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54節
瑟瑟憤而打斷。 “什么不同?表哥知道成了婚的公主可豢養面首么?” 一句話惹得他手上重重加力,恨道。 “有賊心沒賊膽,專會嘴上逞能!” 瑟瑟皺眉哎呀。 他心疼地拿大拇指揉了揉,搖頭自語。 “就算你是銅墻鐵壁,萬一人家色迷心竅,動了真心,你怎么辦?” 瑟瑟咬著牙橫他一眼,并不搭話。 武崇訓便默默緩步退開。 就見丹桂能干,這會子功夫,已著人在院子里扎了一座涼亭,四面用竹篾撐起乳白細紗,再擺兩枝七星燈,仿若北斗相對,又一個青衣的婢子站在墻根,抱著一大捧幾有她人高的粉色梅花。 他走出去便贊嘆,“不過是宮粉,竟這么香?!?/br> 手撫著花道,“可惜顏色不足,再深些就好,出門可帶了梅瓶?” 朝辭搖頭。 “只帶了一只白地牡丹紋梅瓶并一只藍地卷草的,都不相配?!?/br> 武崇訓十分遺憾,“便帶一只白釉的也好啊?!?/br> 轉頭瞧屋里,瑟瑟已然梳妝起來。 紅燭高照,把她的側顏映在窗紙上,因在生氣,顧盼神飛,灼灼有輝光,便覺得不為她添一抹紅實是辜負了。 略一思索,伸手道,“去借郡主的胭脂?!?/br> 朝辭嘿嘿直笑,反問道。 “公子怎不去?奴婢什么阿物兒,不敢進郡主的閨房?!?/br> 武崇訓好氣又好笑,罵他滑頭,轉身向丹桂作揖求助。 “煩jiejie替我拔一拔刀,劈兩節竹枝?!?/br> 丹桂笑著避他行禮,回房拿刀便去,不多時帶來兩截手腕粗細的竹子。 武崇訓接過來比劃比劃,長短還算合適。 摘下腰上小銀刀燒紅,伸進去捅穿中間隔膜,在表面綠皮上略作刮刻,放平了瞧瞧,似是不妥,又叫朝辭去溪水邊撿些砂石投入,如此調整再三,才插進梅花,修了修枝條。 自抱著胳膊看了兩回,綠瓶白底的卷草,清新有余,色調還是不足,遂嘖了聲,不得不進屋。 瑟瑟瞧他來,故意拈起一對密密紅珊瑚珠嵌綠松的耳環,長長一掛,上頭大珠濃艷,底下碎珠分了幾縷,繾綣糾纏,提起來比著,直落到肩膀。 她也壓根兒沒用胭脂,就仗著紅唇與珊瑚呼應。 武崇訓還沒開口,她拿起胭脂盒往他懷里一扔,捂著心口發狠。 “等我刀劍使成了,誰敢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我一刀捅了他?!?/br> 那副自家受了委屈,還顧念他的倔強模樣兒,撓得武崇訓心里癢癢,才要湊來親昵,朝辭已在門口催他。 “公子,宋主簿就快來了?!?/br> “快快有請——” 他一展袍角,大踏步出去,緊緊捏著胭脂盒背在身后。 第143章 路上張說還在推搪。 “我原是借口娘子生病請的假, 坐到郡主席上去,便是人家無意告狀,偶然提一嘴給太子聽見……” 話是這么說, 但宋之問駐足問,“那你別去了?!?/br> 他又嘿嘿一笑,跟緊兩步。 “都說安樂郡主望之天人也, 我也想瞧瞧?!?/br> 宋之問大笑,叉腰撐起大袖翻滾,掃得沿途竹葉刷拉拉落地。 “世上好處沒有讓你一個人沾到盡的!你瞧我, 鞍前馬后,混到如今,還不如你, 哼, 別說郡主請我……” 他知道張說隨和,便懶得掩飾刻薄。 “……便說這時候章懷太子活過來,我且要赴宴!” 章懷太子死了快二十年,當初死因便蹊蹺,身為儲君, 竟被區區一介酷吏逼令自盡,坊間猜測,多以為是太子深受高宗欣賞, 引起圣人猜忌致死。 張說面色肅然。 “這兩年你且忍忍,待太子繼位……” 宋之問大手一揮,“忍不了!” 張說長吁短嘆,替宋之問感嘆生不逢時。 偏是雄主垂垂老邁, 新主怯懦,卡在這時間的縫隙里動彈不得, 才要勸他謹慎,抬頭便見一清秀侍女提著燈籠站在路口。 “兩位郎官請隨婢子來——” 張說忙錯步避到后頭。 宋之問反把袖子提了提,上前與她攀談。 “jiejie是永泰郡主的宮人?” 杏蕊笑應了聲,“主簿好健忘呀?!?/br> “不敢,不敢,小生其實是認得的,就怕唐突了?!?/br> “才我們郡主還說,在驛館便與您喝過茶?!?/br> 杏蕊很爽朗,瞧張說悄悄撇眼瞧她,便把燈籠提高些,照亮面龐。 “郡馬也在,待會兒郎官千萬不要故作避諱之舉,坦坦蕩蕩就好?!?/br> 宋之問忙道是稱謝。 進小院,就見涼亭里燈影綽約,站站坐坐幾個女子,郡馬反守在門口,他忙理理衣裳,拱手在胸前,高聲道。 “下官宋之問見過高陽郡王——” 疾步上前,將將停在武崇訓跟前叉手拜見。 武崇訓抬眼,意外見是張說跟在后頭,也客氣地作了個揖,笑道。 “既是廟里相遇,請二位郎官不必拘禮,只當朋友閑處罷?!?/br> 宋之問回應的很漂亮,昂首道。 “郡馬肯做忘形之交,我等必不扭捏作態!” 一馬當先掀起竹簾,大大方方向座中瑟瑟拜倒。 “下官宋之問見過安樂郡主,請郡主金安,下官愿郡主心懸萬月,從雁塔而乘時,足馭千花,自龍宮而應運?!?/br> 瑟瑟一聽便笑了。 這是武三思給女皇戴的高帽子,被他拿來用,一句話就恭維了夫妻倆,還真是機巧。 瞟了眼武崇訓,果然面帶鄙夷,很不以為然。 “我何德何能?” 瑟瑟臉上浮起一點笑意來,“與主簿相識于微時,這話折煞我?!?/br> 宋之問見她性情還如當初,可是身份早已今非昔比,自己卻還不得著落,又是唏噓,心下對張易之愈加憤恨,想了想回身指亭外。 “那是我的故友張道濟,久在東宮任職,只無緣面見郡主?!?/br> “見過的……” 瑟瑟隔簾向張說點頭,“張郎官舍身救友的義舉,我全看在眼里,那時很替二位捏一把汗?!?/br> 武崇訓便請張說先走,他堅決不肯,于是武崇訓掀簾進來,就在瑟瑟手邊坐下,張說便與宋之問坐在下首。 四人各據一桌,擺了幾樣冷熱小菜,水果干果,連酒杯亦有三種。 宋之問渺著眼神四下探看。 都說武崇訓澹泊寡欲,果然臨時草堂,亦布置得清雅,最妙是案角梅花,寥寥數枝,插在碧綠細竹筒里,筒壁上以刮刀刻出繁茂的大紅芍藥,兩三點殷紅可圈可點,僅以細墨線勾勒,便見神韻。 宋之問是好畫之人,一望而知這是名家散手,潦草作業,就連梅花,亦是修整大株剪下的枝條,主干尚在瑟瑟身后。 他不敢直視,眼神壓在低處。 月色入戶而來,堆積在瑟瑟腳下,花簇蓬勃的影子投射,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燈火也來湊趣兒,隨風搖曳,更顯那芍藥軟軟欲醉。 夜風習習,帶著些微涼意吹起瑟瑟的帔子,她往肩上攏了攏,丹桂忙叫人搬兩抬紙屏風,燈火穩下來。 宋之問美髯垂胸,不等人舉杯,已主動提起。 “不知郡主想問什么?下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那副急于投效的迫切,令武崇訓微微蹙眉。 張說也覺得他太過諂媚,出聲解圍道。 “請郡主恕罪,方才在那邊小酌了兩杯,延清這會子正上頭?!?/br> “不妨——” 瑟瑟悠然向后,倚住大紅妝花緞的軟墊,曼聲感嘆。 “主簿這樣人才,困在控鶴府實是糟踐了?!?/br> “下官但求棄暗投明!” 宋之問沉痛地喊了聲,離座屈膝,“只怕不能為郡主所用?!?/br> 在任官員見了尋常宗室,不必行大禮,叉手作揖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