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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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蛇嘆了口氣,“委屈小姐了,等到了外面……”他欲言又止,忽然直起身來,嚴肅地看著茯芍,像是想要和她說點什么。 茯芍靜靜地等他開口,但可憐的老蛇最后只是低低道,“外面和韶山不同,小姐遇人遇事都要小心,要提防人類,也不能對同族太過放心?!?/br> 他很想給茯芍指條安全的康莊大道,可他比茯芍待在結界的時間更長,已和外面脫節了三千年,根本不知山外是何情景。 直到茯芍離開房間,那憂心忡忡又不甘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滿是擔心。 老蛇擔心茯芍,茯芍也擔心老蛇,好在第二天晚上,老蛇又準時地出現在了她房間,把她叫醒,此后幾天再沒有遲到過。 茯芍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老蛇又沒有出現。 “爺爺,爺爺!”她熟練地推開老蛇的房間,跑去榻上,想把那小小一團棕色給叫醒。 然而指尖探出,在觸碰到老蛇身體時,茯芍陡然一怔。 僵硬。 那僵冷的觸感傳染一樣,讓她也身體發僵,血液冰冷。 她呆呆地立在榻旁,嗅著空氣中殘留的一點兒氣息,很久很久,才記得眨了下眼。 老蛇死了。 它成了韶山那千萬遺跡中的一塊。 這座韶山、這片蛇群,終只剩下了茯芍一蛇而已。 陌奚就站在廊上,透過半掩的木門,看見了里面孤單的蛇姬。 七寸處倏爾一陣酸刺,陌奚抬手,困頓地壓了壓。 在他觸上心口時,那股刺痛已然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便放下了手,略了過去,不以為意。 陌奚倚著墻,靜靜地陪在廊上,突然覺出了些什么—— 上一世,茯芍拜浮清為師、將他視為親父,或許是因為浮清也生了一副年邁又嚴肅的模樣。 天地悠悠間,浮萍一樣的年輕蛇姬,自然而然想朝熟悉者靠近。 第十九章 茯芍把老蛇吞進了腹中。 埋葬是人類的習慣,不是蛇的,她要帶爺爺一起走。 回過神來,茯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結界封鎖整個房間,保留住老蛇的氣味,再把房里沾有老蛇氣味的物件一個個用結界單獨封好,放入自己的儲物器里。 茯芍失魂落魄了幾天,變回原形,蜷縮在爺爺的床榻上,把自己卷成一團,蛇首埋進圈圈里,逃避老蛇死去的事實。 她不知道自己呆了幾天,也不在乎外面發生了什么,一切全然無所謂,她只沉溺在難言的悲痛里。 分明是深春,茯芍卻像是要冬眠一樣渾渾噩噩。 不知日月交替了幾輪,有微涼的手搭在了她的頭上,憐愛地輕撫。 “芍兒,”她躲在自己的蛇圈里,聽見了一聲嘆息,“我還在這里?!?/br> 這一聲輕語不知是安慰,還是嗔怪她忘了自己。 茯芍這才動了動,緩緩挪出了蛇首,蔫噠噠的沒有精神,下顎懨懨地搭在卷起的蛇身上。 陌奚的指腹在她蛇吻前摩挲打轉,嘴巴前面有東西動來動去,茯芍本能地張開嘴,下一刻,一刻圓滾滾的小白果塞進了她的嘴巴里。 上下顎一合,那白果爆出清甜的汁水,一下子喚醒了茯芍的感官。 她從未吃過這樣的果子,這不是韶山里的東西。 還在分析這果子的信息,陌奚的指腹又抵在了她嘴前。 她張嘴,第二顆果子喂進來,再張嘴,第三顆…… 陌奚坐在床邊,一顆顆地投喂,等到幾十顆白果下腹,茯芍也有了點精神,能夠抬起頭看向陌奚了。 陌奚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他以為茯芍的重情是因為琮瀧門的調教,可如今看來,并非全然如此。 蛇的感情天生淡漠,陌奚從沒見過哪條蛇會因為親朋好友的死亡而悲痛上數日。 他突然想起剛進韶山時,茯芍和老蛇說的前因—— 韶山浩劫,茯芍的父親拼盡最后一力設下結界。 一條雄蛇,不是拼力逃走,卻是給還沒孵化的孩子留下結界? 荒誕無稽。 仔細想來,老蛇的存在也耐人尋味。 舊主已死,這山中并沒有能壓制老蛇的存在,若陌奚是他,一定會吞掉未出殼的茯芍,用來修補增益。 存活三千年而不死者,已是少見,可老蛇撐著石藥無醫的重疾還能殘喘三千歲月。 他到底是什么東西。 陌奚曾疑惑過,為何這一世自己會來到韶山。 此時看著低落的茯芍,他忽然有了離奇的猜想。 飛升成仙的人類會蔭庇后世子孫,茯芍身為黃玉最后的血脈,莫非也得到了某種庇佑? 細數茯芍的上一世,除了沈枋庭和他以外,再沒有誰愛護過茯芍。 此時沈枋庭才堪堪金丹,忙著拜師學藝,自然不可能來到韶山安慰沉浸在失親之痛中的茯芍,于是便只剩下了他。 但他顯然不會對一個剛剛認識的蛇姬產生多少善意,于是在他見到茯芍之前,他又恢復了前世記憶。 黃玉。 陌奚再度思索這個族群。 他目光下垂,看向即便在昏暗的室內依舊玼玼粲然的黃玉蛇鱗。 黃玉一族,和外面的蛇很不一樣,有著充沛的感情。 陌奚無法理解這樣的天賦,可他還能想起自己發現茯芍成為枯尸時的陰郁暴戾。 那一刻,便是他漫長無比的生命中的情緒巔峰。 但在茯芍死后,那些情緒也如潮水一般般慢慢消退。 他不再憤怒,只是越發懶淡,把琮瀧門屠了后,便對一切都生不起興趣,僅此而已。 憤怒、煩躁、厭煩、后悔、無趣……但并不悲痛。 陌奚觀察著茯芍,他稱得上困惑,想知道悲傷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但這個時候,茯芍絕不會和他對接神識,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 爺爺走了,茯芍從悲傷中生出了更大的孤寂,這份莫大的孤獨將她推進了陌奚的懷里。 她慢吞吞地游進陌奚懷里,蛇首鉆入他的衣襟,汲取同伴的氣息。 “jiejie……”她的聲音悶悶傳來,“你有很依賴的妖么?” 陌奚撫著她的脊背,語氣溫柔,表情冷淡,“沒有?!?/br> “你的親族呢?” “他們都死了?!蹦稗奢p聲道。 可茯芍卻以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處,于是在他懷里拱了拱,低低道了句,“對不起?!?/br> 陌奚說:“芍兒,如今我只在乎你?!?/br> 低谷期的茯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陌奚無法理解她的多情,但看見了絕佳的求偶時機。 茯芍很感動,她從陌奚另一側衣襟里鉆出,在衣裳下環住了他的上身。 說不清她是在依附,還是在試圖控制住僅剩的同伴,不想他也離她而去。 她用蛇信碰了碰陌奚的臉頰,表達感謝;陌奚扭頭,渡給她新一輪的妖氣。 玉潤的蛇身貼著他的皮膚緩緩滑過,那件素雅的青松長袍被頂出可怖的巨蛇輪廓,夸張地隆起,可以清晰看見蛇身蠕動的痕跡。 陌奚瞇眸,冰涼的蛇鱗緊密纏繞著他,讓他有點情不自禁。 一個月的交互,茯芍那芬芳馥郁的氣息里漸漸染上了他的妖氣、刻上了他的烙印。 他很滿意。 老蛇死前,陌奚還只是個天外來客、讓茯芍倍感新奇的大jiejie;如今則生出兩分依靠的意味。 沒了老蛇管教,茯芍幾乎日夜不和陌奚分離,生怕他也離她而去。 和陌奚的交往總是很舒服,像游入雪融后的第一抔春水,冰涼中若有若無地含了一絲暖意,偶爾伴隨著一點新奇的刺激。只是茯芍始終覺得他們還不夠親近。 交換蛇丹還在繼續,在氣溫高漲、初夏來臨之前,茯芍被陌奚灌入了兩百余年的修為。 這天夜里,玉榻上的雄蛇倏地驚醒。 透明的眼鱗下,翠色的蛇瞳束成滲人的長線,眸光望向了與他交纏著的蛇姬。 一股若有若無的異香飄散在屋中,來源于茯芍的身體。 睡夢之中,她的鱗片變得濕潤,分泌出來的鱗液像是極品的花蜜。 嘶嘶……嘶嘶……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此起彼伏,半個韶山的蛇類都為這股香氣所吸引,貪婪地往小樓處爬來。 陌奚喉中發出些意味不明的低吟。 這聲音很低,可擴散之后,令那些迷失在香甜氣息中的蛇陡然一冷,緊接著瘋狂逃離。 驅趕走覬覦的雜碎,陌奚自己也有些受不住屋里的氣息。 這是比發青期更加甜蜜的味道,不止是情,還有食欲上的吸引。 他抬起蛇首想要避開,剛一抽離,就被睡夢中的茯芍纏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