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彼辶纪鲎?，說：“姐，我過去睡覺了?！?/br>
    “好，早點睡?！?/br>
    小崽覷著眼站床上看他，問：“舅舅，我們什么時候去軍屯賣蠶？”

    隋良支吾，推托說：“問你娘?！?/br>
    “為什么問我娘？”

    “我有事?！?/br>
    “噢?！毙♂套?，又問：“等柿子熟了，你還帶我射鳥嗎？”

    “噓，別說話，我想睡覺了?！彼辶疾换卮?，他按下外甥，說：“快睡覺，再說話，你爹來揍人了?！?/br>
    “我爹才不揍我……”

    “我害怕他揍我?！?/br>
    說話聲慢慢低了下去，小院安靜下來，夜風中只聞蟲鳴聲。

    ……

    早上，隋良拎出藏在床底的大包袱，他興高采烈地說：“小崽，舅舅要去長安逛皇城了，你留在客舍守著生意吧，等我回來，我給你講皇帝老爺長什么樣兒?！?/br>
    小崽頂著一張睡意朦朧的臉回不過神，他心慌慌的，見他娘進來，他大聲說：“娘，我舅舅要跑?！?/br>
    “他跟商隊去長安，明年就回來了，等你長大了，你也要離家的?！彼逵駵匮园矒?。

    “我才不要長大?！闭f著話，guntang的淚珠子洶涌而出，小崽匍匐在床上，他頭埋在枕頭上，哭哭唧唧地喊：“我舅舅也沒長大，嗚嗚嗚——”

    隋良也跟著掉眼淚，他瞪著屋頂，要把眼淚憋回去。

    “吃飯去?！壁w西平過來了，他接過隋良手上的包袱，問：“狼皮褥子和羊皮襖帶了嗎？還有羊毛襖褲和狼皮帽子，牛皮靴子、蘆花鞋子都帶了？”

    “我姐說天冷的時候已經在長安了，她讓我拿錢買新的?！?/br>
    “還是帶兩身，帶著備用?！壁w西平去開箱，把冬天蓋的狼皮褥子以及隋良的冬衣冬鞋都拿出來，說：“你去吃飯，這些東西我給張順拿去?！?/br>
    隋良看外甥一眼，正巧逮到他露出一只眼偷瞄，他沖他扮鬼臉，一溜煙跑了。

    小崽又氣得嚎兩嗓子，還是隋玉哄他要去給舅舅送行，他這才肯穿衣起床。

    吃過飯，宋嫻帶著仆從過來了，順帶還把裝文書和戶籍的木箱捎了過來，“來，二掌柜，這個東西你可保管好了?！?/br>
    “昨晚給你的東西你都帶上了吧？”隋玉問。

    隋良點頭，昨夜他睡不著，半夜醒來，他找出木匣子把羊皮、竹簡和木片都裝起來塞進包袱里了。

    “那就走吧，別耽誤了?！壁w西平開口。

    仆從們騎著駱駝趕馬離開，其他人隨后跟著。趙西平瞟見花歲春也緊趕慢趕地從北邊客舍里沖出來，趕著他買的五匹馬和馱行李的駱駝追了過來。

    “玉掌柜，我幫你盯著商隊的動靜，你幫我照撫家眷可好？”花歲春靠近說話。

    “再好不過了?！彼逵翊饝?，“勞煩了?！?/br>
    “客氣?！?/br>
    商隊進城，靠近東城門的時候，趙西平遇見曲校尉，看他的穿著，這是又打算去城北找烏騅交流感情。

    “你們這是？”曲校尉面露復雜之色。

    “幾家商隊要去長安賣馬，我小舅子心野了，想趁著年輕出去闖蕩，他也要帶著商隊去長安長番見識，這不，我們都來送他?！壁w西平把賣馬的主意推到隋良頭上，唯有這樣才不得罪人。

    曲校尉之前不知道隋玉打算明年再入長安的念頭，只想著她才回來，至少也要留一個月，而眼下出現變故，他只嘆商人性子太急，再惋惜他跟烏騅實在是沒有緣分。

    “行，你忙去吧，今天給你休半天假，不用去校場練兵了?！鼻Ｎ倦x開。

    趙西平高聲道謝，他忙去追走遠的商隊。

    商隊正在出城，隋良手忙腳亂地遞交文書和戶籍，一一核對過，他又心細地一一清點，確定沒有掉落和遺漏的，這才規整好裝進木箱里。

    “要交出城的錢嗎？”隋良問。

    “不用，進城的時候交錢了?！睆堩樅蛟谝慌越獯?。

    “快走快走，別擋著道?！笔爻枪仝s人。

    隋良踮腳回頭，瞅了一圈，看見他姐牽著小崽站在城墻下招手，小崽垮著臉，憋著哭意，兩眼淚汪汪的，還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走了，等我回來?！彼辶疾桓以倏?，他抱著木箱快步跑出城門。

    人影一消失，小崽憋不住了，他扶著城墻嚎啕大哭，“我想我舅舅……”

    城外，隋良也在眾目睽睽下抽泣，他抹著眼淚，腳步不停，對投過來的視線毫不在意，傷心得不可自抑。

    宋嫻要笑死了，這么大的小子了，都能娶妻生子了，還因為離家哭得涕泗橫流。

    “要不你回去算了，你家的商隊我給你盯著?！彼f。

    隋良搖頭，他大喘一口氣，解釋說：“小崽從出生后就沒離開過我，我外甥是我帶大的，我走了，他肯定要哭?！?/br>
    “你還是先管管你自己吧，他有爹娘哄著?！彼螊固统鍪峙吝f給他，感慨說：“你還真是個好舅舅，你姐離家的時候都沒你哭的慘?！?/br>
    一條手帕擦濕了，隋良才止住哭意，他回頭看一眼，敦煌城的城墻已經變得模糊了。

    城內，趙西平抱著小崽往回走，隋玉牽著兩匹駱駝跟在后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哄著哭得哇哇叫的小孩，路上的人紛紛錯眼看著。

    一直到出了城，小崽才不哭了。

    但他蔫巴了五天，慢慢習慣了隋良不在家的日子，這才有些精神。

    “小崽，去不去軍屯賣蠶？”隋玉給蠶換完桑葉了，沒辦法，兒子傷心得萬事不管，她只能接過喂蠶的活兒。

    “難怪我舅舅說什么時候去賣蠶要問你?！毙♂虈@氣，“走吧，我要把我舅舅的生意做起來?！?/br>
    隋玉也想嘆氣，怎么搞得她像個壞人一樣，問題是她也心虛是怎么回事？

    第301章 身世

    臨出發前，小崽又爬到桑樹上摘一匣桑葉，打算作為贈品送出去。

    “嫂嫂，你們去哪兒？”阿水從客舍出來，她隨口一問。

    “我們去賣蠶，阿水姑姑，你去不去？”小崽嘴快。

    隋玉有些緊張，果不其然，阿水一口答應了，她不好拒絕，只能琢磨著不去十三屯，避開認識阿水的人。

    “我回去拿蠶箱?！卑⑺芰?，“爹，我跟我嫂嫂去賣蠶了，你有事等我回來再說?！?/br>
    老牛叔應一聲，聽著腳步聲跑遠了，他突然想起來，忙追出去問：“你們去哪兒賣蠶？”

    “去軍屯，你要買什么嗎？我從城里給你帶回來?！卑⑺卮?。

    “你不能去！”老牛叔反應有些大，見阿水不高興，他放緩語氣，打補說：“你不能去，我這兒還有點事要你做?！?/br>
    阿水不聽，她生氣地嚷嚷：“為什么不讓我去軍屯？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瞞我，我偏要去?！?/br>
    老牛叔看隋玉一眼，甩手說：“我一個老不死的，能瞞你什么？我什么時候不讓你去軍屯了，你倒是能歪想。去去去，我不攔你，你想去哪兒都行，我找大壯去摘胡豆?！?/br>
    阿水有一瞬間的遲疑，但更多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她還是堅持自己親自走一趟，看軍屯里藏著什么，讓老頭子如臨大敵。

    隋玉去牽駱駝，繞路去北邊喊上喂雞的花妞，讓她帶上蠶箱，跟她們一起去軍屯賣蠶。

    “走了?！彼逵窈?，“小崽快來，你跟我同騎?！?/br>
    三頭駱駝先后離開客舍，路上，阿水跟隋玉吐槽：“嫂嫂，你說我娘是不是還在敦煌的軍屯里??？之前有好幾次，我在我爹面前提及軍屯，他都打岔不多說，而且還把我小時候住過的房子還給官府了，什么時候的事我都不清楚，他還不肯帶我回去看看?！?/br>
    “你別試探我，你都不知道，我更不清楚?！彼逵裉裘髁苏f，“我只知道你娘不可能還在軍屯，你爹動不動就擔心自己在睡夢中醒不過來了，就是害怕他死了你沒家了，你娘要是還在敦煌，他想盡法子也得讓你們相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軍屯有仇家，或者說是鬧過口角的人家，他不想再跟他們有關系，也擔心他們會把仇恨傾泄在你身上。你要知道，人老了，力氣不占優勢了，靠自己保護不了兒女，他就變得膽小了?！?/br>
    阿水信了大半，畢竟她的猜測也不靠譜。

    “要不我幫你賣蠶，阿水你拐回去?！被ㄦ?。

    “算了，我長這么大就沒去過軍屯，我跟我爹長得又不像，就是碰見他的仇家，他們也不認識我?！卑⑺芙^了，說：“嫂嫂，我們不去十三屯和十七屯?！?/br>
    隋玉答應了。

    進城拐去軍屯，隋玉帶著三個小的沿著臨街的軍屯叫賣，哪里有小孩，她往哪里鉆。

    “一條蠶只要三文錢，它們已經要結繭子了，等繭子破了，會飛出來一個蛾子，蛾子能拉大幾百個籽，明年天熱了，你把蠶籽裹在布里夾在胳肢窩，小蠶就孵出來了?！毙♂陶J真地介紹，“你看箱子里吐出來的絲，這些絲就是織帛布和綢緞的生絲，蠶養多了，你們還能賣蠶繭賺錢?！?/br>
    “這個我在我表哥那里見到過，我表哥是從李百戶的大兒子手里買來的，只有兩條，他寶貝死了，只許我看，看的時候還不能大喘氣?！币粋€淌著鼻涕的小子憤憤道，“你等著，我這就回去找我奶要錢，我要買十條蠶，讓我表哥眼饞死?！?/br>
    此話一出，其他小孩聽信了，紛紛跑回去拿錢。

    “你們在這兒等著，可別走了?！碧时翘榈男∽訃诟?，他一揮手，說：“茅勺，你在這兒守著，等我買了蠶，我送你一條?！?/br>
    “好，大哥你快回去?！币粋€赤腳的矮小子高聲應答。

    隋玉覺得好笑，一幫毛頭小子還分個大哥和二弟。

    “嫂嫂，你們在這兒等著，我跟花妞去另一條巷子叫賣?！卑⑺f。

    “不行，你們別走丟了?！彼逵褚豢诰芙^。

    “我們這么大了，怎么會走丟?！卑⑺环?。

    隋玉不接話，也不松口，花妞見狀不肯惹主子生氣，自然不會跟阿水離開，阿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

    不知道誰幫忙做了宣傳，不多一會兒，巷子里躥出一大群孩子，隋玉牽著駱駝退了退，把地盤留給三個小商人。

    一條蠶配五片桑葉賣出去，小崽快活地收銅子，同時還不忘交代他們蠶只吃桑葉，明年小蠶孵出來了，他們去城北的長歸客舍摘桑葉。這是他舅舅交代的，賣蠶的時候不說桑葉要用銅子買，免得賣不出去，等小蠶孵出來了，為了養蠶，買蠶的人自然會掏錢買桑葉。

    人太多了，阿水和花妞的生意也開張了，有小崽在前面賣力地吆喝，她們就不費口水介紹了，一手收錢，一手把他們挑中的蠶交出去。

    “就是在那兒，我們快去?！绷硪粭l巷子里的孩子聞聲跑過來，走在前面的小姑娘高聲問：“賣什么的？”

    “賣蠶，織綢緞和帛布的絲就是蠶吐出來的?！卑⑺釉?，她腿蹲麻了，站起來說：“三文錢一條蠶，一條蠶可以拉大幾百個蠶籽，明年蠶籽孵出小蠶，養四個月，你就能收獲幾百個蠶繭，到時候可以賣好多錢?！?/br>
    “蠶繭賣給誰？幾文錢一個？”

    “過路的商隊就收蠶繭啊，不過客商要的蠶繭多，可能是一文錢一個吧?！卑⑺f。

    “都是蠶繭，為什么你們要賣三文錢一個？而且這些蠶還沒結繭?！甭斆鞯娜税l現了不對勁。

    阿水露齒一笑，得意地說：“因為現在只有我們有蠶啊，當然了，你們也可以托商隊給你們從關內帶蠶繭?！?/br>
    其他人不吭聲了，這事他們可做不到。

    “你們還買不買？”花妞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