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霍老爺，正值壯年，他坐在鋪著虎皮的書房中，雙目炯炯有神，尤其顯得氣勢逼人。

    “老爺，楚少爺到了?！标惞芗蚁茸咭徊?，進來說道。

    “霍世叔好，晚輩楚楦?！背负髞硪徊?，進來打招呼。

    “好，坐?！被衾蠣攲λ晕⒋蛄?，不由在心里贊嘆，確實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楚家不虧是大世家，子孫皆有福氣。

    “謝謝世叔?！背缸聛?，微笑掛在嘴邊：“世叔想必是來詢問云深的病情，他最近恢復了一些，但是仍然很虛弱，需要悉心照料，不能大意?！?/br>
    而且他真的想不通，對方用不敢勞煩的原因就想換掉讓兒子好起來的醫生。

    “是這樣？”霍老爺露出慈祥的笑容，贊嘆道：“早前聽你父親說你醫術精湛，果真是后生可畏?！?/br>
    “世叔謬贊了?！背改抗馄胶?，謙虛地笑笑。

    “既然云深的身體恢復了一些，我也就可以放心地送他去國外就醫?！被衾蠣斎酉乱幻墩◤?。

    讓楚楦毫無心理準備，他立刻皺著眉頭，說：“送到國外就醫？”

    “是的，早前就聯系好了醫生，但是因為天還沒暖，不適合出行?，F在天氣漸漸回暖，正是時候?！被衾蠣敽攘艘豢诓?，嘴邊掛著老謀深算的笑容：“賢侄啊，聽你父親說，你想開醫院？那你看看城南那塊正在競標的地怎么樣？如果你有意的話，可以跟世叔說一聲?！?/br>
    “謝謝世叔，但是世叔，云深的病情，其實沒必要到國外就醫?！背刚遄弥~匯，盡量顯得自己不是夸大其詞：“我覺得以云深現在這樣的情況，靜養是最好的，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可以讓云深恢復健康。但是如果在這個時候奔波，可能會讓病情反復?！?/br>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霍老爺不容置疑地說：“我很早就開始預約醫生，為他準備了大半年的時間，此次送他出國不完全是為了治病，至于其他緣由，請體諒世叔不便與你說?！?/br>
    “……”聽語氣就是心意已決，自己沒有反對的立場。

    楚楦唯有嘆氣，問道：“那世叔決定，什么時候送云深去國外？”

    霍老爺說：“就是這兩天的事，賢侄你準備準備吧。還有地的事情，隨時都可以找我?！?/br>
    離開霍老爺的書房，楚楦一路上心事重重，他越來越覺得，這樣做不對，哪里都不對。

    病人不需要去國外就醫，現在這樣慢慢靜養就很好。

    “醫生？”在房間內等了許久，霍云深終于看到醫生回來，卻發現醫生心不在焉，眉頭深鎖，不由生出小小的好奇心，他現在在想什么？

    “哦，我們出去散步吧，你喝水了嗎？”楚楦回神之后，替霍云深倒了水。

    剛才喝了一大碗藥湯，現在又喝水，喝完就該去洗手間了。

    霍云深倒是來者不拒，讓喝就喝完。

    自從身體好了以后，他不用再被抱來抱去，不過楚楦依舊養成了陪他上洗手間的習慣。

    “云深……”楚楦在屏風外面，想來想去，決定告訴霍云深剛才和霍老爺談話的內容：“你父親的意思說，即將送你到國外就醫，那么我就不能再照顧你了?！碑吘顾麄兎怯H非故地，也不可能跟著隨行。

    里面狀似被絆倒了一下，楚楦連忙繞過屏風跑進去，發現人還好好地，只是臉色有點不好。

    “怎么樣？”楚楦還是過去全身摸了一遍，確定他沒摔著也沒磕著哪里。

    “沒事?！被粼粕顑裳蹮o神，望著楚楦的眼睛，有一種穿透靈魂的欲望，想看清楚一切的欲望，但是卻無能為力。

    “那就好，我們出去吧?！背阜判牡貭恐氖滞?，小心帶出門。

    病人他走得越來越穩了，其實除了偶爾的虛弱，更多時候看起來跟常人無異。只是臉色蠟黃了少許，身形消瘦了一點。

    如果霍老爺肯給他三個月的時間，真的就可以養回來。

    “唉?！背盖那膰@了一口氣，不想被霍云深聽見。

    “所以，你要走了？”霍云深突然開口問道。

    “那沒辦法，我也不想走，不過你要去國外，我也不好跟著你?！背咐蠈嵳f出自己的想法。

    霍云深眼神閃了閃，問道：“醫生不想走？也想跟我去國外？”

    “嗯。但是似乎并不可能?！背冈俅螄@了一口氣，他還以為自己要照顧霍云深很久，沒想到分開的時間即將來臨。

    還有兩天，他開始為自己的離開做準備。

    打算給霍云深配齊三個月的藥量，還有藥膳的做法，強迫小姑娘學會，這是霍家的仆人，應該可以帶去國外照顧霍云深吧？

    “我不在你身邊之后，你自己要記得堅持吃藥散步，多曬太陽，多吃飯。每天的水分攝入量要充足，知道嗎？”

    晚上，楚楦待在霍云深的房間里，一邊叮囑，一邊埋頭在一本小本子上面，寫著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到時候這本本子就給霍云深隨身帶著。

    坐在床上的男子，目光沉沉，臉頰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呈現出略灰白的顏色。

    他說：“醫生什么時候離開？”

    楚楦歪頭在思考事情，聞言隨口說：“明天去一趟城里，幫你添點東西。應該是后天離開吧?！?/br>
    “嗯?！被粼粕畹拖骂^，把哀傷的眼神掩蓋著。

    “你困不困？”怕打擾到他休息，楚楦決定去隔壁寫。

    “……”霍云深無聲地搖搖頭，不想睡，他怎么會想睡。

    今天晚上是個不眠之夜，后天晚上，有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夜。

    ☆、第79章

    寫到一半，楚楦放下筆回頭翻了翻，然后就有些苦笑。因為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本子給全寫完了，但是心里仍然有許多注意事項想添加上去……就這么地不放心他，怎么會這樣呢？

    雖然霍云深是自己的第一位病人，非常值得細心再細心地對待。但是認識僅有短短的一周，自己滿心里都是他。很有可能是因為，他總是不開心，身上總透著nongnong的哀傷。

    楚楦非常希望，自己的這位年輕的病人，能夠笑一笑，解開眉間的憂愁。

    “唉?！彼仙媳咀?，凝神坐了一會兒，起身過去說：“天不早了，你去一趟洗手間，然后睡覺吧？”

    霍云深坐在那，抬頭搖了搖頭：“醫生，我睡不著?！?/br>
    “沒有睡意？”可是這個時間已經不早了，病人平時就是這個時間睡覺?，F在他說睡不著，楚楦只好問道：“那你餓不餓？要吃點什么嗎？”

    霍云深還是搖頭：“吃了就更睡不著?！?/br>
    “唔，那吃點零食？”楚楦回頭看了看桌上，有個點心盒子，他走過去打開來一看，有各種小零嘴兒，比如說花生、糖果條、瓜子、還有已經去了核的烏梅。

    兩個人坐在桌子邊，沉默地剝花生嗑瓜子，誰也沒提出夜深了，該休息了。

    “你看，這花生有四粒呢?！背咐^霍云深的手，把四粒紫色的花生米倒進他的掌心里面。

    胖嘟嘟地，看著好不討喜，霍云深端在手里不舍得吃。

    “怎么了，吃啊?！背复叽俚?，又剝了一顆。

    “嗯?！被粼粕畎阉牧；ㄉ滓涣Ｒ涣５胤胚M嘴里，慢慢品嘗，很好吃的味道。

    他也在盒子里挑了一顆長長的花生，也剝出了四粒。

    楚楦驚訝地看著他拉過自己的手，收到花生米之后笑瞇了眼，這些天的悉心照顧，總算是沒有白費。

    不過笑容一閃而逝，轉眼之間成為不舍。

    對方的身體還沒好，自己心里記記掛掛地，這還沒走呢，要是真走了會更記掛吧。

    過來一會兒，花生吃完了，桌面上吃出了一堆花生殼。

    楚楦望著還剩下的三樣零嘴，問他：“還想不想吃？”拿起一根手指長的白色糖果條，問他要不要。

    “這個太甜?！被粼粕钸@么說，卻接過來咬了一口，果然甜得掉牙，卻還想繼續吃。

    “這會兒吃了糖，睡前要漱口才行了?！背竿返氐?，不敢吃那么甜的東西。

    “好?！被粼粕盥爻酝暌徽?，從懷里拿出一疊手帕，用手帕擦著手，很慢的動作，擦個沒完沒了。

    就好像心不在焉，或者是有意忘記時間的流逝。

    好幾次見他想說點什么，卻話到嘴邊成了沉默。

    “漱口睡覺吧?！?/br>
    他們最后還是各自安睡，在一墻之隔的地方，兩顆不太平靜的心，有著自己的憂愁。

    第二天早上，楚楦照常起來照顧霍云深。只不過飯后的散步時間縮短了一半，他擔心自己去晚了，趕不回來陪霍云深吃午飯。

    來接楚楦離開的，是楚家的司機，還是那輛黑色的賓利車。

    “少爺，直接回家嗎？”憨厚的司機小哥問道。

    “不，去一趟百貨部，還有藥鋪?！背刚f道。

    “好，那您什么時候回家？老爺這些天總是念叨您，就盼著您回去呢?！?/br>
    “大概是下午?！背刚f得心里沉甸甸地，說不出的難受，他總覺得不應該把病人丟下。

    唉。

    在城里的百貨部和藥鋪買好楚楦需要的東西，他們再次回到霍家老宅子里，正好趕上吃飯的時間。

    楚楦帶著司機大包小包地進來，熱了滿頭的汗水。

    “云深?！彼崎_門喚道，卻沒看見屋里有人，心不知道為什么漏跳了一拍。

    定了定神，楚楦讓司機把東西放下，說道：“你就先別回去了，下午跟我一起走?！?/br>
    “好嘞?！?/br>
    找了那小姑娘，帶司機去吃飯去。

    楚楦倒回來，走進洗手間里，隔著屏風喊道：“你在里面嗎？”

    里頭確實有人，只是那人倔著假裝自己不在。

    “云深？”楚楦探頭去看，赫然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坐在馬桶上。二人四目相對的時候，對方顯得略微窘迫。

    楚楦也笑了：“叫你不回答我，我就來找你了?？煨┌?，咱們還沒吃飯?！?/br>
    “……”霍云深疑似撇了撇嘴，而后很快低著眉毛，不跟他對視。

    “怎地了？”楚楦說：“身體不舒服？肚子疼？”

    “不是，我很好，醫生你出去吧?！被粼粕钫f道。

    “哦，那行?！背竿肆顺鋈?。

    在外面等了沒多少會兒，霍云深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每次上完洗手間的不自在。因為總是被醫生圍觀，從一開始就是，然而對方卻好像全不在意。

    很多時候霍云深總在想，他對別人也是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