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153節
地里才收過玉米,緊接著還要滅茬,旋地,尤其是種的時間要掌握好,早了晚了小麥的產量都受影響,這些事算著時間他們倆大人就能忙得過來,怎么也不能耽誤了幾個孩子去上學。 天剛亮,陳庚望就趕著家里那頭老黃牛下了地,宋慧娟看顧著孩子做了飯,把院子里的玉米攤開晾曬,等送走明實,她便背著還昏昏欲睡的小明寧,手里提著裝飯的籃子去了地里。 七八點鐘的太陽已經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了,在地里趕著牛旋地的人即使戴著一頂遮陽的草帽也擋不住頭上流下的汗,陳庚望干脆脫了身上的單褂子,往鐵鍬上一掛。 宋慧娟提著籃子過來時,就瞧見了地北頭光著身子趕牛的陳庚望,她背上的小明寧這時已經醒了,兩只小手摟著她娘的脖子,也看見了朝他們這邊過來的她爹,當即就喊了起來,“爹!” 隔了幾十米的陳庚望聽見聲音,看見站在那頭的娘倆,便朝他們擺了擺手。 小明寧從她娘背上下來,就朝對面跑過去,宋慧娟便尋了個陰涼處,攤開了袋子,順手收起掛在鐵鍬上的單褂子,等那爺倆拴好牛走過來,她便把籃子的飯端了出來。 “衣裳 也不穿好,”宋慧娟把手里的湯先遞了過去,看著他滿身的汗就不免埋怨,“等著了涼又折騰人?!?/br> 坐在她旁邊的男人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似乎根本沒聽進去,反倒夾起一粒豆子喂進湊在他身邊的老來女的嘴里。 宋慧娟埋怨了一句,見他連頭也不抬就止住了話頭,起身去了地北頭。 過了兩天,陳庚望依舊我行我素,宋慧娟瞧見了便拉拉身邊跟著的小明寧,小明寧立刻仰著頭朝她娘眨了眨眼,點點頭就跑了過去。 “爹,擦汗,”小明寧高高舉著她自己的小帕子。 陳庚望拉緊韁繩,前頭的黃牛哼著鼻子蹬了蹬腿兒緩緩停下,小明寧立刻爬上車轅,陳庚望把人抱起來,由著那只小手拿著帕子在他臉上蹭,等她擦好才問,“自己來的?” “娘也來了,”小明寧轉著腦袋滿地找人,終于在大南頭看見站在西河邊上正跟人說話的她娘,“那兒!” “明寧先去前頭等著,”陳庚望把人放下來,繼續趕著黃牛往前走。 爺倆走到樹下,陳庚望還沒把碗從籃子里端出來,原本還在他身邊站著的老來女就指著不遠處的鐵鍬,“穿了衣裳再吃?!?/br> 陳庚望注意到上頭掛著的衣裳,便又站起了身,兩步過去,取下單褂子拿在手里要往前走,可小明寧還不愿意,拉著他的手嘟嘟囔囔,“穿上,穿上……” 陳庚望還沒動作,余光看到打斜后方走過來的婦人,便一伸手終于穿上了握在手里的單褂子。 宋慧娟先他們爺倆一步坐下,在男人的注視下把飯端出來,“再不吃面條就坨了?!?/br> 陳庚望接過,收回停留在婦人身上的目光,才使著筷子攪了幾下,就著她撥開的蒜吃了起來。 宋慧娟撞見了,三回嘮叨一回,陳庚望也不一定會把衣裳穿上,有小明寧在一旁,他好歹還會裝裝樣子,但凡這娘倆一個瞧不見,他就要脫下來。 次數多了,小明寧說也不管用了,陳庚望指著頭上刺眼的太陽就跟他這老來女說,“太陽大,明寧坐這兒才嫌熱哩,爹一干活就出汗,咋穿得上?” 這話把小明寧問住了,她不知道怎么應對,陳庚望就此從她手里也逃了出來。 大熱的天兒,打眼一瞧,多少光著脊背的漢子埋頭旋地,哪里就多他陳庚望一個了? 等這幾畝地旋完,停了十來天,趁著工夫把玉米剝好曬好,連即將下地的小麥種子也得上手準備了。 曬好的種子一筐筐裝起來浸在水里,淘洗干凈,去除雜質,再重新攤開撒到院子里晾干,最后就能下地播種了。 天色漸晚,宋慧娟瞧著落在院墻外的太陽,起身進了灶屋做飯,小明寧帶著小黑踩在滿院子的麥子上,兩手撐開袋子,她爹就拿著鏟子一鏟一鏟往里鏟,等底兒坐穩了,小明寧就松開手,另撿起一個袋子,重新撐開袋子口,等她爹把剛才那一袋子鏟干凈,小黑時不時望著院門,等著還沒歸家的小主人。 陳明實下了學也顧不得跑出去玩了,家里的活兒忙不過來,他得趕緊回來幫忙,進了門,書包往桌子上一放,就幫著他爹收墊在麥子底下的塑料布。 只是收個尾,陳庚望收好就擺了擺手,“去寫字罷?!?/br> 陳明實每天都要寫字,他大姐回來檢查了他的作業,算術沒啥問題,連小明寧她也檢查了,這些日子交的還算有用,總是沒讓他大姐抓著問題。 宋慧娟這邊飯做好了,朝外喊一聲,“先別寫了,吃完飯慢慢寫?!?/br> “知了,”陳明實松開小明寧的手,把她抱上石臺子,給她洗了洗手。 等幾個人吃好飯,宋慧娟就著手收拾灶屋,等她端著水去喂草棚底下的牲畜時,就瞧見陳庚望正扛著袋子進去,“咋放屋里哩?” 放下袋子的陳庚望出了門便說,“這幾天不安生,還是放屋里?!?/br> 說罷,一手托著袋子就扛進了里屋,照理說夜里天兒還好,等明兒直接放到架子車上,趕著黃牛就能直接下地播種了,奈何這幾天聽說有人家的糧食被偷了,陳庚望便沒放在院子里,放在了堂屋,明兒直接放上車也不費啥事。 等人都進了屋,陳庚望又在門后多上了一根木棍擋著,他拽著試了試,還算牢靠,這才掀開簾子進了里屋。 “這么嚴重?”坐在床邊給明實補書包帶子的宋慧娟見他這樣慎重,不免就有些擔心。 “也不是啥大偷,新蔡口那邊今年收成不好,八成是來偷麥種的,”陳庚望坐下,翻開了桌上的報紙。 “那邊前幾年不是也修河了嗎?”宋慧娟不太知道外頭的這些事。 “修是修了,”陳庚望嘆了口氣,“河里沒水人也沒法兒,從東邊小李莊調了水還是沒啥用,兩邊沒商量好,今兒耽誤一季的收成?!?/br> 對著外頭的這些事,宋慧娟從來只是聽聽,她不說那些話,但也知道那些人今年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說不好連年也過不好了。 縫好帶子,宋慧娟放在床尾,安頓好倆孩子,吹了燈,宋慧娟才上了床。 半夜,正是人困狗疲的時候,整個陳家溝萬籟俱寂,小黑卻猛然狂吠了起來,宋慧娟睜開了眼,披上衣裳下了床,朝外喊了兩聲,小黑仍舊吠個不停。 這時,站在門邊原本要開門的宋慧娟看見了滑進門里的刀尖,正左右來回撥動著門閂,她當下就停住了手,宋慧娟心里有點慌,但還是摸著洋火點了燈,進了里屋喊人,“外頭是不是進人了?我瞧見刀了?!?/br> 宋慧娟沒放大聲,倆孩子還正睡著,拍了拍里頭的男人,見他當即下了床,拿起門后豎著的鐵鍬朝外喊,“我不管你是干啥的,趁著我沒喊人趕緊走,院門口有半袋子豆面,要是家里不好過就背走吧?!?/br> 聞言,直對著陳庚望的那把刀尖就收了回去,一直被他攔在身后的宋慧娟這時才知道他在院門后頭放了半袋子面,她也不氣惱。 看著卸了門閂的陳庚望,宋慧娟心里還是后怕,一下子就拉住了人,“你出去作甚哩?說不定還沒走遠哩?” “我去瞧瞧,”陳庚望見她還沒放心,拍了拍她的手,“沒啥事?!?/br> 即使他這樣說,剛瞧見刀了的宋慧娟還是不放心,要真是為了這點糧食她也不心疼,就是怕有人混著這時候來要錢害命的,她說著就往里走,“窗戶也能看見,先別出去?!?/br> 宋慧娟進了西屋,透過窗戶看了看,也沒瞧見什么人影,這會兒連小黑也不叫了,“許是走了?!?/br> 她剛掀了簾子就看見兩道門閂已經被陳庚望卸下來了,人赤條條的就敢往出走,宋慧娟忙跟了上去,“走了罷?” “走了,”陳庚望看著已經打開的院門,還有消失的那半袋子面,“進屋去?!?/br> 宋慧娟沒走,瞧著他關上了門才回過身,摸了摸跟在她身后的小黑,“今兒多虧你了?!?/br> 夫婦倆剛進堂屋,陳庚望一抬手就從掛在房梁上的饃筐筐里拿出來個窩窩頭,朝門邊的小黑招招手,“吃罷?!?/br> 一個窩窩頭,算是對它看家護院的獎勵。 宋慧娟剛掀了簾子進屋,就瞧見小圓木床上的明實已經坐了起來,興致勃勃的問她,“娘,來壞人了?” 宋慧娟搖了搖頭,這些人算不上什么壞人,是日子是實在過不下去了,被逼無奈才走的這條路,但凡家里的親戚們相互幫襯一把,挺過這段日子就不會發生了。 “睡罷,明兒還得上學哩,”宋慧娟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醒過來的,拍了拍他的脊背,“睡罷?!?/br> 陳明實一點兒也不困,他想起了睡前他爹說的那些話,隱隱約約明白了什么。 第188章 打床上一醒過來,就要忙著下地播種了,夜里發生過的事就被人拋之腦后了,這樣的事在原來那些吃不飽飯的時候時常發生,這幾年日子好過了些,連討飯的乞丐也少了很多。 吃過飯,送走上學的陳明實,宋慧娟拉著已經放了麥種的架子車跟在后頭,陳庚望趕著老黃牛走在前頭,小明寧追著小黑前跑跑后轉轉。 到了地里,陳庚望倒了兩碗麥種放進機子里,下面的皮嘴兒一去,趕著前頭的老黃牛往前走,麥種就落到了土里頭,宋慧娟跟在后頭平土,把麥種蓋在土地里,哪兒有撒到外面的,再重新放進溝里。 一上午就能干兩三畝,這活兒比旋地收糧都輕快些,宋慧娟跟在后頭也不用時時彎腰,連小明寧也知道跟著她平土。 七畝地兩天就干完了,剩下那三畝地要種大蒜,這幾年大蒜的價錢高,但陳庚望沒打算種太多,有時候價格這東西說不準,小賺不賠就成。 陳庚望已經翻好的地,宋慧娟這邊忙著剝蒜種,這時候就沒有什么能喘口氣的空檔,大大小小都忙著哩。 三畝地得用五六百斤的蒜種,兩只手剝得久了,指甲蓋都泛著酸,小明寧舉著手跟她說,“手疼?!?/br> 宋慧娟看了看,倒了熱水給她洗了洗,“別干了,去歇歇?!?/br> “爹娘都干哩,”小明寧自己擦了手不愿意坐著玩兒,宋慧娟看著她干一會兒,就給她找點事做,“給娘的茶缸子端來成不?” “成,那娘得等著我,”小明寧看了看自己的小籃子,又看了看他娘的大籃子。 “知了,”宋慧娟等人進了屋,抓了兩把放進她的小籃子里。 “爹喝不喝?”小明寧瞧見一并放在桌上的茶缸子朝外頭喊。 “先給娘端過來,”宋慧娟回過頭,“娘真渴了?!?/br> “誒,”小明寧兩手捧著裝滿水的茶缸子遞給她娘,又歪在她娘懷里湊了過去,“我也喝?!?/br> “苦不苦?”宋慧娟的茶缸子里頭放了幾片野菊花。 許是喝多了,小明寧搖了搖頭,眼下嘴里的水,“不苦,” “去給你爹端罷,”宋慧娟等她喝完,把茶缸子重新放到她的手里。 “爹,”小明寧顛顛兒的跑過去,又極其謹慎的端著茶缸子走過來。 陳庚望的茶缸子里大多時候什么都不放,但有時會放一兩顆冰糖,甜滋滋的,哪個娃娃會不喜歡? 小明寧扒著她的手就湊上聞,陳庚望等她聞完了看她,小明寧就撅了嘴巴,“不甜?!?/br> 宋慧娟不許她吃太多甜的,正是長牙的時候,明守明安那時候家里沒什么甜頭,偶爾吃個稀罕她也不說什么,可這兩年家里的白糖沒斷過,她就怕吃壞了牙,連帶著陳庚望她也不許放糖。 要是教她知道了,難免又要嘮叨,但陳庚望自有他的法子,這會兒就晃了晃他的茶缸子,問坐在他腿上的小人兒,“不喝一口?” 小明寧干脆利落的搖頭,“不喝?!?/br> 剛才她沒聞見甜味兒,但她不知道陳庚望只放了一塊兒,一缸子的茶怎么會有那么濃的味道? 見她不喝,陳庚望就把茶缸子放下了,再多說兩句,那婦人就要看過來了。 蒜種剝得慢,兩天一袋子,剝了五六天才夠,好歹是趕著時候了,種的太晚大蒜就出不了芽,即使出了芽也抗不過寒冬。 只是種上還不成,還得鋪上一層薄膜保溫,等里頭的芽長出來,再撥出一個指頭粗細的洞眼,給蒜苗足夠的生長空間才成。 轉眼進了九月,可地里的活兒還不容忍歇上一歇,小麥種了幾天要澆水,連剛種下的大蒜也得先澆一遍水才能蓋薄膜。 一整個西地也就一口井,各家輪流使用,北地和東地也是如此,西地好說,地北頭臨著河,提著桶打了水就能澆,東地那邊的河前幾年已經挖土埋上了,只能等著井里的水。 那邊排上了隊,趁機能把西地給澆一遍,連自留地也都捯飭了一遍,等了三天就輪到陳庚望了。 一早吃過飯,陳庚望拉著架子車往前走,時不時和車上坐著的小明寧說著話,后頭提著籃子的宋慧娟關了門才跟上去。 雖然有了水井,但也是要依靠人力打水,肩膀上挑著桶下地去澆。 倆人沒什么分工,桶里的水澆過了就提著到水井邊上,搖著把手下去打水,打上兩桶掛在扁擔上一步步往前走。 澆水不僅費時間,也是最累胳膊和肩膀的,打的次數多了倒不像小時候會磨出泡,就是壓得肩膀難受,連胳膊也泛酸,滿身的汗粘著衣裳,讓人渾身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