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情深
他到底要騙自己什么呢? 余暮再次想到這個問題。 剛開始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想,薛謹禾應該和她一樣,只是個在網上尋求階段性陪伴的人。 可是和他相處的日子愈多,就越發現他現實生活其實很充實,初成的事業和人際的往來他都游刃有余。 那她就想,他應該是那種大胖子,在現實找不到對象了。 可是視頻里的他身材精實,寬肩窄腰,八塊腹肌賁張性感,不輸給她在短視頻里刷到的任何一個擦邊男博主。 其實余暮是很慌張的。 她想,那他……那他……應該長得很丑。 尖嘴猴腮、囚首垢面、獐頭鼠目、面目可憎、其貌不揚……越丑越好。 可是,他怎么能長成這樣? 長得這么一副…… 感覺馬上要把她騙去掏心挖腎的樣子。 可是不應該啊,他又不差錢。 那他到底為什么? 還是說其實這不是薛謹禾,她認錯人了。 怔愣之際,陽光越發肆意地落在她的眼中,余暮瀲滟眼眶中的晶瑩匯集成珠,掛在眼角搖搖欲墜。 男人已經站在她面前,看著她呆呆的模樣,凌厲的眉眼線條此刻十分柔和,襯托著整個容顏十分溫柔。 他輕嘆一聲,溫熱的指腹落在她的眼角,抹去她的濕潤,音調很輕緩,“寶寶,怎么哭了?” 這熟悉的,撩人的聲線。 真的是他。 往常聽了心里十分熨貼的聲線此刻成了徹底擊碎她最后一次期盼的利刃。 一瞬間,惶恐在心中迸發,淚奪眶而出,“我、你……我是來和你說、分手!這次你已經沒有可以威脅我的籌碼了!” 薛謹禾輕笑一聲,再沒有之前被提分手時的變色,他沒有說話,就這么垂眸看著她。 余暮被他看的不自在,同時也被迫仔細打量起他來。 像是為了這場約會精心打扮過,他的發絲上有發膠的痕跡,一身筆挺的米色西裝稱得他格外矜貴俊美,湊過來時一股琥珀與麝香結合的香水味隱約傳來。 顯得穿著個oversize卡通粉色衛衣的她像個……路邊撿的小孩。 看著男人的手抓住自己頭上的衛衣帽檐,余暮以為他要把自己的帽子拉下來,眼睫抖的厲害,聲音有些顫,“你別……” 然而,薛謹禾只是幫她攏了攏帽子,讓她不被更多的陽光刺到眼睛。 余暮松了一口氣,下一秒那張俊美的臉卻直直覆了過來,她呼吸一窒,下意識閉上雙眼。 她閉上雙眼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偶像劇里,女主等待男主的親吻。 她只是覺得,這張臉實在是,比陽光還刺她的眼。 視線黑暗之中,她感覺到一個濕潤輕柔的觸感落在自己濕濡的右眼角,準確的親吻在了自己傷疤的始源。 余暮猛地睜開眼睛,直直與他近在咫尺的幽暗瞳孔對視。 她聽到男人的語氣呢喃中有些幽怨,意味深長。 “小魚,都入了網了,還想跑掉嗎?” …… 薛謹禾在十七歲之前,人生宛如漂泊在幽海上的一艘孤舟,沒有羅盤的船行駛沒有方向,他也從來不追求目標。 躺在海上隨波逐流的船面上,他只想著什么時候來一陣巨浪徹底把他吞沒。 高中的時候,他最大的煩惱就是放了學又要選車庫里哪輛超跑去山際賽車。 他享受引擎的轟鳴聲炸響他浮沉的心,每一次緊握方向盤,風馳電掣地穿梭在與懸崖僅隔一線的山路上,他從來沉寂的心跳仿佛才能沸騰起來。 他圖謀的不是與對手逐名,不是與時間賽跑,他在挑釁死亡,站在死亡線游離的每一秒,他同時也期待著掉下懸崖——解脫。 可是現在,曾經無數次讓他熱血沸騰的賽車回憶他都記不清了。 與之取代的,是無數個余暮的身影。 高二夏天的某一個下午,準確來說,9月13日。 他和余暮初遇的那一天。 薛謹禾趴在課桌上昏昏欲睡,課間的吵鬧聲煩得他頭疼得要死。 他不耐地輕嘖了一聲,清醒中正好聽到前座交談的內容。 “第一批心理室聽說有咱們?;ㄗ鍪鑼T哎?!?/br> “我靠,那心理室的人不是要被擠瘋了,誰不想讓余暮疏導疏導啊?!?/br> “哈哈哈哈哈?!?/br> 那人的語氣中帶著不正經,猥瑣的意味讓薛謹禾想到了昨晚那個“家”里的荒唐,頓時心里戾悶橫生。 他一腳連帶人踹遠了那個學生的座位,“滾出去說?!?/br> 那個同學雖然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這個大少爺,但被他森然的神色嚇得連滾帶爬逃出了教室,等他踩著上課鈴聲忐忑不安地回來的時候,發現后座已經沒了魔頭的身影,重重松了一口氣。 薛謹禾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那個他們說的心理室門口。 他有所耳聞,學校里最近提倡從學生心理健康出發教育,設置了一個心理室,安排了一些選修過心理課程的志愿學生,幫助一些有需求的同學進行心理疏導,說是學生之間更能同情對方的苦楚。 因為是上課時間,心理室并沒有那兩個人說的被擠瘋了,反而一個人都沒。 薛謹禾對什么心理疏導嗤之以鼻,只是想著正好這個清凈的地方給他補覺。 心理室里布置類似國外懺悔室,只是更寬闊,冷清的房間里被一道雕塑精美的半墻隔離成兩半,兩邊各延伸了寬敞的臺面,上面擺放著熏香和一些裝飾品。 薛謹禾掃開了臺面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單手支著翻上去躺了下來,剛把手腕擋在眼皮上準備淺眠,就聽到墻的對面傳來一道rou細軟溫柔的女聲。 “你好,同學,最近生活遇到什么問題了嗎?” 薛謹禾煩躁,覺得在哪都不安寧,語氣有些不耐煩,“想死,算不算問題?” 實際上他不會蠢到主動尋死,去便宜一些人。 對面沉默了一瞬,薛謹禾無趣地重新閉上眼,突然感覺一道溫熱的觸感抓住了自己垂在一邊的手臂,他這才發現這道隔離墻中還有一道可以打開的小門。 薛謹禾嫌惡別人的肢體接觸,尤其是女人,會讓他想起一些惡心的rou體糾纏畫面。 而此刻,一雙白皙如美玉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似乎是察覺到自己抓錯了地方,那雙手輕抖了一下,猶豫著往下摸索,最后抓住了他的手。 纖細如蔥的手指緊扣在自己的掌心,他鬼使神差沒有立刻抽回手。 “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經歷嗎?” 薛謹禾沒有說話,少女似乎察覺到他的抗拒,壓低了聲線,本就細軟的聲音顯得更加輕柔, “成長如抽筋剝皮般疼痛,好在生活中還有很多可以緩解的止痛藥,我一直堅信現在的痛苦都是在為以后做鋪墊,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很厲害了……” “到目前為止,你已經從所有認為不能過去的事情中幸存了下來,不是嗎?” 他覺得她所有的長篇大論都透露著一種公式化。 唯獨最后一句輕喃似乎不是在勸解他,更像是對她自己低語。 …… 后來薛謹禾離開了心理室,卻莫名的在樓梯口停下了腳步,他轉身,看到那道門里走出來一個明凈秀艷的少女,幾乎是瞬間就確定了她的身份。 大家樂此不疲談論的“?;ā?,余暮。 似乎是察覺到有道強烈的視線看著自己,少女尋跡抬眼看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薛謹禾看著那雙明澈的杏眸,黑亮的瞳仁仿佛浸在明潤中,像一道映于水面上波顫的月影。 后來,薛謹禾有了新的煩惱—— 撈月。 隨著追逐她的步伐,他慢慢發現,水面上月影只是她表現出來的偽裝,她的實體其實是瑟縮在水下的魚。 只是當時的他沒想過,那條小魚會有一天消失在水面之中,徹底離開自己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