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憶似水華年
臥室內,魏砡的聲線響起來格外平和冷淡,他耳朵里聽到的,顯然與事實大相徑庭。說來挺矯情的,宋呈律偶爾會覺得自己,是位情感相對脆弱的男性。 這種情況從談了女朋友后,變得更加強烈。從前單身一個人生活時,對于男歡女愛,婚姻彩禮,他都只是佛系對待,活得很隨意。 如今,有了另一半后,他把和魏砡的愛情看的,比他本人的命都重要。 按理說,以他的性子和胸襟,并非是那種古板內斂,且難以忍受女方曾有前任的保守男人,相反,在這方面他反而眼界看的很活。 但戀愛談越久,眼睛里就越融不進其他沙子,一點兒風吹草動,都可使他胡思八想。 他心道,在這方面他們倆人真的天作之合。 宋呈律伸出手指,捻起魏砡鬢邊松散的一縷秀發,環繞在自己食指上,來回打圈,而后松開,再次繞著,裹住前半截指紋。 墨色濃潤的烏發,光滑柔順,上面有她剛洗凈吹干的洗發水香氣。平時讓他格外依賴眷戀,可掃除疲倦神經的發絲,這會兒,使他心亂如麻。 最終,他鼓起勇氣詢問:“是什么電話?” 魏砡緊盯著他T恤上棉質的紋理,道:“是我媽陳莉,她生病住院了,讓我給她交住院費?!?/br> 聽到陳莉兩個字,宋呈律心情有些不適。 “傍晚我正在做飯,我媽不知道在哪兒找到我的聯系方式,說她艾滋病時日無多,讓我必須幫她把錢付了。還趁我上班的時候,派周平門口蹲點,讓這孩子過來游說我,我真哭笑不得?!?/br> 他輕撫著她的肩膀,“你怎么說的?” 魏砡抬頭瞅他,他剛好低眉溫眼看下來。 她道:“我拒絕了?!?/br> 他回:“做得好?!?/br> 她再次將頭依靠在他胸膛處,“我以為,阿律你會覺得我自私不孝順?!?/br> 他去親吻她的發頂,珍惜的說:“不會,你是我寶貝,你無論做什么選擇我都會支持你?!?/br> 看著她,宋呈律眉頭疼惜的蹙起。 面前女人自然光鮮靚麗的外表下,骨子里頭深處,讓他總有種對方特別楚楚可憐的憂郁。質樸善良,又朝他坦露著經風霜洗禮的鉛華。 北方冬季的暴風雪,向來蕭瑟冰寒。 那些零下七八攝氏度的低溫降雪,好像從來不愿樂意凍結,他未遇見她時,她曾經和陳莉一起共度過的十叁年整光陰,她仍在惦念。 也或許,是在懷念。 遇見她時,2008年的北京城,年初剛剛下過一場暴風雪,在那場雪災里,南北地區天寒地凍。新聞播報,暖濕氣流遇到了南下的西伯利亞強冷空氣,造成了立冬的這場暴雪。 在這年的春天,暴雪停止時分,宋呈律遇見一個人,他想和她過一輩子。 陳莉生病那件事聊完,魏砡今晚睡得比往常要早。 她躺在宋呈律臂彎內,安靜隨和的抱住他,他側著身子,篩緊她的腰,等她睡著后,才閉上眼睛。今晚過后,明天起始,他要去面試一份新兼職。 新工作和數煤專業相關,工資也比餐館打雜那份,要高出五六百塊,如果能穩定做下去,他大學四年和魏砡成家的念想,就有了盼頭。 翌日兩人起了個大早,沒時間做飯,宋呈律便去街邊早餐鋪子,沙縣小吃,帶魏砡坐里面簡單吃了頓早餐,扁食和拌面。 他問:“寶貝兒,你那里是不是也叫扁食?” 她回:“是的,韭菜素餡兒的叫扁食,葷得叫餃子?!?/br> 他夸:“長見識了,中國方言文化博大精深?!?/br> 魏砡:“……” 傍晚工作結束,魏砡聯系到周平的電話號碼,問陳莉欠下的醫療費用剩余多少,倆人聊了會兒,最終她替她墊付了小壹萬,并托周平給她捎句話。 “我已經盡到了子女的責任,并不欠你什么?!?/br> 沒有感情的母愛,臨到死了,想起這么一位女兒,挺諷刺。 墊款這件事,宋呈律知道,他尊重她的一切決定,他也明白,從這個錢拿出去那一刻起,她心底的疙瘩,再也不復存在,他才放心。 蔣萬自從上次心里莫名忐忑不安,最近就一直做事不太平,衰得很。 吧臺趁點香煙的功夫,她掏出手機,想給好閨蜜碎碎念下,這半月倒霉日子。想了想,作罷,打電話多沒意思,還是找個合適的時間,兩人吃頓飯,再敘舊。 退出頁面,她聯系到魏默,打通電話問問他走了沒,沒走就抽空過來喝酒。 后日午休籃球投筐時段,宋呈律把想和魏砡結婚的心事,告訴了周岸。意料之外的,周岸并沒有表現出神色外露的欣喜和祝福,他聽聞過來按住他肩膀,道:“宋律,結婚這件事我勸你好好考慮?!?/br> 建筑前方是霧氣朦朧的翠青色群山,蜿蜒連綿,夏季遠行,涼爽金色的秋季即將來臨。 他笑道:“干嘛這么說?” 陰云密布的cao場內,空中似乎飄起了細雨,水滴滲入地面的的形狀和觸感,不太明顯。 周岸嘆口氣:“宋律,我非常希望你和魏姐能幸福,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現實問題?” “你今年剛滿十八,比我小一歲,是咱們寢室年紀最小的。而魏姐已經叁十叁歲,你們兩個之間差了十五歲,你讓她等你到大學畢業,問題是一個女人的青春攏共才有幾年?” “如果你們真的結婚了,那時她因年老色衰丟失色相,咱男人都是顏控,你難道不會甩了她?” “我覺得有些事情,你還是和魏姐說清楚比較好,婚姻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最好別一時糊涂去訂婚?!?/br> 宋呈律明白他的憂慮,愛情里需要安全感,他沒有一天不想讓自己,步入叁十多歲的熟男年齡,奈何現實在這不急不躁的候著,他著急也沒用。 透明銀絲的小雨,稀稀疏疏地原地淋下來,浸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處的衣服,猝不及防地,雨勢驟然轉換成瓢潑大雨,噼里啪啦的清脆雨聲響徹耳邊。 倆人只得找個房檐去躲雨。 宋呈律走進來,和他并肩站一起,眉梢間水汽彌漫,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岸子,是我太心急了,結婚這等人生大事,我和魏砡需要好好打磨,這個時間點可能是幾年,也可能是很久?!?/br> 周岸有些為難的說:“宋律,我不是要拆散你倆,我就是怕,你還沒畢業,你倆就分手了?!?/br> 他過來攬住周岸肩膀,“不會的,你了解我性格,我這人很難移情別戀?!?/br> 宋呈律松開他,快速戴上沖鋒衣的外套兜帽,踏進潮濕細密的雨簾,說道:“走吧,吃飯去,今兒我請客?!?/br> 周岸喃喃自語:“那我就放心了?!?/br> 他大步追上他,“欸!欸!別急,天氣還下著雨,咱們等雨停了再去?!?/br> 日歷從八月拐到九月,魏砡上次從魏默那里拿到的八千塊錢,她準備留給宋呈律交學費,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他,所以小宋并不知情自己女朋友的小心思。 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不會用她的錢。 魏砡本來就比他有賺錢能力,到那時他不會去想這八千塊她是怎么來的,只會非常愧疚心酸,愧疚他作為一個成年男人,竟要靠女方養他。 今早剛起床,魏砡就察覺整個頭部昏昏沉沉的,大有頭昏眼花之嫌,當時她沒怎么在意,也沒和宋呈律說。 主要怕他擔心,又怕自己身體情況影響他學業,畢竟這種狀況并非一次兩次,她從少時就患有低血糖癥,次數多了,自然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權當舊疾復發。 因此她的皮包里,時時刻刻常備著一些硬心糖果,方便于補充糖分。 提起她的低血糖從輕變得更嚴重,是青蔥年華生了那個孩子開始,那年春天她yindao撕裂出了血,身子虛弱,足足請了兩個月的病假,班里同學都以為她生了場很重的大病。 好在她兒子爭氣,自打出生起,就沒有惹她哭過,買奶粉去喂他,他也乖乖的去喝。 可惜月齡太小,還不會說話,張開嘴巴奶呼呼的叫喚,作為他的mama,她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那時的魏砡并沒有因自己未婚生子,丟人現眼,自我憎惡,而是欣慰身邊出現了這么一位可愛的小寶貝,粉撲撲地臉蛋兒,粉胖的小rou胳膊,軟塌塌的胎發。 他是她,單薄黯淡生命里的一道光。 怎奈命運無常,她和自己孩子相處的時間太短暫,短到她連名字都沒有給他起,在那所孤兒院大門外,她和他分道揚鑣。 她至此丟失了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