了?!彼樖帜闷鹗狍?,“大概差事辦的不好,相公發了好一通脾氣?!?/br> 皇甫南的心悄然落了地。 “六郎又說要回鄯州,相公答應了?!奔t芍去看皇甫南的臉色,“不去跟六郎說幾句話嗎?以后,興許就見不著了?!?/br> “再說吧?!被矢δ陷p快地說,“我要去廟里還愿?!?/br> 叫人備齊香燭布施,皇甫南戴上帷帽,騎上青驄馬,和兩個婢子出了烏頭門,綠岫引頸張望著,遠遠地還能看見絡繹的華蓋翠傘,“陛下御駕出明德門,天街上凈道了,咱們從春明門繞出城吧?!彼ゎ^去看天際飄蕩的紙鳶,“天氣又好了,三郎準能從西番立功回來?!?/br> 還未動彈,皇甫佶從槐樹下打馬過來——剛去南衙還了令牌,他無事一身輕似的,臉上掛著笑,衣襟里別著翊府同僚折的柳枝,看樣子,要不是皇甫達奚還拉著老臉,他從南衙一出來,就能扭頭往西北走,再也不停留。 “還愿?”聽了兩個婢子七嘴八舌的匯報,皇甫佶也有些意外,他沉吟著,“是……為了和鄭家的親事?” “不是?!被矢δ厦媛渡衩?。 想到昨夜的碧雞山,皇甫佶心里還有陰霾?!凹覐R修在碧雞山,太偏僻了,別在那久待,”他的語氣毫無異樣,是個心思細致周到的人,“這時節山上還有走獸?!?/br> 皇甫南頷首,“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笨柘碌鸟R不耐煩地撅著蹄子,把頭往旁邊甩著,皇甫佶冷不丁地說:“知道涇川的大云寺嗎?” 涇川距離京都也有三四天的腳程?;矢δ闲念I神會。 “那里的菩薩比長安的靈?!被矢フA苏Q劬?,笑著拽過了馬韁。 進了烏頭門,把韁繩交給蒼頭,皇甫佶不禁又回首望去,碧空如洗,皇甫南還穿著普通女兒的白衫青裙,像淡淡的云,像渺渺的水。她把被風吹起的紗幃拽回來,縱馬一躍,就跳進了綠槐煙柳的畫卷里。 第35章 撥雪尋春(一) “邏些這座城,是被終年不化的雪山包圍起來的。那些山,有人說是天神為了囚禁惡魔,用銀子打的牢籠和柵欄,也有人說,是格薩爾王的化身,向西奔騰的雄獅——白衣爨人尚虎,黑頭蕃人卻崇拜獅子,都是兇殘好勇的種族。這時節,你看那群山之間,三座圣湖,湛藍靜謐,像睜開的眼眸,一條吉曲大河,清凌浩蕩,像涌動的血液,贊普所住的紅宮,就是大蕃的心臟。紅宮背后的雪嶺,又像被天神戴了金頂,閃耀著奪目的七彩光斑。龍膽、麝香、雪蓮,就長在青灰的石縫里——真是一座如意寶山?!?nbsp;李靈鈞聽得入迷,“咱們快點趕路,入秋時能到邏些嗎?” 翁公孺推開廂板,鴻臚卿的龍虎旌旗,豹尾麾槍,在最前頭開道,后頭則是逶迤的駝隊和商團。還在長安的黃土道上,剛出皇城,斜暉照著碧雞山,嵐氣蒸騰。 微風把“叮、?!钡拇嗦曀蛠?,是旌旗上晃動的銅鈴。 “走官道,快不了?!蔽坦鎿u頭,“這個季節常雪崩,每年自漢地到西番,被埋在雪下的行商和駱駝數都數不清?!?nbsp;李靈鈞不以為意,他關心的是吐蕃境內的形勢,“贊普真的出身于百姓家嗎?” “據說上一任贊普離世時才二十余歲,膝下無子,大相召見群臣,要議立贊普的兄弟,是娘家最顯赫的一位贊蒙,突然掀開身下的褥子,里頭裹著一個男嬰。贊蒙聲稱那是她剛剛產下的贊普的遺腹子,但這個男嬰的頭發覆額,眼睛也早已睜開,人們都傳說,那是她從一個蘇毗奴隸手里買來的孩子?!?nbsp;李靈鈞覺得荒謬,“所以,贊普和大相不睦?是大相反對議和?” “大相手頭是有兵權的。吐蕃二十萬大軍,分五如、六十一東岱,一半的東岱都是大相家族的勢力?!?nbsp;李靈鈞嘴角一彎:“如此顯赫,鄂國公也自愧弗如吧?” 翁公孺也很應景地笑道:“我朝圣主陛下,當然不像番主那樣懦弱?!?nbsp;有侍衛在廂板上敲了敲,說:“有人在道旁等著,要和翁先生說兩句話?!?nbsp;“我?”翁公孺納悶,探出半個身子一望,忙雙手合上廂板,坐回車里,一言不發。 李靈鈞看他的表情不對,“是從城里追來送行的朋友嗎… “邏些這座城,是被終年不化的雪山包圍起來的。那些山,有人說是天神為了囚禁惡魔,用銀子打的牢籠和柵欄,也有人說,是格薩爾王的化身,向西奔騰的雄獅——白衣爨人尚虎,黑頭蕃人卻崇拜獅子,都是兇殘好勇的種族。這時節,你看那群山之間,三座圣湖,湛藍靜謐,像睜開的眼眸,一條吉曲大河,清凌浩蕩,像涌動的血液,贊普所住的紅宮,就是大蕃的心臟。紅宮背后的雪嶺,又像被天神戴了金頂,閃耀著奪目的七彩光斑。龍膽、麝香、雪蓮,就長在青灰的石縫里——真是一座如意寶山?!?/br> 李靈鈞聽得入迷,“咱們快點趕路,入秋時能到邏些嗎?” 翁公孺推開廂板,鴻臚卿的龍虎旌旗,豹尾麾槍,在最前頭開道,后頭則是逶迤的駝隊和商團。還在長安的黃土道上,剛出皇城,斜暉照著碧雞山,嵐氣蒸騰。 微風把“叮、?!钡拇嗦曀蛠?,是旌旗上晃動的銅鈴。 “走官道,快不了?!蔽坦鎿u頭,“這個季節常雪崩,每年自漢地到西番,被埋在雪下的行商和駱駝數都數不清?!?/br> 李靈鈞不以為意,他關心的是吐蕃境內的形勢,“贊普真的出身于百姓家嗎?” “據說上一任贊普離世時才二十余歲,膝下無子,大相召見群臣,要議立贊普的兄弟,是娘家最顯赫的一位贊蒙,突然掀開身下的褥子,里頭裹著一個男嬰。贊蒙聲稱那是她剛剛產下的贊普的遺腹子,但這個男嬰的頭發覆額,眼睛也早已睜開,人們都傳說,那是她從一個蘇毗奴隸手里買來的孩子?!?/br> 李靈鈞覺得荒謬,“所以,贊普和大相不睦?是大相反對議和?” “大相手頭是有兵權的。吐蕃二十萬大軍,分五如、六十一東岱,一半的東岱都是大相家族的勢力?!?/br> 李靈鈞嘴角一彎:“如此顯赫,鄂國公也自愧弗如吧?” 翁公孺也很應景地笑道:“我朝圣主陛下,當然不像番主那樣懦弱?!?/br> 有侍衛在廂板上敲了敲,說:“有人在道旁等著,要和翁先生說兩句話?!?/br> “我?”翁公孺納悶,探出半個身子一望,忙雙手合上廂板,坐回車里,一言不發。 李靈鈞看他的表情不對,“是從城里追來送行的朋友嗎?” 翁公孺默默搖頭。 李靈鈞少年人心性,嘲笑道:“難道你在京都,欠了不該欠的錢或人情?” 侍衛遲疑的聲音又在外頭響起來,“翁先生,那人說,如果你從中作梗,他就掉頭去隴右?!?/br> “不可!”翁公孺不禁驚呼一聲,如果被薛厚得知他隨李靈鈞到了西番,這顆腦袋焉能久留?心里掙扎了一瞬,他轉過臉,對李靈鈞無奈地笑道:“郎君,咱們以前講的話,你還記在心里嗎?” “什么話?” “就是那……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話?!?/br> 李靈鈞垂眸,“翁先生,我記得?!?/br> “郎君沒有隨便許諾她什么吧?” 李靈鈞疑惑之后,隨即醒悟,“是她?”他什么也顧不上了,推開翁公孺,正要去掀廂板,翁公孺死死把他的手腕攥住了。 “陛下忌憚鄂國公,郎君知道嗎?鄂國公私心作祟,不愿襄助蜀王殿下,郎君也知道嗎?皇甫娘子和皇甫佶來往過密,皇甫佶又是鄂國公的心腹,郎君更是比誰都清楚?!蔽坦胬湫?,“這樣一個來意不明,心懷叵測的人,留她在身邊,你以后可不要后悔?!?/br> 李靈鈞皺眉聽完,“翁先生,你在鄂國公帳下十年,我尚且沒有猜忌過?!边@話聽得翁公孺心頭悚然,不覺手也松了。李靈鈞臉上露出自信驕傲的笑容,“就算她別有所圖,難道我會給不起?” 翁公孺尖刻地問道:“要是陛下命你迎娶西番公主呢?” “長安距離邏些萬里之遙,陛下管不到我?!崩铎`鈞不耐煩地說完,猛地從車里掀開廂板,見余暉依依的道邊,皇甫南戴著渾脫帽,換上了半臂、翻領袍,赫然是個英挺灑脫的男人,正挽著馬韁對他微笑。 “皇甫郎君,請吧?!蔽坦嫠菩Ψ切Φ?,撩袍下車,找了匹馬,翻身騎上。 一群侍衛撤回麾槍,皇甫南走到隊伍中,李靈鈞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十指相握,把她拽進了車里。 皇甫南摘下渾脫帽,在道邊等得久了,額頭沾著汗珠,零散的發絲也黏在脖子里。水囊遞到了面前,是李靈鈞的,她沒有怎么扭捏,接過來喝了兩口冰涼的泉水,潤了潤嗓子,她掀開竹簾,回頭去看碧雞山。長安道上,已經沒有了人影。 李靈鈞還保留著幾分矜持,只目不轉睛地望著皇甫南,笑道:“皇甫家這會一定亂套了?!?/br> “皇甫家有很多女兒,不會亂?!被矢δ虾芮宄?,以宰相和夫人的城府,這事最多在心里引起一絲微瀾。面對碧雞山那空寂的廡房,惶恐的大約也只有綠岫和紅芍。 “六郎會猜到吧?”李靈鈞留意著她的神色。 皇甫南望著車外黃煙漫卷,睫毛扇動著,臉上沒有留戀,“阿兄經涇川回鄯州去了?!毖矍俺霈F在大云寺獨自徘徊的身影,皇甫南低頭把水囊塞住。 車里狹窄,兩人肩碰著肩,臉對著臉,水蒼玉佩的瓔珞,也不時和皇甫南腰間的礪石針筒纏在一起,李靈鈞見她革帶上還掛著一柄雙耳魚肚匕首,銅環尾柄上纏著銀絲,獸皮刀鞘上鏨刻著密致的花紋,不華麗,有點樸拙的味道,他說:“這把刀沒見過?!?/br> 皇甫南道:“防身用的?!?/br> 李靈鈞笑道:“我們在一起,還需要它嗎?” 退下刀鞘,在指腹上輕輕一抵,殷紅的血珠滾了出來,他詫異極了,“這么鋒利?” 皇甫南把匕首奪回來,從里衣割了一道干凈的絹布,纏在李靈鈞的手上。 李靈鈞默不作聲,望著她娟秀的眉毛,微垂的長睫,還有被余暉曬過,微染桃色的臉頰?;矢δ洗仙系肚?,李靈鈞沒有撒開,反而握住她靈巧纖長的手指,說:“你還記得咱們在益州剛認識的時候嗎?” 皇甫南作出疑惑的樣子:“不記得了?!?/br> “我一直記得?!背隽嘶食?,道路顛簸,李靈鈞的胸膛不時朝她傾去,嘴巴一動,險些貼到皇甫南的耳垂上,“你那時候總跟在皇甫佶身后,連回京的途中,嘴里也都是他,卻從不肯看我一眼,我很討厭你?!?/br> 皇甫南不滿道:“你這個人好霸道,天下人不認識你的多了,難道你每個都討厭?” “我不管天下別的人……”話音未落,車子又是一顛,皇甫南和李靈鈞的下頜狠狠撞在一起,皇甫南不禁“哎喲”一聲,兩個人都忍俊不禁,李靈鈞此刻覺得前所未有的得意和暢快,伸臂把皇甫南緊緊摟在懷里,克制著沖動,輕輕吻在她的臉頰上。 皇甫南沒有躲閃,也雙手攬住他的脖子,仰臉笑道:“我現在看你了,你不用再生氣了吧?” 李靈鈞蠻橫地說:“除了我,誰都不能看,這樣才行?!?/br> 皇甫南眼睛一轉,狡黠地說:“想要從我這要得更多,就得先給更多才行?!?/br> 李靈鈞皺眉,“你不相信我在崇濟寺發的誓言?” 皇甫南微笑道:“相信,不過……情勢比人強?!?/br> 這話李靈鈞沒法反駁,更不愿和她爭辯,他無奈道:“你非要這么掃興嗎?” 皇甫南理了理散亂的鬢發,漫不經心道:“沒什么,這個世上,誰也不能靠誓言活著。就連你貴為皇孫,不也得去爭,得去搶嗎?”推開李靈鈞,她將匕首的刀鞘合上,藏在袖子里,將竹簾卷了起來,絢爛的流霞傾瀉在她的臉頰上,真是眸如燦珠,唇似滴血,她肆意地笑起來,“反正我在京都也待夠了。如果你讓我不高興,興許我一轉身,就回姚州了?!?/br> 姚州早已沒有段家了,李靈鈞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厚重的冕服和玉冠都放在一旁,他只穿著潔凈的中單紗衣,端坐在車里,微笑道:“誰能想到,當初我們一起回京,現在又一起離京?你不信我們這輩子都是同路人?我信?!?/br> 把竹簾又放下來,馬蹄和人聲都擋在了外頭,李靈鈞重新把皇甫南擁在懷里,在她耳畔低聲道:“如果我真的身陷邏些,你可以拿著陛下的敕書,去找皇甫佶。薛厚不敢推諉,如果他不派援軍,就說明此人有謀逆之心?!?/br> 皇甫南沉吟不語,兩人依偎著坐在暮色中,這時車子驟然停下,彼此都如夢初醒,翁公孺用鞭柄在車壁上敲了敲,咳嗽說:“郎君,到驛站了?!?/br> 李靈鈞叫來一名北衙的禁衛:“西番人走到哪里了?” “他們腳程快,已經出長安了?!?/br> 皇甫南也在側耳傾聽,她這一路過來,沒有留意到西番人的蹤影,“不和芒贊他們一起進邏些嗎?” “漢番士兵混在一起走,容易起事端?!崩铎`鈞也瞟了一眼外頭亂哄哄正下馬的兵士,那里頭多是鴻臚卿的隨扈,他握了一下皇甫南的手,和她分開下車,“但也不會離得太遠,出了漢地,番兵可能會伏擊,陛下對那個芒贊有點疑心?!?/br> 第36章 撥雪尋春(二) 在滂沱的雨中跋涉了數十日,天氣終于放晴了,云氣稀薄明凈,放眼望去,靜水如鏡的河谷間,泛黃的銀杏燦爛得如同朝陽??偹悴挥么┏焙鹾醯呐垩?,大家的心情都暢快起來,紛紛從車里、馬背上跳下來。 “到河湟了?!兵櫯F卿呂盈貞也笑呵呵地伸著懶腰,“這里入秋比京都早?!?nbsp;“才入秋嗎?”自出京都,李靈鈞就收起了冠冕,換上了緋色緊袖缺胯袍,烏靴踩著濕潤豐密的草甸,他拎著鞭子,望向深黃淺紅的群山,有騎馬的牧民穿過林葉,趕著羊群,像片鋪天蓋地的陰云,往河谷深處緩緩移動。 呂盈貞若有所思地看著李靈鈞那張神采奕奕的臉。上了年紀的人,光陰如箭,總想馬蹄跑得更慢一點,甫離京城的年輕人,則像才長了翅膀的雛鳥,話語里難免有種迫不及待的味道。 呂盈貞微微地一笑,“郎君不要急,你看,這里是熱薄汗山,東為鄯州,隴右的地界,西為河州,蕃國的東道節度使就在此屯兵筑城,以前幾番議和,兩國的使團都是在熱薄汗山相會的,只不過這次,咱們要一直折道往南,深入邏些啦?!彼麑⑻祀H裊裊的炊煙一指,“前頭再過十數里,就是吐蕃別館,會有東道節度使的人來迎咱們了?!?nbsp;兩國重兵屯駐之地,相距竟然也不過百里,騎兵一夜就能抵達對方城下。喉頭上抵著刀尖,如何安枕?李靈鈞想起當初皇甫佶說“有時光著身子就得起來打仗”,他還當他是夸口。李靈鈞不由望向鄯州的方向出神。 “鄂國公此刻駐兵在烏海,不能來送行,郎君不要見怪?!眳斡懧曇舻土?,“以前每回議和到一半,蕃國總是出爾反爾,突襲議和使團或邊鎮,咱們這一行可得小心了?!?nbsp;李靈鈞也鄭重地點了頭,扭頭去看,羊群和牧民都已經消失了,還有嘹亮的歌聲在山谷間回蕩,那是他聽不懂的語言。 “此間的百姓常受蕃軍侵擾嗎?” “此間的百姓,漢人少,就算漢人的后裔,也都不會說漢話啦,多是吐谷渾的遺民。吐谷渾、象群、蘇毗、白蘭,雪域之外的諸多汗國,都被吐蕃的鐵騎給踏平了?!眳斡懹胁槐M的蕭索之意,“那羊群,大約也是吐蕃別館豢養的,… 在滂沱的雨中跋涉了數十日,天氣終于放晴了,云氣稀薄明凈,放眼望去,靜水如鏡的河谷間,泛黃的銀杏燦爛得如同朝陽??偹悴挥么┏焙鹾醯呐垩?,大家的心情都暢快起來,紛紛從車里、馬背上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