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哈雷重型摩托車開到了謝威的宅院外，還有不到兩百米的距離。

    曹雄突然停下了車，他摘下頭盔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煙點了一根，看著那處熟悉的庭院，拿著煙的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他想要進去問一問謝威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但事到臨頭他卻又有些膽怯，或許不是膽怯，而是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很害怕，害怕從謝威的嘴里聽到自己已經可以猜到，但卻不敢相信是事實的事情。

    如果謝威承認了他的猜測的話，他能做什么？他可以做什么？他應該做什么？

    曹雄退縮了，他連續抽完了兩根長壽香煙，用腳狠狠的碾碎了煙頭，一腳點火，戴上頭盔騎著那輛黑色哈雷重型摩托車離開。

    庭院內，謝威聽到自己的手下匯報說曹雄離開了，點了點頭：“下去吧?！?/br>
    坐在榻榻米上的謝威原本正襟危坐，當手下離開后只剩下他一個人坐在這房間里，他望向院子里的那棵櫻花樹，整個人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疲憊不堪的老人，全身松弛下來以后他和所有的老人沒什么兩樣，臉上皺紋密布，眼睛渾濁。

    “阿雄啊……”老人的嘴里吐出這三個字，他閉上眼睛，看上去似乎非常難過。

    高雄靠近水庫的老人院里有一個老人在整個老人院里都非常有名氣，不過他的名氣可不是什么好名氣，而是整個老人院里出了名的老流氓。

    幾乎每一個女義工包括老人院里的女性工作人員都被這個只有一只手的老家伙sao擾過，上到老人院的副院長，下到掃地的保潔阿姨。

    但是這個每天活蹦亂跳，雖然已經六七十歲了還是很風sao的老流氓卻偏偏并不讓人討厭，大家都很喜歡這個風sao的不行的老家伙。

    因為他雖然很老了但心態卻和年輕人一樣，很陽光很健康，很可愛很討喜，他雖然只有一只手，卻能做普通人兩只手都做不好的很多事情，他的那只完好的手靈巧的嚇人，甚至能用小刀十秒鐘削完一只蘋果的皮，還不帶斷的。

    這樣的一個老人雖然有點口花花，雖然常常找機會揩油，但是怎么能讓人不喜歡他？有這樣的一個人在，整個老人院里的氣氛都是活潑的，完全不像是一個全是老頭老太太聚集的地方。

    不過今天這個獨臂老人從起床以后情緒好像就不太好，一直板著臉，并且一個人坐在老人院樹林的角落里發呆，他臉上沒了笑容，好像整個老人院的氣氛都變得憂傷起來了。

    老人姓李叫李橫山，這個老人院里不管是老是小，從二十多歲的義工到八十多歲的老人都叫他山哥，你要是叫他山叔山伯山爺爺，那他會不高興的。

    山哥沒了笑容，大家都很憂傷，所以當山哥的那個徒弟走進老人院的時候，大家都有點小小的激動。

    每次這個徒弟來的時候山哥都會很高興，希望這次也不例外，但大家忽然發現山哥的這個徒弟臉色也很陰郁，就好像下雨的陰天一樣。

    曹雄看到坐在一棵桑樹下的獨臂老人李橫山的時候，心情似乎變得好了一點。

    只有在這個老人面前，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八歲剛出道時熱血激蕩的年紀，因為有一個好老大，因為有一個好師傅，他什么都不怕。

    謝威和李橫山，是曹雄信心和勇氣的來源，現在謝威讓他覺得失望，他只好來李橫山這里尋找自己的勇氣和信心。

    走到李橫山面前，曹雄才發現李橫山的臉色不太好，他有些奇怪：“師傅，你怎么了？”

    李橫山抬起頭看著曹雄：“林正堂死了？”曹雄的心一沉，他點了點頭，同時心里又有些奇怪，他從來沒聽師傅說過他和林正堂有什么關系，為什么林正堂去世師傅看起來心情很差的樣子？

    “覺得很奇怪？”李橫山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斷掉的胳膊處，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當年要不是林正堂，我斷掉的就不是這只手，而是我的命?！?/br>
    曹雄大吃一驚，林正堂竟然是李橫山的救命恩人？這件事他從來沒有聽說過。

    “我和林正堂確實并不熟悉?！崩顧M山站起來，示意曹雄陪他走走。

    師徒倆走在樹林里，陽光從樹葉的空隙照射下來，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點。

    “我出事是七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你多大？出道多長時間了？”李橫山問曹雄，曹雄愣了愣道：“二十四歲，出道已經八年了?！?/br>
    李橫山點了點頭：“你十六歲出道，我收你當徒弟的時候你十七歲，七年時間你已經是幫會里的一號人物了?！辈苄坂帕艘宦?，李橫山說的沒錯，當年他拜了李橫山為師以后開始飛快躥升，很快就成了天威盟里的一員戰將，但是當時李橫山才是天威盟的頭號戰神，最厲害的那一個。

    “你上升的很快，而我那個時候已經老了?！崩顧M山嘆了口氣：“我那個時候已經處于半退休的狀態了，但是阿雄你想過沒有，如果我那個時候不出事退下來，你沒有那么容易上位？”

    曹雄的臉色變了，他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起來，因為李橫山的話說出了他心里一直存在的一個念頭，七年前他躥升到了很高的位置，在天威盟里是僅次于李橫山的戰將，但他真正上位正是李橫山出事以后，謝威派他接手李橫山沒能完成的任務，當時他非常順利的完成，從此接替了李橫山頭號戰神的位置。

    如果李橫山不是出事了的話，曹雄一定會始終在他之下。

    “我不是謝威的人，我是天威盟的戰將?！崩顧M山淡淡道：“謝威的資歷和我差不多，他想指揮我沒那么容易，那個時候他剛當上天威盟的總裁，幫會里最能辦事的人他指揮不動，這怎么可以？”

    曹雄咬著牙：“這不是真的，師傅。你有什么證據么？”李橫山嘿嘿的笑了起來：“證據？這種事情哪里會有什么證據……林正堂死了，你們有證據是誰干的么？”

    “當初我接了那個任務，但到了我動手的時候才發現對方早有防備，我中了埋伏?！崩顧M山冷笑道：“這個任務是謝威通過委員會下給我的，是誰把消息透露給了對方？”

    曹雄握緊了拳頭，他覺得手腳冰冷，心更是冰冷。

    “我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我斷了一只手，根本逃不出去了?！崩顧M山的思緒仿佛回到了那個血與火交織的夜晚，他當時槍里只剩下了幾發子彈被對方圍困在廢棄的船廠里，他知道自己沖不出去了，如果被對方抓住的話，同樣是死但一定會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他原本已經準備用最后一顆子彈結束自己的生命，沒想到突然之間外面槍聲大作，他從藏身之處望出去，就看到那個瘦削的男人叼著一根煙靠在車旁，對方的槍手仿佛割韭菜一樣倒下，那個在幫會里從來和他沒多少話的男人笑得很張狂。

    “阿山，退了吧?！崩顧M山躺在病床上，身上的傷都已經得到了治療，林正堂俯身看著他道：“斷了一只手換來下半輩子安定生活不虧，不要追究行不行？”

    李橫山咬牙道：“是誰出賣了我？”林正堂笑了笑，笑容里說不出的嘲諷：“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br>
    李橫山在病床上躺了多久他就掙扎了多久，但最后他還是選擇了林正堂給他指的這條路，他選擇了退休，他年紀已經老了又斷了一只手，說要退出沒有人會有意見，而道上的人也沒有誰想來找一個殘廢老人的麻煩，畢竟當時李橫山雖然殘廢了退出江湖，他的徒弟曹雄卻已經上位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李橫山在退出江湖后曾經偷偷找過林正堂一次：“你救了我的命，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但你需要的時候，我可以把這條命還給你?！?/br>
    林正堂當時拍拍他的肩膀：“別說這些，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你幫我照顧我的女兒就好?！?/br>
    七年過去，李橫山一直記得林正堂說的那句話，他原本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在林正堂前面，沒想到最后還是林正堂先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要離開老人院?！崩顧M山回過神對曹雄道，曹雄吃了一驚：“師傅，你說什么？”

    “我這七年的安逸生活是林正堂給的，現在到了我還他的時候?！崩顧M山看著曹雄道：“那個人不會放過正堂的女兒，我現在要去保護她?！?/br>
    曹雄道：“師傅，不用你，我可以保護沫兒，你已經退出這么久了，再說你……”他的目光落在李橫山空蕩蕩的那只胳膊上，雖然話沒有說出口，但其中的意思卻是非常明顯的。

    李橫山笑了起來，老人的笑容里有說不出的自信：“雖然我斷了一只手，但要收拾你這樣的小子還是很輕松，信不信？不信我們爺倆過兩招?！?/br>
    曹雄哪里會和李橫山動手，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李橫山哈哈大笑，笑聲驚起了林中的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