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209節
宋慧娟也明白,問起了那日去姚氏娘家的情形,姐弟倆坐在門前東說西問,總歸是說不到老宋頭身上。 宋浦華百般的配合,他一進門就瞧見了他大姐那眼里的紅,如何還忍心再說其他。 頭七來的也都是本家人,等院內聚的人愈多,寒暄過,才有人開口,“差不多了?!?/br> 眾人這才提著東西往墳地走去。 剛露了玉米苗苗的土地里,赫然立著一座新墳,紙扎的花傘扎在側面,墳前還有前幾日下葬時燒盡的紙灰,不遠處零散落著鞭炮炸開的紅紙。 婦人們提著籃子一步步走到了墳前,將其中的祭品一一擺放在墳前,劃著火柴點燃紙錢,鞭炮一響,跪在地上的婦人們便都聲淚俱下,遠遠聽著不知多少悲痛。 由得婦人們哭喊幾聲,宋浦生便道,“勸勸大姐別哭了?!?/br> 這話是對谷正芬說的,她便也抹了淚,同身旁的弟媳婦們一起勸道,“人走了也好,以后再不受罪了,你還得保重身子……” 待婦人們移開,男人們按序齒站好行過禮,眾人便沿著來時的小路回返到那座老院,晌午由婦人們做頓飯,男人們坐在堂屋內天南海北的扯幾句。 席間宋慧娟也是閑不住,待到三四點人散盡,才掏出了老宋頭的那張折子,展開放在桌上,對坐在桌前的幾個兄弟同老大家里說,“這是咱爹手里的折子,打這回從醫院回來擱我手里了,現在事兒辦完了,除去這半年看病的,還剩兩千三百一十五——” 不待宋慧娟再說,宋浦為已經開了口,“這錢你拿著就成?!?/br> 宋慧娟聽了直搖頭,“給咱爹看病都是你們弟兄仨湊的,我沒拿錢,就是不論這,照老禮兒這個錢也得你們仨分,今兒就是問問看咋個分法?” 話說完,宋慧娟看向了坐在她身旁的幾個兄弟,只一個比一個的安靜,都不肯開口,她輕嘆口氣開了口,“要是不說啥,我就說說我的法子,這些年爹跟著老大過得多,這錢也不多,分作兩份,老大占一份,剩下那份你弟兄倆分,這樣成不?” 其中還沒說的話便是這弟兄三個相較起來日子最不算得好的便是宋浦生了,他挑著這個作大哥的擔子沒少為他們弟兄倆減負擔。 宋浦為弟兄倆無有不應的,宋慧娟便將桌上的折子推到了宋浦生面前,“你先拿著,等過了五七百天,剩下的錢再分?!?/br> 宋浦生從始至終都沒開口,這時他也不愿意伸手去接。 宋慧娟看著他那張繃著的臉笑了聲,拿起那折子放到了他的手里,“拿著吧,算是給畹蘭他倆的?!?/br> 說罷,不等他再開口,便站起了身,問那倆弟兄,“啥時候走哩?” “我不急,再等幾天,”宋浦為也跟著站了起來。 宋慧娟點點頭,又看向她那個最小的兄弟,“你哩?” 宋浦華答道,“明早上罷?!?/br> “成,”宋慧娟抬腳往里屋走,不知對身后的哪個說,“衣裳都收拾好了,箱子上這幾身還沒穿過,你幾個看看能用不能,要是不成等三七我回來就都帶走扔了?!?/br> 逝者的衣裳是不能留的,這是他們這兒的習俗,但若是留幾件沒穿過的也不妨事。 交代好,由著他們各人都拿了身衣裳,宋慧娟才重新合上這老舊的箱子,隨著人一并出了屋。 “回去罷,”宋慧娟在院門前停住步子,對身旁的這三個兄弟說,“該忙啥忙啥,回去都好好的?!?/br> 見他們點了頭,宋慧娟才提著籃子往前踏出了步子,世道就是這般,人只道沒有過不去的坎,可真是遇見了,不論多難,也得屏住一口氣硬著頭往前走。 小路兩旁綠油油的楊樹葉子被風吹得嘩嘩亂響,坐在洋車子上還能時不時吹到些涼風,宋慧娟試圖從那斑駁的樹影中尋見那座房院的檐角,奈何身下的車子不停歇,她隱約看著那個方向,任由不斷出現在的樹遮掩住自己的眼睛。 回到陳家溝,人也未得閑,既是明實問了人家女方那邊,今年中秋就得走禮,還要專去討個日子,說起來也都是事兒。 轉眼就到了三七,宋慧娟從大宋莊回來的途中將老宋頭的那些衣裳都扔了,若是有人要的也都給了,余下的都沒留下。 人走了,不去回想日子還能勉強過得下去,可每每回了去,看著那些物什她心里就不免發澀,常常壓得她半天喘不上一口氣。 望著頭頂漆黑的天兒,眼角泛出的淚滑進發間,染濕了鬢邊生出的白發。 眨了幾下,反倒愈發酸澀,滿是不經意間抬手抹去,再忍不得,抽了聲鼻子,旁人還是能聽得出的。 從茅房出來的陳庚望將那婦人的啞腔聽進了耳中,打堂屋映出來的燈光照到門檐下,隱約能看到那張圓木床上平躺著的婦人,卻是瞧不清楚面容。 他深知這婦人心里還是沒過去,但他更明白這樣的事兒是沒人能過得去的。 抬腳走近,聽著呼呼的風聲,開口說道,“夜里該是下雨了,挪堂屋去?!?/br> 說著,便見那婦人已然坐了起來,兩人無話,只一人站到一頭,合力將床暫時抬到了堂屋。 雖然知曉夜里要落雨,可人進到里屋,還是伸手將南邊的那扇窗戶拉開了,緩緩搖著蒲扇躺在了那張小圓木床上。 陳庚望閉著眼聽得那蒲扇震動的聲音,直到生出了困意,也沒等到停下。 夜間,豆大的雨落在墻面上,陳庚望醒來,沒從對面的床上看見人,回身拉開燈,定晴一看,果真不在。 趿拉了鞋,走到門前,才見人竟然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門邊,手中還握著那個破蒲扇,卻不知往哪看。 “回去睡去,”陳庚望不知她這一夜到底睡沒睡,可也知道她這么熬是不成樣的。 婦人頭都未動,仍是盯著空蕩蕩的院子,輕聲說,“屋里熱得很,我坐會兒,你去睡罷?!?/br> 陳庚望曉得她最是怕熱,卻不知這么大的雨落在地上,她如何還是嫌屋內悶熱,但人也是不能同她坐這兒熬的,轉了個圈又進到了里去。 次日,陳庚望上了鄉里,回來時便帶了個電風扇。 第258章 過了百天,老宋頭的事兒明面上總算是告了一段落,陳庚望備了禮兒,等明實趕著八月十五回來,去了北關。 兩邊主事的人兒見了面,算是將這一場大事定了下來,沒過月余,明實就來了電話,“那邊算好日子了,定明年五月十六?!?/br> 好日子定下,宋慧娟似乎轉頭又忙了起來,照著明守成家時該辦的都得辦,雖說是有了經驗,可這么些大大小小真忙起來,也是停不下歇上一歇的。 這樣的日子沒捱到新年,家中就生了意外。 半下午,宋慧娟正同孟春燕坐在南邊樹林子里曬暖,就聽有人喊道,“庚望,大娘摔著了?!?/br> 這句話一出口,站在路口的陳庚望抬腳就往西走,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同孟春燕相視一眼,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臘月初七,老三家里的紅云成了家,他們這邊娘家長輩也得隨了禮兒,因著這個日子,陳庚興兩口子并明寶都早早趕了回來,便將張氏接了過去。 可誰都沒料到,還不滿一個月,張氏就出了意外。 待宋慧娟同孟春燕趕到時,陳庚興正拉著車要帶張氏出去尋大夫,打里屋出來的陳庚望擺手攔下,“先去前頭把邢大夫請來看看再說?!?/br> 一錘定音,陳庚興將大夫請了回來,仔細看過,只道,“嬸子年歲大了,沒法動刀,只能慢慢養著?!?/br> 話中的意思眾人都明白,人老了難免都要有這么一遭的。 話雖如此,但眾人卻都沒料到張氏走得那么急,當日人還好好的,晌午陳庚望還喂了半碗餃子,沒撐到夜里,人就沒了。 事發突然,趕忙通知了在外的子孫回來奔喪,只陳如英這個小閨女,沒趕得上見上一面。 喪事仍在老宅辦了,該分的早在老陳頭還在的時候就分好了,大的不需計較,只因這喪事禮錢來往鬧了氣。 “咱這三家大哥不跟你計較,可說到底也就你那邊人少,他爺辦事我都沒說啥,這他奶這一回咋說也不能那么分了……” 孟春燕當著晚輩的面兒這么攤開了說,算是沒再顧及幾家人的面子,年輕時候這兩家不是沒鬧過,到現在這么說也不是啥不得了的大事,只是怕倆家就這么當著晚輩的面兒真鬧了起來,以后這些小輩間生了隔閡,便不好走動了。 灶屋里收拾東西的宋慧娟聽見動靜,擺手喚來了明寧,“喊著你大姐,都跟著你嫂子先回家,毛毛等會兒該醒了?!?/br> 宋慧娟把人支走,自己便繼續在灶屋里忙,院內的動靜她不是聽不見,只她沒那個心思去爭,更何況她又不是不知道陳庚望那個性子,即使去爭也爭不來,又何必白費工夫? 院內,陳庚望拍了板做主,“這老二家里說的有理,照著單子,該是他那邊的他拿走,剩下老三的老三拿走——” 曹桂琴不愿意了,忙出聲喊道,“大哥,這照理說錢是咱三家出的,咋往回收的禮兒不平分了?” 陳庚興瞪了眼身旁的婦人,可依著曹桂琴的性子是不肯罷休的,她直愣愣的頂了回去,“咋?你還跟我不愿意哩?你這個兄弟是咋當的?沒一個愿意護著你……” “你胡說啥!”陳庚興眼看她攀扯起了舊賬,更注意到了他大哥的臉色,厲聲斥道,“回家去!” 縱使曹桂琴還是百般不愿,可到底還是揣著一肚子氣出了這院子,待這院子安靜下來,陳庚望才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兄弟,繼續往下說道,“按著單子,誰的禮兒誰拿走,辦事這錢我出?!?/br> 說完,從那椅子上站起了身,拿起那黑藍帽子,往頭上一戴,背著手便往出走。 走得兩步,又喊道,“他娘,回去!” 這下,誰都看得出陳庚望的脾氣了。 宋慧娟跟幾人擺了擺手,來不及說話,解了圍裙便跟了上去。 回到他們那邊的院子,孩子們都還在,見了冷著臉的陳庚望沒問,等后頭的宋慧娟進來,才算是知道后來的情況。 但宋慧娟說完,還得囑咐他們,“這是他們弟兄們的事兒,你幾個可不許插手?!?/br> 至于這錢后來到底怎么分的,宋慧娟都沒再問了。 過了年,宋慧娟忙著給明實辦事兒,里里外外她都cao心,也唯有這么忙起來,分不出心思想別的,夜間睡得才能安穩些。 不知是人老了,又或者是什么緣故,不分冬夏,老宋頭走了近一年,宋慧娟每每夜間都三四點總得醒,一旦醒了人就睡不下。 陳庚望想著是她還沒緩過來,可過了百天,瞧著人忙起來又見好,便稍稍寬了心,只他不知內里那婦人背著他醒來沒動靜,只閉著眼熬著等天亮。 雖然張氏走得急,可到底明實定下的日子還算寬裕,三月里過了百天,到五月已然不違什么老禮兒了。 到了好日子,宋慧娟端坐在桌前,眉眼帶笑,親眼見得她那小兒迎來了他的婦人,心中多日的苦澀終是摻進了些許歡喜。 辦完喜事,送走親戚,回到他們那座院子,宋慧娟才終于能坐下,解了那新衣,倚著床梆子緩緩坐下。 待陳明寧領著毛毛進院時,一眼沒瞧見人,便低聲對手邊的小侄子說,“小聲點,咱去嚇嚇你奶?!?/br> 嘻嘻哈哈的毛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輕手輕腳隨著他小姑姑進了屋。 屋內正閉眼使手揉著肚子的宋慧娟又怎么會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她使著勁兒狠狠按了兩下,才重新直起身子坐好。 毛毛個子小,頭頂的簾子擋不住他,他一下跳到了床前,卯足了勁兒喊,“哈!” “你太快了!”陳明寧晚他一步。 宋慧娟聽見他們這姑侄的聲音,便睜開了眼,對剛能夠著床的小孫子伸開了手,“上來歇會兒不歇?” 毛毛剛點了頭,便被他小姑姑一把抱了起來,一上了床,人就撒了歡似的。 陳明寧也是個孩子性子,姑侄倆繞著床鬧不停,只宋慧娟撐著胳膊坐在床邊看著這倆孩子,桌下的手卻還緊緊按在肚子上。 日子靠得中間,辦完喜事隔天便都得回去。 夜間,倆閨女仍同宋慧娟睡在東屋的那張大床上,西屋自張氏走后雖說也騰了出來,可長久的沒人住,便也沒挪了床去。 桌上的風扇搖晃著腦袋,咯吱咯吱,陳明寧湊在她娘身邊,猛吸了一口氣,滿臉享受,“娘,明兒你跟我走罷?” 宋慧娟瞧著她的舉動不禁得笑出聲,“真是長不大了!” 陳明寧直起身子,猛嗅了下睡在外側的她大姐,失望的倒下,挽住她娘的胳膊,“大姐身上也沒這味兒,就你身上才有哩?!?/br> 這話不是她頭一次說,當日她從北原頭一次回來時便說了,那時宋慧娟聽時還被嚇了一跳,原以為是她沾了什么東西,可抬起胳膊自己仔細聞了聞,才不大確定的問,“啥味兒?是不是沾了啥?” 可她這小閨女只搖了搖頭,“說不出來啥味兒,就是聞著安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