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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香撥 第15節

    暮色漸至了。自武侯離去后,寺里就好似古井一樣,沒再起一絲漣漪。 沒有皇甫家那些繁絮的規矩,漏壺的箭標也下沉得格外緩慢。紅芍捧著五足香爐,放在案上,見皇甫南手里握著一粒黃楊棋子沉吟,棋盤上卻空無一子。 是她和綠岫關于六郎、三郎之爭,讓娘子心也亂了嗎?紅芍胡亂揣測著。 “吱呀”一聲,綠岫推開門,捧著托盤進來了,臉卻兀自往對面廡房張望著?;矢δ喜唤┝怂谎?,但沒有開口,她知道綠岫肚子里藏不住話。 果然,綠岫剛放下托盤,就說:“那個人真怪?!?nbsp;紅芍也直起腰去看,淡融融的月色下,只能看見廊下坐著一個人,正在低頭擺弄著什么,“哪里怪?” “從頭到腳,一點看不出是南蠻呀?!本G岫念叨,她借著煎水熬茶的機會,在西廊廡打了好幾轉,黃昏時,他把靴子晾在一旁,赤腳坐在那里削竹箭,還用彈弓打了幾片鳥毛下來,天黑了,又擺弄起一支笛子,笛聲不怎么脆,“嗚嗚”的。 常居京都的年輕郎君,最愛的消遣是看斗雞走狗,玩蟋蟀鸚鵡,看見貌美的婢女,都要嬉皮笑臉。不像他,安安靜靜,旁若無人。 他真有一副白森森的牙齒,能一口把人的鼻子咬掉嗎? “真怪?!本G岫又說。 見有螢火蟲兒自半開的門扉里溜進來,紅芍忙用拂塵把帳子里的飛蟲趕出去,順手合上了門,并在綠岫耳朵上擰了一記,“別老盯著蠻子看,你忘了那些西番人嗎?” 綠岫對那匹血水橫流的馬記憶猶深,忙答應一聲,來替皇甫南梳頭,剛拿起梳篦,皇甫南倏的起身,綠岫睜大了眼睛,見皇甫南走到帷帳后,不知從哪里翻出她從不離身的雙耳刀,然后“哐”的一聲拉開門,手一揚,雙耳刀被遠遠地拋出去,落在了阿普篤慕的腳下。 “你們誰都別去撿?!被矢δ系?,使勁上了門閂,走回帷帳后,鴉雀無聲。 再睜眼時,已經晨光熹微,庭院里漂浮著薄薄的霧氣,皇甫南推開門扉,滿山青綠涌入眼中。前頭佛堂里的和尚正在唱晨鐘偈,鼓聲嗡嗡,對面廊下晾的袍子和靴子都不見了,一把雙耳刀,還躺在濕潤的青石板上,泛著黃銅的光澤。 紅芍也…

    暮色漸至了。自武侯離去后,寺里就好似古井一樣,沒再起一絲漣漪。

    沒有皇甫家那些繁絮的規矩,漏壺的箭標也下沉得格外緩慢。紅芍捧著五足香爐,放在案上,見皇甫南手里握著一粒黃楊棋子沉吟,棋盤上卻空無一子。

    是她和綠岫關于六郎、三郎之爭,讓娘子心也亂了嗎?紅芍胡亂揣測著。

    “吱呀”一聲,綠岫推開門,捧著托盤進來了,臉卻兀自往對面廡房張望著?;矢δ喜唤┝怂谎?,但沒有開口,她知道綠岫肚子里藏不住話。

    果然,綠岫剛放下托盤,就說:“那個人真怪?!?/br>
    紅芍也直起腰去看,淡融融的月色下,只能看見廊下坐著一個人,正在低頭擺弄著什么,“哪里怪?”

    “從頭到腳,一點看不出是南蠻呀?!本G岫念叨,她借著煎水熬茶的機會,在西廊廡打了好幾轉,黃昏時,他把靴子晾在一旁,赤腳坐在那里削竹箭,還用彈弓打了幾片鳥毛下來,天黑了,又擺弄起一支笛子,笛聲不怎么脆,“嗚嗚”的。

    常居京都的年輕郎君,最愛的消遣是看斗雞走狗,玩蟋蟀鸚鵡,看見貌美的婢女,都要嬉皮笑臉。不像他,安安靜靜,旁若無人。

    他真有一副白森森的牙齒,能一口把人的鼻子咬掉嗎?

    “真怪?!本G岫又說。

    見有螢火蟲兒自半開的門扉里溜進來,紅芍忙用拂塵把帳子里的飛蟲趕出去,順手合上了門,并在綠岫耳朵上擰了一記,“別老盯著蠻子看,你忘了那些西番人嗎?”

    綠岫對那匹血水橫流的馬記憶猶深,忙答應一聲,來替皇甫南梳頭,剛拿起梳篦,皇甫南倏的起身,綠岫睜大了眼睛,見皇甫南走到帷帳后,不知從哪里翻出她從不離身的雙耳刀,然后“哐”的一聲拉開門,手一揚,雙耳刀被遠遠地拋出去,落在了阿普篤慕的腳下。

    “你們誰都別去撿?!被矢δ系?,使勁上了門閂,走回帷帳后,鴉雀無聲。

    再睜眼時,已經晨光熹微,庭院里漂浮著薄薄的霧氣,皇甫南推開門扉,滿山青綠涌入眼中。前頭佛堂里的和尚正在唱晨鐘偈,鼓聲嗡嗡,對面廊下晾的袍子和靴子都不見了,一把雙耳刀,還躺在濕潤的青石板上,泛著黃銅的光澤。

    紅芍也和綠岫在外頭依偎著看山景,“真好聞,這山里的清氣,”紅芍還在奇怪碧雞山那場仿佛天降的山火,還有那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南蠻,“好像做夢一樣?!?/br>
    崇濟寺的詭案,讓皇帝發了好一通脾氣。法空才被賜了紫衣魚袋,要奉旨入蕃,他那近乎兒戲的遺容,簡直是對皇帝明目張膽的挑釁。而漢蕃兩朝的氣氛,又陡然緊張起來。

    芒贊牽著馬,滿心戒備地走在街上。出門之前,他特意把黑巾也解去了,裝飾了珊瑚和綠松石的發辮像姑娘似的散在肩頭——近來在京都漢人的口中,黑教的信徒都成了寢人皮、枕人骨的惡魔。芒贊并不在乎漢人的想法,但法空在裝殮時,沙彌摸到了他掌心緊攥的一枚吐蕃告身,案子查到了禮賓院,刁鉆的大理寺卿命所有吐蕃使臣將告身交出來,只有赤都的告身丟失了。

    因為身份特殊,赤都暫時還沒有被下獄,但已經被鎖在了禮賓院的廡房……不知道皇帝是否會借此機會,跟吐蕃尋釁?

    芒贊心煩意亂地到了波斯邸,把一塊金餅撂在了桌上,他叫胡奴叫過來,“那天喝醉了酒,和吐蕃人在這里打架的人,你看清了?”

    胡奴道:“不記得了?!?/br>
    “是漢人嗎?”

    胡奴仍是搖頭。

    芒贊很失望,把金餅丟到了胡奴懷里,這一塊金子,足夠尋常人家吃用幾年,但他毫不在乎。他又把自己的告身向胡奴亮了亮,那是一塊嵌紅瑪瑙金牌,背后鏨刻著獨特的卷草蓮花紋,“我要刻這么一塊鎏金銀牌,嵌綠松石,哪家銀匠手藝好?三天就要?!?/br>
    胡奴一看金牌,就說:“金市有個回鶻人,賣這樣的令牌?!彼忸^一指,“回鶻人就在外頭,黃頭發那個?!?/br>
    芒贊頓時心生疑竇,揣起金牌走出邸店,見外頭的大槐樹下,一個黃頭回鶻,一個紫髯胡奴,正在地上對坐握槊。芒贊冷眼望了一會,走過去,傲然對回鶻人道:“聽說你會刻吐蕃官員的告身?偽造告身,可是重罪,你不怕死嗎?”

    回鶻人抬頭將他一打量,慢吞吞地說:“什么是告身,我可不懂?!?/br>
    芒贊將自己的金牌遞到他眼前,“告身,你不認識?”

    回鶻人定睛一看,笑道:“這個我可不會刻,但我家人前幾天去茅廁里掏大糞,掏出了一塊銀牌,呶,這不是?”他把嵌綠松石的鎏金銀牌從袖子里掏出來,在芒贊眼前飛快地一晃,又塞回去了,“你要買嗎?”他得逞地笑著。

    芒贊認出那是赤都的告身,他急道:“私藏告身,也是死罪!”

    回鶻人又拾起棋子,思索了半晌,才滿不在乎地瞥他一眼,嗤道:“那是你們吐蕃的律法,管不到我的頭上!敢在京都撒野,先看看是不是自身難保吧?”

    芒贊把刀柄握緊了,好一會,才克制住脾氣,淡淡道:“你不是要賣嗎?我買。多少錢?”他抬手就去解囊袋。

    回鶻人卻笑道:“這銀牌是我隨手撿的,又沒有花什么錢,也不要你用錢來買?!?/br>
    芒贊眼睛一亮,“那……”

    回鶻人卻反手將身后的茅廁一指,笑嘻嘻道:“你也跟我一樣,從糞坑里爬一遭,我就把銀牌送給你,怎么樣?”

    芒贊冷笑道:“你耍我?”他稍一冷靜,說道:“這告身只有一枚,在大理寺,你這枚是假的,吐蕃人一看就知,要它也沒用?!鞭D身就要走。

    “我敢說,大理寺那枚是假的,我這枚是真的?!被佞X人很狡猾,“就算你能僥幸回到吐蕃,丟失告身,也是大罪吧?”見芒贊身形僵住了,他得意地笑起來,心知爬糞坑對芒贊來說,絕不可能答應,他推開棋盤,往周圍一看,大槐樹背后是樂棚,伎人正在上頭跳渾脫舞,扮獅子郎,他說:“你們吐蕃人會做潑寒胡戲,你去登臺演一場戲,我將銀牌奉上?!?/br>
    潑寒胡戲要當街赤身露體,芒贊還在猶豫,自樂棚拋過來一個獸面具,他將面具抓在手里,冷道:“你說話算話?!币娀佞X人點了頭,他便退去里衣和外袍,袒露著精赤健壯的上身,剛一躍進樂棚,一斛冷水兜頭澆了下來,給芒贊渾身一個激靈,使勁甩了甩頭發,他伸展出雙臂,余光盯著回鶻人,生怕他趁機逃走,還要提防被人暗箭偷襲,胡亂踏了幾下舞步,芒贊猱身跳出樂棚,奔到回鶻人面前。他渾身已經濕透,狼狽極了,伸手道:“銀牌?!?/br>
    回鶻人拍了幾下巴掌,贊道:“跳得好?!痹谛渥永镆惶?,又渾身一摸,露出無奈的表情,說:“告身給我那朋友摸走了?!?/br>
    芒贊忙往人群里一掃,紫髯胡奴早不見蹤影了。他頓時大怒,當街“鏗”一聲把刀拔出來,“亮兵器,我和你比試,生死不論?!?/br>
    回鶻人笑著搖頭,“生死不論這種話,一個光溜溜的男人嘴里說出來,也沒有那么嚇人嘛?!?/br>
    芒贊慢慢將回鶻人又打量一番,醒悟了,一張臉鐵青,“你是李靈鈞,還是皇甫佶?”

    回鶻人將黃發和絡腮胡都扯了下來,正是皇甫佶,他也從棋盤底下拔刀出來,像青松般屹立著,知道芒贊在記恨梨園那一杖,他打定主意要和他光明正大地比一場,叫他說不出話來?!澳腥说某?,在女人身上報,不算好漢,你不是要找我嗎?來吧!”

    波斯邸樓上,皇甫南撥起簾幔,見大槐樹下,芒贊的刀被皇甫佶擊落,她輕輕一笑,快步跑走下樓。繞到側門,剛要閃身出去,皇甫南腳步一滯。

    阿普篤慕走了出來,橫刀擋住去路。他從南衙溜出來的,穿著暗花織錦的翻領白袍,黑色襆頭,耳朵上的珊瑚串兒取下來了,比起在碧雞山那副狼狽逃竄的樣子,可斯文瀟灑多了。

    皇甫南下意識地摸了摸嘴邊的短髯,穩住身形沒有退。

    阿普篤慕也得意地一笑,說:“你們有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說誰是黃雀兒?”

    皇甫南急忙轉身,阿普篤慕腳步飛快地一動,又把她攔住了。他伸出手,“銀牌拿來?!?/br>
    “什么銀牌?”皇甫南瞪他一眼,把眼前的手揮開,阿普篤慕卻立即伸手進了她的囊袋,他那動作又快又準,眼見囊袋要被他拽走了,皇甫南心里一急,隔著袖子就要咬,被他左手把下頜給捏住了,右手把囊袋里的銀牌摸了出來。

    “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彼靶α怂痪?,把銀牌在手上掂了掂,揣進懷里,還順手把皇甫南嘴邊的短髯撕掉了。

    皇甫南一生氣,就要忍不住咬嘴巴,這是自小的習慣——近在咫尺地盯了她一瞬,阿普篤慕把她推開了。

    抑制住勃然的怒氣,皇甫南冷笑道:“和西番人混在一起,你活得不耐煩了?!?/br>
    阿普篤慕漫不經心,“你去跟蜀王的兒子告狀好了?!?/br>
    皇甫南一跺腳,轉身就走。

    阿普篤慕望著她的背影——有無數次,他想開口,又竭力忍住了,但躺在榻上時,又整夜地翻來覆去,終究不甘心,他追上去,急聲道:“你跟誰走的?皇甫佶還是李靈鈞?”

    皇甫南沉默不語,他又往皇甫南身后走近一步,歪頭看著她的側臉,聲音輕了,帶點質問和埋怨的意思,“你現在跟李靈鈞好嗎?”

    “你胡說什么?”皇甫南輕叱道,她蹙眉睨了他一眼,那是一種疏離的眼神,好似根本沒有認出他來,“怪人?!彼止玖艘痪?,見皇甫佶和芒贊前后走進邸店,她毫不留情地搡了阿普篤慕一把,將腦袋一低,從側門跑了出去。

    第21章 寶殿披香(十一)

    皇甫達奚站在龍尾道上,望著碧瓦般的天發呆。 自圣武朝起,這場仗已經斷斷續續地打了二十多年,終于能夠喘口氣了,卻還有那些小人,使出各種鬼蜮伎倆,把一件原本該額手稱慶的事情,搞得一波三折…… “相公,歇會嗎?”后頭的綠袍小官殷勤地攙扶了他一把。 “啊,不用?!被矢_奚這才驚覺自己在龍尾道上停滯太久,把后頭朝臣的隊伍都給壓住了。 當初太子被廢,御史臺歷數其百來條罪狀,其中就有一條:每次上朝經過龍尾道,總是左顧右盼,反復躑躅,顯出一種“睥睨兇逆”的儀態——皇甫達奚悚然一驚,忙拎起袍子,躬身垂首,提著一口氣爬上含元殿。 朝堂上,皇帝立即問起了崇濟寺案,大理寺卿倉促地步出了百官的行列,答道:“已經查實了,法空身無外傷,確實是壽終正寢?!?nbsp;皇帝不耐煩地說:“法空是老死的,那他身上那些烏七八糟的圖畫,也是他自己抹的嗎?” 大理寺卿一窒。這案子棘手,事涉兩國關系,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這惡作劇的人,簡直是可恨至極。被皇帝一逼問,他慌了,囁嚅道:“這一節尚未查實,但坊間流傳,是幸饒米沃畫的……” 幸饒米沃是吐蕃人信奉的黑教祖神?;矢_奚心想:蠢東西!他使勁咳了一聲,把大理寺卿的話打斷,“既然未經查實,就不要亂猜了。朝堂之上,勿語怪力亂神!” “是?!贝罄硭聭饝鹁ぞさ赝嘶厝?。 皇帝卻不肯放過他,“坊間這么傳,是什么意思?” 他眉頭鎖緊了,質問大理寺卿,“朕賜佛寶,選派高僧到吐蕃傳授佛法,難道得罪了吐蕃百姓和他們的祖先,要引致神靈降罪?” 大理寺卿冷汗涔涔,撲通一聲伏倒在地,不斷叩首,“臣再查,再查?!?nbsp;又有朝臣自隊伍里奔了出來,“陛下,法空遺容受損,并非鬼神,而是人為。前段時間皇甫相公家的女眷出游,在城外被西番人所擄。之后碧雞山突然又起山火,武侯事后查驗,御苑里還有未燃盡的火絨,更說明并非天災,而是人禍。西番人假借議和之名,屢屢挑釁,恐怕意在積石河城,陛下不得不防!” “胡說、胡說,”司天監也…

    皇甫達奚站在龍尾道上,望著碧瓦般的天發呆。

    自圣武朝起,這場仗已經斷斷續續地打了二十多年,終于能夠喘口氣了,卻還有那些小人,使出各種鬼蜮伎倆,把一件原本該額手稱慶的事情,搞得一波三折……

    “相公,歇會嗎?”后頭的綠袍小官殷勤地攙扶了他一把。

    “啊,不用?!被矢_奚這才驚覺自己在龍尾道上停滯太久,把后頭朝臣的隊伍都給壓住了。

    當初太子被廢,御史臺歷數其百來條罪狀,其中就有一條:每次上朝經過龍尾道,總是左顧右盼,反復躑躅,顯出一種“睥睨兇逆”的儀態——皇甫達奚悚然一驚,忙拎起袍子,躬身垂首,提著一口氣爬上含元殿。

    朝堂上,皇帝立即問起了崇濟寺案,大理寺卿倉促地步出了百官的行列,答道:“已經查實了,法空身無外傷,確實是壽終正寢?!?/br>
    皇帝不耐煩地說:“法空是老死的,那他身上那些烏七八糟的圖畫,也是他自己抹的嗎?”

    大理寺卿一窒。這案子棘手,事涉兩國關系,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這惡作劇的人,簡直是可恨至極。被皇帝一逼問,他慌了,囁嚅道:“這一節尚未查實,但坊間流傳,是幸饒米沃畫的……”

    幸饒米沃是吐蕃人信奉的黑教祖神?;矢_奚心想:蠢東西!他使勁咳了一聲,把大理寺卿的話打斷,“既然未經查實,就不要亂猜了。朝堂之上,勿語怪力亂神!”

    “是?!贝罄硭聭饝鹁ぞさ赝嘶厝?。

    皇帝卻不肯放過他,“坊間這么傳,是什么意思?” 他眉頭鎖緊了,質問大理寺卿,“朕賜佛寶,選派高僧到吐蕃傳授佛法,難道得罪了吐蕃百姓和他們的祖先,要引致神靈降罪?”

    大理寺卿冷汗涔涔,撲通一聲伏倒在地,不斷叩首,“臣再查,再查?!?/br>
    又有朝臣自隊伍里奔了出來,“陛下,法空遺容受損,并非鬼神,而是人為。前段時間皇甫相公家的女眷出游,在城外被西番人所擄。之后碧雞山突然又起山火,武侯事后查驗,御苑里還有未燃盡的火絨,更說明并非天災,而是人禍。西番人假借議和之名,屢屢挑釁,恐怕意在積石河城,陛下不得不防!”

    “胡說、胡說,”司天監也不甘示弱地跪倒在御座前,“碧雞山的山火,確實是天雷所致。山火前夜,司天臺夜觀星象,隴西方向,有白氣經天,此乃妖星,叫做蚩尤旗,天下將再生兵災,沒有兵災,也有大喪。陛下要速速停戰,讓百姓安居樂業,休養生息,還要齋戒祭天,才能消弭災禍呀!”

    皇帝臉色也變了,“不是兵災,就是大喪?你是說,朕要死了嗎?”

    “呃,臣不敢,”司天監也知道說錯了話,忙把司天臺記錄的冊子呈給皇帝,“但妖星現世,確有其事,史書上也有記載。陛下,今年不宜再動兵戈??!”

    “嘶?!被实弁纯嗟匕醋☆~角,群臣都不敢再吱聲,半晌,皇帝疲憊地揮了揮手,“再說吧?!睆挠掀鹕?,他又想了起來,對皇甫達奚道:“你的六子,在鄂國公帳下,聽說常和吐蕃人打交道?叫他來見朕?!?/br>
    皇甫達奚有些迷惑,“他年輕無知,并不懂……”

    “你們這些人就是太懂了?!被实鄢獾?,“朕正想找個不懂事的人,聽聽他怎么說?!?/br>
    “是?!被矢_奚擠在一群朱紫袍服中,心事重重地出了含元殿,往政事堂走去。內侍早已經把皇甫佶叫了來,李靈鈞則穿著禁衛服,在月華門下往這里張望。

    眾目睽睽之下,皇甫達奚并沒有對李靈鈞表現得很熱絡,只把皇甫佶叫到一旁,冷著臉囑咐道:“陛下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議和,到了御前,可不要把鄂國公那一套又搬出來。朝政你不懂,就聰明點,多聽,少說!”

    皇甫佶乖乖地答道:“知道了?!?/br>
    “說錯了話,小心我打掉你的狗頭!”皇甫達奚乜他一眼,“去吧?!?/br>
    到底牽掛著年幼的兒子,在政事堂時,皇甫達奚也時不時撇下嘰嘰喳喳的朝臣們,走到堂外望一眼??偹愕鹊揭粋€黃衣內侍一溜小跑地來了,說:“皇甫小郎君回仗院了,叫奴來跟相公稟報?!?/br>
    算他有心?;矢_奚微笑著捋了捋胡子,“陛下都問了他什么?”

    “郎君說,陛下先問了疏勒、焉耆等鎮的兵力,”內侍面露不解,想來皇甫佶叫他傳話時,也是這么個不解的表情,“之后,陛下又問了許多鬼神之事?!?/br>
    “鬼神之事?”皇甫達奚心里一沉,叫內侍道:“知道了,你去吧?!?/br>
    皇帝心性甚謹密,老了也不至于太昏聵,但心思已經全然不在朝政上了。即便這樣,也不肯將朝政交給儲君嗎?皇甫達奚手下一重,把胡須也揪掉了幾根,讓他心痛無比。

    皇甫佶和李靈鈞并肩走著,李靈鈞頗有分寸,沒有去打聽皇帝的心思,皇甫佶也不提。在北衙這段時間,李靈鈞褪去了少年時那種秀致的容貌,曬黑了一點,肩膀也寬了,負手微笑時,已經有了種少年將領的氣勢。

    出了宮墻,經過金吾衛仗院,院門大敞,里頭有馬蹄踏地的聲音,還有箭支破空的銳鳴,二人好奇地張望了一下,見一群南衙侍衛正在比試騎射,倒也不算劍拔弩張,還有說有笑的。李靈鈞駐足看了一會,忽道:“那個人的箭術,跟你比起來,誰更強一點?”

    他盯的是阿普篤慕。

    皇甫佶在南衙,也會和阿普篤慕狹路相逢,對方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偶爾還跟他點個頭,拍個肩膀?;矢パ凵褚灿悬c復雜,望著阿普篤慕在馬上張弓的身影,“說不上來?!彼蠈嵉卣f。

    “哦?”皇甫佶可不是個妄自菲薄的人,這樣說,起碼兩個人在伯仲之間。李靈鈞臉色淡了,摩挲著懸在腰間的刀柄——那上頭鮮艷的五色縷還在隨著他的腳步,微微地飄動。

    他哼一聲,“他膽子很大?!?/br>
    “走吧?!币姲⑵蘸V慕敏銳地轉過頭來,皇甫佶將李靈鈞的胳膊一拽,二人走過御街,接過僮仆手里的馬韁,并轡出了宮城。

    途徑波斯邸對面的樂棚,棚里人頭涌動,在賭斗雞,皇甫佶想到了芒贊??唇裉旎矢_奚拉長的老臉,他猜自己和芒贊當街斗毆的事情,已經傳進了皇甫達奚的耳朵,今晚估計又逃不了一頓罰,皇甫南最近也不怎么高興……皇甫佶有點心煩。

    不如回鄯州。他心里想著,深深吸口氣。

    “翁師傅?”李靈鈞意外地叫了一聲,跳下馬,從人堆里揪住衣領,把一個帶襆頭,穿青袍的人拽了出來。對方才看中了一只青翎鐵爪的雞王,還沒來得及下注,不耐煩地轉過臉來,頓時眉頭舒展開,推開李靈鈞的手,撣了撣衣襟,笑道:“靈鈞小郎君,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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