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扁食下肚，破水了。

    隋玉讓趙西平幫她脫下羅裙和棉褲，她躺在床上，說：“孩兒他爹，我們的二崽要出來了?！?/br>
    趙西平拿帕子給她擦臉上的汗，他呼吸粗重，說話帶著喘音：“你又要受苦了，我卻什么都做不了?！?/br>
    “我生你養，生出來了你照顧?！彼逵裾f。

    接生婆進來，她開口趕人：“大人，你出去等著，水燒開了給我拎過來?！?/br>
    “你出去吧?！彼逵癫蛔屗阒?，“小崽被我支走了，你防著他突然回來，倒血水的時候避著他，別嚇著他了?！?/br>
    “好?！壁w西平出去了，他關上門，守在門外。

    一柱香后，灶房里送來熱水，翠嫂見屋里沒有聲音，她納悶道：“主子不是要生了？”

    趙西平沒接話。

    主院靜悄悄的，一直到日上三竿，屋里才有動靜，趙西平白著臉，提著血水一桶桶往屋外倒。

    學堂散課了，隋良心神不寧地出來，正巧遇到小崽騎馬回來。

    小崽下馬就往主院跑，“娘——娘——爹，我娘呢？我姑姑說我娘要生了?！?/br>
    “對，你娘在屋里生孩子?！壁w西平說。

    院子里濃重的血氣讓人心慌，一門之隔，屋里壓抑的痛叫聲時不時傳出來，小崽聽到聲難受死了，他捂臉掉眼淚。

    隋良走進來，小崽求助地看向他，他指著緊閉的木門，哽咽地說：“舅舅……我娘、我娘她難受?！?/br>
    門開了，趙西平接過一桶冒熱氣的血水，他看一眼兒子，說：“隋良，你照顧好你外甥，別讓他進去了，也不準大哭大叫，免得你姐分心?！?/br>
    隋良點頭，他牽著外甥往墻根下走。

    趙西平拎著血水出去了。

    灶房里又送三桶熱水來。

    太陽一點點升高，地面上落下的影子一點點縮減，又慢慢拉長。

    過了晌，趙父趙母來吃飯時才得到消息，二人也過來等著。

    “什么時候發動的？”趙母問。

    沒人理。

    不知又過多久，土墻在院子里落下一片陰影時，屋里傳出一聲痛叫，繼而，一聲響亮的啼哭聲響起。

    “是個女娃娃?！苯由偶袅四殠?，她跟隋玉說：“夫人，這下有兒有女了?！?/br>
    隋玉露出笑，“長得像我嗎？”

    “像你?！?/br>
    隋玉更高興了。

    門開了，趙西平進來，他抱起隋玉，讓接生婆收拾床上的東西。

    “娘？”小崽扒著門喊一聲，他帶著哭腔問：“你還好嗎？”

    “沒事沒事，你再等等，馬上就能進來了?！彼逵裾f，“魚湯熬好了嗎？我餓了?！?/br>
    小崽立馬往灶房跑。

    待屋里收拾干凈，隋玉也換上干凈的衣裳躺下了，趙小米端來魚湯泡饃，小崽跟在后面迫不及待地進來。

    “娘——”小崽跑到床前簌簌掉眼淚，他伸手想摸隋玉卻不敢下手，怕弄疼了她。

    “我聽見你在外面哭了，眼淚還沒流干??？我現在不疼了?！彼逵裎兆∷氖?，有些緊張地問：“是不是嚇到了？”

    小崽憋不住了，他趴床上大哭，哭得喘不過來氣，他心疼地問：“娘，你生我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疼??？我都聽見了，嗚嗚嗚——娘，你好疼嗚嗚，我也好難受?！?/br>
    第356章 錦上添花

    大崽哭得喘不過氣，二崽也跟著哭。

    趙西平把屋里多余的人都請出去，他先去安慰大兒子，不過安慰的話沒有，他摟抱著兒子輕輕拍打。

    隋良抱起外甥女，目光不時落在隋玉身上。

    隋玉沖他一笑，說：“孩子生下來比揣肚子里可輕松多了?！?/br>
    是真是假，隋良分不清，他清晰地感知到，一個新生命的降臨給她的母親帶來多大的苦痛。

    屋里的兩道哭聲漸漸減弱了，小崽抹去眼淚，哽咽道：“爹，你去照顧我娘，不用照顧我?！?/br>
    “好?！壁w西平端起桌上的魚湯泡饃喂隋玉，“已經過晌了，你多吃點?！?/br>
    隋玉的確餓極了，她不再說話，一心吃飯。

    一大碗魚湯泡饃下肚，隋玉感覺還沒飽，不過她沒再添飯，免得胃里撐得難受。

    “你們去吃飯吧?！彼逵裾f。

    “我不餓，娘，我想陪你?！闭f著，小崽又要掉眼淚。

    “乖寶貝?！彼逵駬纹鹕碜?，她伸出手，小崽湊近，讓她摸他的臉，眼淚又無聲滾落。

    隋玉也有了淚意，她眨眨眼，說：“是不是還沒看過meimei？”

    隋良把孩子遞過來放在她懷里，說：“跟小崽小時候一模一樣?！?/br>
    小崽淚眼婆娑地低頭，他擦干眼淚，這就是他一母同胞的meimei啊。

    “生你的時候應該也是很疼的，具體是怎么疼，我已經不記得了，等你meimei長大，今天的疼我也會淡忘?！彼逵窭♂痰氖?，她含著笑說：“小崽，你不要覺得愧疚，生你和meimei時的苦是我自己選擇的，再苦再疼娘都不會怪你怪meimei，這不是你們主動造成的，你們是沒選擇的，我是有選擇的。生你的時候，我是想要個屬于我和你爹的孩子，想要生你meimei，是因為我覺得我大兒貼心又聰慧，我貪心，想再生一個像小崽一樣的好孩子?！?/br>
    “娘，你別安慰我，我沒有被嚇到?！毙♂坛橐宦?，“我就是心疼你?！?/br>
    “我的選擇是對的，生下你是我賺到了?！彼逵窈鴾I笑了，“跟你舅舅一起去吃飯吧，你餓壞了，我可是會心疼的?！?/br>
    小崽點頭。

    “去吧?！彼逵窀辶紦]下手，“我有你姐夫照顧，你別擔心?！?/br>
    隋良牽著外甥走了。

    門關上，隋玉吁口氣，她躺下，面上滿是疲乏之色。

    “你睡覺，二崽有我守著?！壁w西平抽走厚枕頭讓她躺平。

    隋玉閉上眼，轉瞬就沒了意識。

    小崽和隋良吃完飯又過來一趟，見隋玉睡著了，舅甥倆坐在院子里守著。

    趙西平：……

    “沒人給我送份飯吶？”他問。

    “你過去吃吧，我進去守著?！彼辶架S躍欲試。

    趙西平：“我還是餓著吧?！?/br>
    小崽出門，不多一會兒，他端來一碗熱水和四個烙餅。晌午時，灶房里忙著燒水，飯就做得簡單，湯餅都吃完了，只有早上的剩餅子還在蒸籠里。

    趙西平沒嫌棄，他端碗坐在門外大口吃，吃噎了就灌口水順一順。

    院子里安靜得只剩咀嚼聲和吞咽聲。

    屋里突然響起小兒啼哭聲，走神的三人瞬間回神，趙西平把沒吃完的餅子往水碗里一丟，碗放地上，他轉身進門，順帶落上門栓。

    隋良和小崽推門推不動，又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在門外生悶氣。

    趙西平猜得沒錯，二崽餓了，他沒喊醒隋玉，而是熟練地抱著孩子湊過去吃奶。

    時隔十年，趙西平又撿起伺候孩子的手藝，才生下來的孩子肚子里裝不了二兩的水，奶下肚，緊跟著就要尿。

    換了尿布，母女二人躺在一起睡著，趙西平拿著尿布開門出去，他解釋說：“二崽拉了尿了，也餓了，我伺候她吃喝拉撒睡，你倆別摻和。她現在軟得好比棉花，你倆伺候不來?！?/br>
    “起名字了嗎？”隋良問，“不會就叫二崽吧？”

    “還沒起，我聽你姐的?！?/br>
    隋玉睡到天黑才醒，得知弟弟和兒子在外面守了半天，她讓他們進來說會兒話。但屋里血腥味重，味道不好聞，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就把他們打發走了。

    晚上有雞湯有rou，還有帛布棚里長出來的嫩薺菜，隋玉把送來的飯菜吃完，后半夜的時候，奶水就充盈了。

    二崽吃飽肚子，被伺候干凈了，她乖乖縮在襁褓里睡覺。

    趙西平倒水進來，他拿個月事帶給隋玉換上，“不困了？”

    “下午睡飽了?！?/br>
    “要多睡覺才能養神養精?！壁w西平從另一側上床，他躺下問：“身上睡得疼不疼？我給你揉揉？”

    “行?！?/br>
    隋玉側過身，趙西平伸手給她揉背，“隋良今天問我給二崽取沒取名字，我不會取，你想想?！?/br>
    隋玉思索一會兒，說：“公平起見，我們取小名，大名讓她舅舅取?！?/br>
    “今天可感動了吧？小崽把我襯成木頭人了?！壁w西平笑。

    “對呀?！彼逵窀吲d極了，“我真是生了個寶貝疙瘩，尤其是他問我生他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疼，我差點掉眼淚。有他是我的福氣?！?/br>
    趙西平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很震撼，那一刻，他真切地認識到他比不上他兒子。是的，三十四歲的他比不上十歲的明光，他對此很驕傲。

    隋玉又唏噓一陣，困意來襲，她揣著一腔滿足沉沉睡去。

    隔天一早，隋良和小崽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過來探望，恰逢二崽醒了，一家四口趴在一起興致勃勃地研究她。

    “跟小崽才出生的時候長一個樣子，眼睛、鼻子、嘴巴都隨了你?！壁w西平說。

    二崽吐個口水泡泡，小崽伸手點破，他看她明顯地愣了一下，他驚奇地說：“她是、她是活的、她是人！”

    “說什么傻話?！彼辶寂乃幌?。

    隋玉明白他的意思，說：“她在肚子里的時候就對聲音有反應了，你別看她小，她只是不會說話，但她會思考?，F在還不好玩，等她滿月了，她聽到你的聲音就會笑。慢慢的，長到三個月會抬頭了，四個月會翻身了，六個月會坐起來，九個月會爬了，你就是這樣長大的?！?/br>
    小崽被聲音引誘著，他似乎看見十年前有一個奶娃娃在爹娘舅舅的逗弄下抬起頭沖人笑，他會在床上打滾，會坐起來拍手，會爬在爹娘的身上睡覺。

    “好可惜啊，我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毙♂毯檬?，他輕輕摸了下meimei的手，說：“我只能在meimei身上看見我長大的腳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