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嫻心里的滋味那叫一個復雜，她端起酒碗喝口高粱酒，辣味壓下涌上來的酸，她咝咝吸氣，伸手奪過隋玉剝的烤咸蛋咬一口。

    隋玉拍了拍手上的蛋殼，拿起另一個烤蛋剝殼，隨口問：“今晚你一個人過來的？黃大哥跟兩個孩子沒過來？”

    “從祖在家陪他爹，綠芽兒跟我來了，她嫌茶舍里味大，在廚院的倉房里玩貓。你們回來了，她聽到動靜估計要過來的?！?/br>
    正說著，隋玉一抬頭就看見綠芽兒跟阿水一起進來了，不過二人沒過來，自己尋個空位仰著頭看臺上敲鼓。

    “你跟綠芽兒她爹還沒和好？”隋玉有些擔憂地問。

    “什么和不和好的，就這樣了，我跟他說不到一起去?！币徽f起家里的事，宋嫻就心情不好。

    秋末從關內回來，她興沖沖跟丈夫商議送倆孩子來念書認字，還跟他傾訴了她的打算，往后花錢給從祖買官，家里的駱駝留給他，商隊和奴仆則是留給綠芽兒，讓她以后也留在家里招婿。當時話還沒說完，黃安成就急了，他指責她要領著綠芽兒走上歪路，說她鉆進錢眼就不顧孩子的安危，把一家人弄得聚少離多，家不成家。

    當時宋嫻跟黃安成吵得厲害，兩人一直爭執不下，宋從祖和宋綠芽沒心情來上學堂，之后就一直沒過來。

    “那現在如何？”隋玉問，“綠芽兒是什么想法？”

    “她像她爹，性子保守，喜歡安穩，不喜離家?！彼螊瓜訔壟畠翰粻帤?，她拍拍肚子，說：“但凡我有第三個孩子，我就不指望她。我一心為她考慮，她還不識好，言語中還有些不喜我常年在外闖蕩，覺得我沒陪她?！彼秸f越來氣，憤然道：“阿水從小沒娘，我看她又會cao持家還能幫你盯著客舍的生意，她比綠芽小三歲，人家又會照顧自己又能照顧老爹，一天天還喂雞撿蛋賺工錢。唉，我就是對她太嬌慣了，讓她不愁吃不愁穿不愁錢，一天天閑得沒事想七想八?！?/br>
    這一通抱怨聽下來，隋玉聽得頭大，她一個外人代入想想都覺得糟心，難怪宋嫻會積這么多怨氣。

    “玉meimei啊，我就羨慕你，孩子乖巧又貼心，男人也理解你，最重要是支持你?！闭f著，宋嫻要落淚了，她覺得酒勁上來了，言語含糊地說：“他說我太要強，心太野，不知足……我不要強，他跟兩個孩子過個屁的好日子，他的同僚哪個不下地干活，就是趙千戶也年年下地忙春播秋收，他跟了我，腳就沒再踩過地里的土……我后悔啊，當年覺得他安分……”

    隋玉不說話，她把沒喝的蜜水推過去。

    宋嫻迷迷瞪瞪地端起蜂蜜水喝，一碗水下肚，她似乎清醒了些，忽略掉剛剛酒氣沖頭時說的話，她一點一點掰烤蛋吃。

    隋玉吃飽了，但也沒心情再玩樂，她想男人跟孩子了。

    “你今晚跟綠芽兒睡我這里，別回去了?！彼逵耖_口，“第九進客舍還空著，就住了陳老和花歲春一家，今晚小米一家住一間，她公婆住一間，你帶著綠芽兒也住下?！?/br>
    宋嫻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隋玉出去找人安排，走到自家住的院落門外，借著雪光，看見了躲在“隋良”背后的小雪人，她笑著摸摸小雪人的頭，推開門進去了。

    在她進門時，趙西平就聽出了她的腳步聲，他先她一步抽開門栓，壓著聲問：“這么快就回來了？”

    隋玉快走兩步，她進門撲進他懷里，悶聲說：“我想你了?！?/br>
    “好端端的，怎么想我了？”趙西平有些不信，他一手摟著她，一手關上門。

    “覺得你好，就想回來見你?！彼逵裨竭^他去看床上的小孩，小崽躺在被窩里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嘴角還翹著，一看就是做美夢了。

    “我去給你打水來洗臉洗腳？”趙西平問，“不出去玩了？”

    隋玉點頭。

    趙西平開門出去了，隋玉掏出帕子擦擦嘴，她走到床邊俯身親小崽一口，真是個暖心的乖寶寶。

    熱水端來，隋玉拿澡豆洗手洗臉，問：“你洗過了？”

    “嗯，跟小崽一起洗的，還給他喝了蔥姜水，被窩里也塞了水囊，今晚應該不會著涼?！?/br>
    隋玉小聲“啊”一聲，她丟下擦臉的帕子，撲進男人懷里熱情地親幾口，撒嬌說：“我太幸運了，你太好了?！?/br>
    趙西平含笑摟著她，抱了一會兒，他催著說：“快洗腳，水要冷了?！?/br>
    回到床上，隋玉剛躺下，小崽在睡夢中聞到她的味道，下意識貼了過來，她摟著他笑瞇瞇的，越看越喜歡。

    第271章 爭執

    狂歡一宿，正月初一的早上，坐落在荒野上的客舍格外安靜，幾乎看不見人影，人都還在客舍里沉睡。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雪地里覓食的鳥雀唰的一下飛走了，在晴空下，很快變成一行黑點。

    新年的頭一天是個好天氣，映著地上的積雪，陽光格外明媚，風卷起雪粒，雪粒在半空湛湛發光。

    隋玉抱臂看著墻外的一排雪人，說：“依著今天的好天氣，再晴兩天，這五個雪人就化得不能看了?！?/br>
    “不要緊，等下雪了我們再堆?！壁w西平說。

    小崽疑惑地走到小雪人旁邊，說：“爹，娘，這個不是我們堆的?！?/br>
    隋玉抿著笑瞥男人一眼。

    趙西平笑笑，說：“是我堆的?！?/br>
    “小雪人是誰？阿寧嗎？”小崽問。

    趙西平沒回答，他牽著小崽去廚院，客商和鏢師們雖說不一定會起來吃飯，但廚娘們已經準備好了飯食。

    “姐，錢箱搬來了?！彼辶嫉仍陂T口，“我昨晚串好了，大串銅板是二十錢，小串銅板是十錢?！?/br>
    隋玉跟他進去，姐弟二人一人抱著箱子，一人分發錢串，灶房做飯的官奴每人二十錢的賞錢，阿羌、花妞、阿水和大壯每人是十錢的賞錢。

    “新年新氣象，你們去年一年受累了，我們一家都看在眼里，這些錢是犒勞你們的?！彼逵裾f。

    “謝謝嫂嫂?！卑⑺踔X串子笑得見牙不見眼，不枉她今天起早來灶房幫忙。

    “今年的錢比去年的錢多?！贝髩阎毖灾闭Z。

    “肯定是娘子在關內賺錢了?！被ㄦつ眠^夢嬤的錢串子挎膀子上，頗為機靈地說：“希望今年娘子賺多多的錢，然后明年正月初一我們也能拿二十錢的賞錢?！?/br>
    “良哥兒，再給花妞一串銅板?！彼逵耖_口。

    阿水“哇”一聲，她反應過來搶著說：“嫂嫂今年要賺大錢，出關的路上順順利利，一路都有貴人相助?！?/br>
    這下不用隋玉再開口，隋良立馬又獻上一串二十錢的賞錢，這本來是給幫工們準備的。

    阿水高興瘋了，接過錢大聲說：“謝謝玉掌柜，謝謝二掌柜，玉掌柜和二掌柜必發大財?！?/br>
    翠嫂推阿羌一下，阿羌動了兩步，對上隋玉笑盈盈的眼睛，她動了動嘴沒有開口。

    大壯像看熱鬧似的跟著傻笑，他不曉得開口，隋良也就沒再給他賞錢。

    等主家端著早飯去隔壁倉房了，翠嫂戳著燒火的丫頭罵：“不爭氣的丫頭，你沒長嘴??？”

    阿羌抿嘴笑，她小聲說：“我覺得不好，這討口彩的主意又不是我想出來的，我也不是阿水，若是厚著臉皮有樣學樣，我覺得像是逼著主家給賞，不討喜?！?/br>
    “主家又不缺那一二十錢?！贝渖┼鸵宦?。

    “來人了?！币笃盘嵝?。

    是黃安成和他兒子過來了，趙西平迎出去問：“沒吃飯吧？在我家吃一點?！?/br>
    “吃過飯來的，我們醒的早，飯也吃的早?！秉S安成跺了跺腳上的雪，問：“昨晚上綠芽兒和她娘過來了嗎？”

    趙西平不清楚，說：“我幫你問問?！?/br>
    隋玉及時擋住他的腳步，擔憂地問：“出什么事了？你們怎么一大早找來了？宋jiejie跟綠芽兒昨晚沒回家？”

    “沒有，昨晚吃過年夜飯，我娘帶綠芽兒出去了?！彼螐淖娼釉?，“我跟我爹想著她們會來你們這兒，昨夜就早早睡下了，今早醒來沒看見人，我們過來問問?！?/br>
    “你們真睡得著，就沒派奴仆來接人？也不怕她們大半夜回去路上遇到壞人?！壁w西平鄙夷道，“我們昨晚回來的晚，一回來就睡下了，沒看見她們的人。除了我們這兒，她們還會去哪兒？你們再去問問?！?/br>
    “會不會是去我伯娘家了？”宋從祖有些慌了。

    “不會，你伯娘跟你大伯昨夜歇在客舍，小米一家三口也在我這兒?！彼逵駬u頭，“你娘那邊還有什么親戚？”

    “還有……”

    “就在你們這兒?！秉S安成打斷兒子的話，說：“宋嫻跟綠芽兒要是不在你們這兒，隋玉你現在哪還坐的住，早張羅著找人去了?！?/br>
    隋玉白他一眼，她轉身進倉房，說：“你這個丈夫還沒我這個半路來的妹子關心她，不怪她心里有怨氣?！?/br>
    黃安成不說話了，他沉默地站在檐下。

    趙西平幾口喝完碗里的粥，他順手把碗筷遞給宋從祖，讓他送去灶房。

    “怎么回事？你們兩口子吵架了？”趙西平問。

    黃安成不想說，也無心讓外人斷家事，他婉拒道：“一句兩句說不清?！?/br>
    聞言，趙西平就不問了，他也不喜歡插手別人的家事。

    黃安成確定宋嫻住在客舍，他就打算回去了，出門卻又撞見他兄嫂牽著阿寧過來，他過去打個招呼。

    “我聽大侄女說你跟她娘吵架了？”黃父問，“才入冬的時候，我就聽小米說你們家似乎不和，一直慪氣慪到現在？”

    “沒有的事?！秉S安成否認，“你們忙，我回去了?！?/br>
    “我不忙，你也別忙著走?！秉S父拽住他，昨晚宋嫻悄悄找到他，想讓他出面勸勸黃安成，他們一家受了宋嫻不少好處，這個央求他不能推辭。

    “你跟我進去，待會兒弟妹也醒了，當著我們的面，你們把話說開?！秉S父說，“你一個大男人，別跟個小媳婦樣的扭扭捏捏的，自己的媳婦不哄，你等著別的男人來哄？”

    不知道哪一句話說服了他，黃安成跟著又走進廚院。

    趙西平跟他錯身而過，他帶著小崽進城去給曲校尉和胡都尉拜年，在城里轉悠一圈回來，黃安成一大家子還在，宋嫻還沒起，也沒人去喊。

    隋玉正在張羅晌午飯，看這樣子，他們一大家子晌午走不了，要在她這兒吃飯。

    小崽揣著一包桂花糯米糕，他蹬蹬跑進屋，先拿一大塊喂給他娘。

    “我舅舅呢？”他問。

    “去喂他的棗紅馬了，你等他回來，別去找他，駱駝把地上的雪踩化了，你過去了要踩濕鞋?！彼逵裾f，“誰給你的桂花糯米糕？”

    “校尉伯伯?！?/br>
    “給我吃一塊行不行？”翠嫂逗他，“你給我吃一塊，過幾天我給你蒸一大鍋?！?/br>
    小崽懷疑地望著她。

    “夢嬤會做，我讓她教我?！贝渖┯盅a充。

    夢嬤笑著點頭。

    小崽立馬痛快地分她一塊。

    “宋當家過來了?！币笃哦嗣走M來，她忙傳遞消息。

    隋玉往外瞧一眼，看見趙西平大步進來。

    “我們別摻和，讓他們一家自己解決?！壁w西平說。

    隋玉點頭，“這事外人不好插手?！?/br>
    “什么事？”趙西平按捺不住好奇。

    隋玉跟他說了，翠嫂聽聞后，說：“宋當家了不起，給兒子尋了出路，還cao心扒拉女兒，當她的閨女有福氣，多少人家生了女兒跟養條狗一樣，喂養大了找個婆家嫁出去，哪管她過得好還是不好?！?/br>
    這時趙小米牽著阿寧進來了，她把孩子送過來，袖子一擼過去幫她嬸子吵架。